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一
　　林骁，你别哭
　　林骁，我走了
　　林骁，对不起
　　林骁。。。。
　　“别走！！”
　　林骁看着天花板，有眼泪顺滑到枕头上，消失不见了。
　　二
　　“林骁，吃早饭了。你又不按时起床！！还上不上班了？！”清朗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林骁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7点半了。
　　一个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的穿梭着，房间里全是诱人的香味。
　　“青远”林骁从背后抱住谢青远，下巴放在他的肩窝上。鼻尖传来淡淡的柠檬香，和林骁头发上的味道一样。“青远，你不要走好不好。”林骁喃喃的说着，手臂也紧紧的收拢着。
　　谢青远放下手中的碗，轻轻的回答着“林骁，我不会走的。”像是在哄小孩子。
　　林骁，我不会走的。
　　林骁，我不会离开你的。
　　林骁。。。
　　三
　　下午五点半，林骁准时到家。黑色的车稳稳的停在楼下，林骁点燃一支烟，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机。那上面有一张照片，他和谢青远并排站在西城小公园的湖边，冬天的阳光洒在他们脸上，透着点温暖的红。
　　记忆的细节慢慢的破壳而出，那是三年前的一天，谢青远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空也终于开始有了温暖的阳光，一切都开始明亮起来了。
　　春天要来了。
　　谢青远拉着林骁去逛街，说是要晒一晒身上捂出来的霉味。走到西城小公园的时候，正好遇到湖里的天鹅出来晒太阳。谢青远兴奋的拉着林骁要拍照，说他在这住了这么久，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湖里的天鹅。林骁嘴上嘲笑着谢青远的宅，却还是自觉的掏出了手机。
　　林骁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谢青远在屏幕后面咧开嘴高兴的笑着。
　　青远的头发该剪了。林骁看着照片想着。
　　指间的烟已经烧了一大半，可是它的主人却还是没有品尝它的意思。烟雾飘飘袅袅，林骁的目光就藏在这烟雾的后面，看不清楚。
　　四
　　“你回来了啊，快点去洗手，马上就开饭。”谢青远穿着格子围裙，正在往桌上端菜。额前的碎发服帖的垂在脑门儿上，头顶却有一小搓头发不听话的翘着。
　　林骁听话的放下包，洗完手，然后坐在桌子边等着开饭。
　　“来，尝尝这个鸡，我新学的。”谢青远夹了一小块儿鸡肉放在林骁碗里，一脸期待的看着林骁。
　　熟悉的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林骁看起来有点想哭，可是他还是笑了笑“你是不是又没分清哪个罐子里是盐，哪个罐子里是味精了？都跟你说了，不要用同样的罐子装调料，看着好看，分不清楚怎么办？”谢青远假装生气的皱着眉“哼，你这种没有艺术细胞的直男思想，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点长进吗？”
　　林骁没有说话 ，嚼着那块鸡肉。
　　谢青远看着林骁，还是生气的样子。
　　最后那盘鸡，还是大部分都进了林骁的肚子。
　　五
　　林骁洗完澡出来，谢青远已经躺在床上了。他还是习惯性的侧卧着，弓起背，缩成一团，头发散散的铺在枕头上，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变成了深棕色。
　　林骁站在床边，呆呆的看着谢青远窝在被子里的脸。“青远。”林骁小声的叫了一声，谢青远睡着了，没有回答他。
　　林骁掀开被子，带进了一阵冷风。他看着谢青远长长的睫毛，伸手摸了摸谢青远的眼睛。
　　谢青远张开了眼睛，眼底有暗暗的光滑过。林骁亲了亲谢青远的额头“没事儿，睡吧。”谢青远翻了个身，顺手关了床头灯。
　　暖暖的光消失了，谢青远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在黑暗中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影。林骁盯着谢青远的后脑勺，伸手紧紧的搂住了谢青远的腰。谢青远的体温有点偏低，林骁的胸膛紧紧的贴着谢青远的后背，一颗心咚咚的跳着，仿佛有一腔热血要从那里喷涌出来。
　　夜还很长。
　　窗外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万家灯火，在这个城市里闪闪的亮着。
　　六
