黑*******子

　　1

　　王子即将迎来他的成人之礼，在举国欢庆的氛围中，王子却感到了寂寞。
　　这个世上，他的父亲拥有最辽阔的领土与最高贵的地位，但他的父亲也是最寂寞的，只因王子的母亲很早就离他们而去，带着他父亲最深沉的爱于大地中长眠。
　　王子长得十分英俊，如他父亲般的金色长发，如他母亲般的蔚蓝双眼，标准的皇室血统。许多领国的公主对他趋之若鹜，但是王子没有看中任何一个。
　　在他心中有一个执念。
　　那执念是一头龙，不是存于传说中的虚无缥缈，那是一头的真正的龙，王子亲眼所见。
　　他至今都记得，那龙庞大的身躯，和闪着亮光的黑色鳞片，它挥舞着巨大的双翼降落在王宫的花园里，王子的母亲就埋葬在那儿。彼时年幼的王子正为自己挚爱的母亲祷告，却猛然被这从天而降的龙吓傻了眼：
　　“……龙！天啊！一头龙！”
　　黑龙垂首，头颅直冲王子而来，王子摔倒在地，呆呆地对上那对巨大的黑眸。
　　“她的孩子，”龙说话了，声音沉闷，口中热气喷在王子脸上，“孩子，别怕，我只是来看看故人。”
　　王子不敢说话，躺在地上没动。
　　龙转身而走，它在花园徘徊一阵，最终选定了位置，慢慢盘坐下来。
　　花园重归寂静。
　　王子迟疑了一下，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又停下了。他想去叫人来，但不知为何迈不开步子。最终好奇心胜过了害怕，王子走近了龙：
　　“你来看我妈妈？”
　　“是的。”龙向王子伸出紧握着的爪子，缓缓展开，有一簇花悄然躺在巨大的爪心中，白色的骨朵随着风微微摆动。
　　“这是什么花？”王子问。
　　“送给你母亲的花。”龙说，将爪心柔嫩的花小心地放在地上，“她以前喜欢这个。”
　　“噢。”王子不说话了，坐在黑龙的身边发起呆来。
　　一人一龙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王子又问道：“为什么以前没看见你来？”
　　龙过了很久才回道：“因为她不想我来看她。”
　　“为什么？”
　　“因为她不再喜欢我送的花了。”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上了别的。”
　　“为什么？她又喜欢了什么？”
　　“噢……孩子。”龙低声笑起来，“你的问题很多，现在我只能这样说，后来她喜欢上的东西，以后会戴在你的头顶上。”
　　“我的头顶上？”王子很不解，摸了摸自己已经稍长的金发，“到底是什么？难道她喜欢我的发带？”
　　龙又笑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你糊弄我。”王子突然生气起来，“还从来没有人糊弄过我！你快点告诉我，不然我就……我就……”
　　王子没能说完他幼稚的威胁，因为龙站了起来，开始挥动它的翅膀。
　　“等等——！”王子慌张地大声喊道，“你还会——来吗——？”
　　龙没有回应。
　　“等等——我喜欢！”王子没有放弃，继续叫着，“我喜欢你的花！你可以——以后——送给我！”
　　龙似乎听到了，它看了王子一眼，对他轻轻一点头，随后猛然升空，飞快消失在了王子的视线里。
　　这场奇妙的邂逅发生在王子9岁时，而现在，英俊的王子即将迎来他的18岁生日，而那头黑龙，再也没有来过。
　　王子在王宫中感到寂寞，他想要再看一眼那头龙，想要收到属于自己的那束花。
　　这变成了王子的执念。

　　2

　　在王子成人大礼的前一日，王子正在他的寝宫内试穿明日参加晚宴的礼服。王子看着身边不断忙活的侍仆，突然感觉一阵厌烦，于是将所有人赶出去，一个人坐在床边发起呆来。
　　他又在想那头黑龙了，他在想它庞大的身躯，它巨大的双翼与黑得发亮的鳞片，它说的话，它的吐息，它的眼神……王子的视线转向身旁，仿若陷入了一场梦魇，他觉得他看到那头龙了，就像儿时那样。
　　“嗨，小王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王子猛然惊醒，四下张望：“是谁？！”
　　“不要紧张，殿下。”那个声音这次更近了，王子站起身，没有看到任何人。“不用寻找我，我只是按照约定，带给你一样东西，马上就会离开。”
　　王子茫然极了，甚至怀疑自己是幻听。
　　“殿下，东西我已经放在你的枕边了，真抱歉打扰了你，但是约定就是约定，维客族从不失约。”
　　“维客族？”王子重复了这个名词，确信有点熟悉的感觉，但是他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谁的约定？”
　　“殿下看看就知道了，是您母亲十二年前与我们族的约定。噢，以防万一我说一下用法……”
　　此时王子已经看到了枕边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瓶子，里面装着紫色的液体，看上去非常的……不详。
　　王子拿起来摇了摇：“毒|药？”
　　“噢，不不不。”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殿下，这可真是失礼，它可比毒|药珍贵得多了。”
　　“那是什么？”
　　“我们叫它‘真实’，可能殿下并不知道……好吧，我想想怎么说，这其实是一种果实的果浆——这种果实非常难寻觅，因为它们五百年才成熟一次——至于为什么叫‘真实’，嗯……我这么说吧。”
　　声音突然变得轻快，像是非常愉悦地说道：“比如，如果殿下看上了一些巨大的，拥有力量的，又十分难以收服的，美丽的动物——就好像，龙？”
　　王子突然屏住了呼吸。
　　“那么若是能让那龙喝下这‘真实’，殿下，那龙就会迷恋于你，臣服于你的。”
　　王子沉默下来。
　　良久，王子才开口道：“可是，我已经碰不到他了，这‘真实’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声音回应他，“维客族”已经走了。
　　王子将那瓶“真实”藏在了枕头底下，那天晚上，王子做了一个梦。
　　梦里王子变成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她牵着另一个人的手，走在街道上。她偏过头就能看到那人，是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眼里满是对她的恋慕。然后青年转瞬间变化成了一头黑龙，姑娘爬上了他的背。
　　“诺威克，你真美。”姑娘抚摸着他的脊背，说道。
　　黑龙低声笑起来，吐出一口龙息，升入了空中。
　　王子醒来时尚有些恍惚，他拿出那瓶“真实”在手里摩挲，心想：那是我的母亲，和她的黑龙。
　　不，不对。
　　王子脸上带着一抹笑，将小瓶子收入衣袋里。
　　是我已故的母亲，和曾经的，她的黑龙。