　　暮冬的清晨飘满了凉丝丝的雾，车窗上都凝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林骁双手紧紧的抓住方向盘，他觉得有点冷。而后，他摸出一只烟，还没点燃，忽然想起谢青远一直不喜欢他抽烟，于是只好又放回包里。
　　林骁闭着眼靠在靠背上。他伸手向副驾驶摸去，冰冷的温度透过指尖一点一点蔓延到心里。
　　林骁张开眼，看着窗外的茫茫白雾，终于发动了车子。
　　他不去看谢青远，他知道谢青远就坐在副驾驶上。
　　七
　　黑色的车在白色的雾里平稳的开着。高耸的大楼在模糊的雾里像是巨大的怪兽。
　　这座城市丛林里，好像永远也没有太阳。
　　这条路并不是林骁平时上班走的路。也不是谢青远偶尔去买菜时走的路。可是谢青远并不知道。
　　他坐在副驾驶上，头歪歪的靠在玻璃窗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或者说，永久的睡着了。
　　林骁拒绝转头去看谢青远。他稳稳的开着车，可是手却在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他像是生了什么重病，嘴唇泛着病态的白，手脚也是冰凉的。
　　终于，一声刺耳的声音从轮胎底下发出。车身在突然的刹车中甩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谢青远的头狠狠的撞在窗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可是，他还是睡着。
　　林骁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八
　　温暖又明亮的光撒在谢青远的头上，像是给谢青远的头发镀了一层金。林骁情不自禁的伸手揉了揉谢青远的脑袋，谢青远啪的打掉他的手，冲林骁做了个呲牙咧嘴的鬼脸。
　　谢青远在喂天鹅。去买饲料的时候，卖饲料的大姐说“你们俩是兄弟吧？感情真好啊。”林骁还没开口，谢青远一脸笑容的回答到：“我们是夫妻。”说罢还补充了一句“领过证了哦！”
　　大姐不好意思的笑笑：“哎呀，我看你们还以为是两兄弟呢！早些时候一对小姑娘也被我认成姐妹了。我这眼力还真是差啊！这饲料我给你们打个折吧，真是对不住了啊！”
　　林骁在旁边只是笑。
　　谢青远喂完天鹅，拉着林骁又把小公园走了一圈。然后两个人欢欢喜喜的去吃饭。
　　九
　　突如其来的强光驱散了车身周围的雾。
　　一辆卡车飞驰在公路上。当它看到它前面那辆黑色的车时，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惯性将它狠狠的甩向那辆黑色的车。
　　黑色的小车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玻璃碎了一地，车头扭曲的向里凹陷着。
　　然后一切又安静下来。只有路灯的光，在雾里模模糊糊的晕成一团。
　　黑色的油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等待着一朵火花的亲吻。
　　十
　　林骁牵着谢青远的手慢慢的走在街边。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先去吃火锅，然后去商场给林骁买袜子。
　　可是啊，那天的阳光真是太好了。晒得人暖洋洋的，所以，谢青远说“林骁，你去街对面给我买个雪糕吧。牛奶味儿的。”
　　牛奶味儿的雪糕。拿在手里凉凉的。林骁知道谢青远是吃不完的，他只是馋，剩下那一半，还得林骁来吃。
　　那天的太阳真是好啊。所以林骁还能清楚的看到谢青远在马路那边对他笑。
　　然后呢？
　　然后一辆车挡住了林骁的视线。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跑，有人撞了林骁一下，那个雪糕掉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
　　林骁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钻进他的心脏里。他的眼睛死死的瞪着，巨大的惶恐让他的脚打着颤。他往人堆里跑去。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像是跑了一辈子。
　　人群自发的围城了一个圈，圈里一个女人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着。圈子的中心有一个小姑娘，睡在谢青远的怀里，大大的眼睛倒印着这个城市的天空。
　　红色的血在地上蜿蜒的爬行，染红了小姑娘毛茸茸的白袄子。谢青远的手还紧紧的抱着小姑娘，弓着腰，侧卧在地上。
　　像是睡着了，或者，永久的睡着了。
　　林骁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挤开人群走到谢青远身边的。那段记忆太过模糊，以至于林骁后来常常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可是谢青远的血是热的啊。