　　3
　　今天，王子的成人礼开始了。
　　举国上下都处于欢庆之中，热闹的庆典，盛大的宴会，今日的王国被欢声笑语所淹没。
　　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国王大人今天也露出了他吝啬的笑容，他看着自己唯一的，优秀的儿子，心中十分欣慰。
　　而立于堂中与许多人交谈甚欢的王子殿下，心情却没有看上去那么明朗。
　　他的笑容很完美，语气温柔，对任何来祝福他的人都谦逊有礼。但若是仔细看他眼中，却透着一分隐约的焦躁与不耐。
　　王子的眼神在宾客中不断游移，又不断失望。也不知为什么，王子觉得他会来，只是冥冥中有种感觉，也说不清楚。然而现在看来，王子又一次多想了。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最后的舞会开场了。王子的耳中充斥着优美的舞曲，眼前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姑娘向他行礼，并提出邀请。王子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拒绝，他已经很累了。
　　王子对今天那人的到来已经不抱希望，但奇迹总是在人们放弃的时候到来。王子疲惫地叹了口气，闭上眼休息了几秒，再睁开后，一个高大的男人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王子吓了一跳，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而在看到男人那黑发黑眼的样貌后，惊吓瞬间转变成惊喜。
　　“是你！”王子说道。
　　黑发黑眼的男人本来准备欣赏小孩受惊的模样，却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你认识我？”男人眯起眼。
　　“……”王子顿了顿，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龙的人形，应当是不认识的。但话已经出口，王子只能装作认错人，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他：“噢，抱歉，是我认错了，请问你是——”
　　“我叫诺威克。”男人接受了这个误会，显然他并不觉得王子会有什么复杂的想法，他颇有些高兴地介绍自己，“您好，王子殿下。”
　　说完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捧小白花：“祝您生日快乐。”
　　王子在今天收了许多人的礼物，它们都比一捧花昂贵太多，但是王子心里知道，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礼物能比这捧花更让他高兴了。
　　王子欣然接过了花，有些好奇地打量它：“谢谢你，我的朋友，这花看上去非常眼熟……它叫什么？”
　　男人笑了笑：“没有名字。”
　　王子有些讶异，但面上没有显露出来：“……谢谢你，我很喜欢。”
　　其实在那次邂逅之后，王子专门找人去寻找黑龙留下来的那种花。结果这花并没有王子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寻觅，只是多数都是偏紫红色，纯白色的不那么多见罢了。这花也有一个十分美丽的名字，还有一个甜蜜的花语。
　　但是黑龙却说没有名字，为什么？
　　王子按下好奇，在黑龙没有表明身份前，他不想轻举妄动。
　　黑龙送了花以后，欠身想要离开，王子一惊，连忙开口叫住他。
　　“诺威克！”这是王子第一次叫出黑龙的名字，“请等一下。”
　　诺威克闻言，看了看王子精致的眉眼，突然有些恍惚。
　　“我能……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王子提出了今夜第一个邀请。

　　4
　　黑龙与王子跳了一支舞。
　　王子身量比黑龙小，因此跳了女步。
　　“我为什么会同意呢。”黑龙边跳边纠结，“……算了，小孩儿生日，顺着他吧。”
　　在众人复杂的眼神注视下，这对奇怪的舞伴完整地跳完了一整支舞曲。王子有些累，黑龙能听到他不稳的气息，但他的眼神还很明亮，拉着黑龙给他介绍宴会上新奇的吃食。
　　黑龙无奈地应和着，眼角瞥到高位的国王犯青的脸色，心里不住地叹气。
　　快走吧，你太打扰了。黑龙心里这么说着，却甩不下王子的手。
　　“诺威克，这是邻国送来的‘黄金酒’，据说是非常珍贵的葡萄酿造的，你看它的颜色，真漂亮。”
　　黑龙随意地点了点头，接下了这杯亮晶晶的葡萄酒，随即一口喝尽了。
　　王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黑龙皱眉，有些不好意思：“嗯……我有点渴了。味道很不错。”
　　说完黑龙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王子又微笑起来：“没关系的，你喜欢的话，这里还有很多……诺威克？”
　　黑龙神色迷茫地看着王子。
　　“怎么了？诺威克？”王子轻轻摇了摇黑龙。黑龙没有反应。
　　黑龙沉睡了。

　　诺威克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个巨大的牢笼，他化为龙身，被束缚在这囚笼中。
　　他隐约看到笼外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曾经他深爱的女人。
　　但是她背叛了。她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然后，她竟然还敢向他奢求对王国的守护。
　　多么无耻的人类。
　　诺威克紧紧闭上眼，痛苦地嘶吼。
　　这头悲伤的黑龙离开了她所在的地方，然而在得知她的死讯后，又忍不住回来，哀悼他曾经的爱情。
　　诺威克最终决定守护这个国家，他看着她的孩子，那个可爱的小王子一点点长大，变得优秀而美丽。
　　诺威克是很高兴的，他又忘了曾经的痛苦，忘了人类多变的内心，携着他的花，遵守承诺，送给了成人的王子。
　　幸福的爱情过后是孤独与背叛，这不适合年轻的王子。诺威克没有说花的名字，因为这花并没有太多含义，只是小王子说过喜欢。
　　他便送了。
　　诺威克睁开眼，看着笼外的女人，已经没有多愤怒了。
　　“你的孩子很好。”诺威克很平静地说，“你快走吧。”
　　女人没有说话，她微微笑起来。
　　诺威克有些怔愣，这笑看起来有些奇怪。
　　好像出了什么事情。诺威克不安地看着这个囚笼，笼上缠绕着红色的玫瑰，那红色，仿佛沁着血。
　　诺威克睁大眼睛，看向女人。
　　那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女人了。那是另一个人。

　　5
　　王子成功了。
　　黑龙喝下了掺着“真实”的酒后，昏睡了过去。等他醒来，从此便会迷恋于他，臣服于他。
　　王子心里快活极了，在他的成人礼上，他收获了他的黑龙，这是他最棒的礼物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王子派人将昏睡的黑龙送到他的寝宫里，并没有注意到王座上神色阴沉的父亲。
　　王子尚还要应付远道而来的宾客，不知不觉中，高位的王座已经空了。王子问了问侍仆，得知国王似乎身体不适，提前退下了。
　　王子并没有在意。
　　国王并没有回他自己的寝宫休息，当然他也没有身体不适。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诺威克，他还记得他的名字。
　　毫无疑问，他是来夺走他的孩子的。
　　国王是如此确信。
　　他手里提着一把长剑，剑柄上有繁复的花纹，还镶嵌着颗红色的宝石。剑身泛着寒光，足以让人看出它的锋利来。
　　这并不是国王的佩剑，这是昨日一名自称“维客族”的人交给他的。
　　这剑的名字非常直白，叫做斩龙。
　　“我觉得不必再多做解释了……当然，虽然不确定那头黑龙是否真的会来夺走小王子，不过，您准备一下总是好的。”
　　国王是如此地深信不疑。
　　他闯进了他儿子的寝宫。

　　6
　　诺威克醒来时感到非常疲惫，不仅是因为那个不详的梦，他确定还有别的原因。
　　不过肯定不是因为醉了。
　　诺威克从他躺着的床上缓慢地起身，紧接着他发现，他不能化形了。
　　看起来事情有点麻烦。
　　那杯酒里放了什么？
　　诺威克闭着眼思索能产生这种效果的东西，龙的化形是很难被阻挡的，最后他只想起来一种紫色的果实。
　　那是很久以前，在他还是头小龙时，曾经尝试过的东西。那时他身边还有别的龙照顾他，所以他没有太放在心上。
　　诺威克记得，这种果子非常难以成熟，并且在百年前的大战过后在这片大陆基本灭绝了。
　　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喝的酒里？
　　诺威克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试图离开这个地方，但是身体完全提不上劲。
　　该死的，他又困了。
　　诺威克缓缓闭上眼，迷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小王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诺威克最后的念头。
　　黑龙沉睡了。
　　并且永远不再醒来。

　　7
　　这个国家是什么时候开始衰败的？
　　所有人都会说，开始于成人礼结束后的王子，回到寝宫看到死去的父亲的那一刻。
　　后来，王子，我们的新国王，就疯了。传闻他的寝宫里放着两个墓棺，是他的双亲。
　　但那晚的细节已经无人知晓。

　　国王的剑最终刺穿了黑龙的心脏。
　　黑龙守护着这个王国，因而黑龙的死亡导致了统治者的毁灭。
　　王子寝宫里其实只有一个墓棺，是他的床。他每天每天蜷缩着身子睡在那里面，不知在想谁，他确实是疯了。
　　故事的最后，维客族把黑龙的尸体拿了回去，从此，这片大陆最后一头龙消失了。
　　为什么维客族要这么做？
　　因为龙肉很好吃啊( ﹃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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