　　沾了林骁一手。
　　林骁也不太记得自己有没有哭，只有谢青远的手指划过林骁脸颊时的冰凉还久久的残留在脸上。
　　谢青远想笑，然而，他一张嘴就有血从他嘴里冒出来。可是，他还是笑着说“林骁，我可能要先走了。”
　　林骁，你别哭。
　　林骁，我走了
　　林骁，对不起
　　林骁。。。。
　　温热的血终于凉了。
　　夜灯开始亮起，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有医护人员在安抚失去孩子的母亲。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车祸。一辆没有检修的无人自动车出了系统故障，一个在街边捡气球的小姑娘，和一个见义勇为的普通青年。
　　这个城市，车祸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人们还有自己的悲欢离合，别人的生死实在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十一（番外）
　　我叫谢青远。编号：X2570。
　　我的主人，叫林骁。
　　我是一年半以前被他买回来的。被买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卸载了我身上的大部分程序，然后换上了他自己写的。
　　这些换掉的程序其实很影响我的性能，不过，我只是个仿真机器人。我的具体用途是由主人决定的。
　　在之后的时间里，我渐渐的换了声音系统和智能处理系统。这很正常，人类是生物，他们有自己的偏好。
　　主人每天都和我待在房间里，他几乎不出门，每天唯一做的，就是调试我身上的各个系统。
　　一年之后，主人带我去换了一个新的外壳，我觉得，我看起来很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主人的眼睛有点红，他给了我一个拥抱。说“欢迎回来，青远”。可是，我一直都在啊。
　　人类的温度，和属于人类的心跳。我也有，是系统模拟出来的。
　　从那天起，主人让我叫他林骁。
　　一个称呼而已，人类都是有自己的偏好的。
　　林骁扔掉了关于机器人的一切，我想提醒他，我是需要充能的。可是他禁止我提到机器人相关的一切词语。
　　然后林骁带我离开了那个住了一年多的屋子，来到了另一个城市。
　　站在房门口，林骁有点紧张，他握着我手的力道有了明显变化，这个时候，我需要做出安抚性的动作。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给了他一个微笑。显然，这个动作很有用。
　　他说“青远，我们回家了。”
　　这个城市的机器人并不多，而且，都是金属的壳子，没有像我这样的。原来，大多数人类都不喜欢机器人长得太像人。
　　我在家里不用做很多工作。只需要给林骁做饭，和他聊天，以及帮他暖床。我的温度要比林骁的低一点，可是林骁却拒绝让我加热自己。
　　我很少出门，林骁只偶尔带我出门买菜，而且，买来的菜也是他自己拎着。
　　他让我给他做红烧鸡，放两份味精，不放盐。这有悖于菜谱。不过人类总有自己奇怪的偏好。
　　“来，尝尝这个鸡，我新学的。”每次做红烧鸡都会触发我的这一段语言，然后林骁会取笑我，我会“生气”，他会哄我。这些事情，不规则的重复着。
　　大多数时候我只能保持休眠状态。林骁并没有在这个家里放备用能源和检修工具，甚至，连我的充能器也没有。所以，林骁不在家的时候，我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能源消耗，因为林骁回来了之后我不得不用能源维持心跳和外壳温度，以及晚上的不定时翻身和梦话。不过就算是这样，我的能源也快用光了。
　　林骁终于决定带我去补充能源了。他看起来不太好。程序测定显示他心情起伏很大，不过，他每天心情起伏都很大。
　　窗外的雾气有些浓，我正准备进入休眠。林骁已经伸手按了关机键。
　　再次启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骁沾着血的脸。
　　整个车体已经变形了，林骁被紧紧的卡在扭曲的车里。他抱着我，有什么东西抵着我的胸口，我伸手摸了摸。是一根断了的钢条，斜斜的自下而上的穿过林骁的胸腹，刺进了我胸口的位置。
　　我的衣服是湿的，上面全是林骁的血。
　　因为，我是不会流血的。
　　这辆车快要爆炸了，我要把林骁带出去，虽然林骁活下来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三，但是，全力保护主人的生命是机器人不能违背的基本准则。
　　林骁还活着，虽然气息微弱。我一动他就醒了，他说“别动。”这与准则相悖，但是服从命令是绝对的。
　　他的目光开始有点涣散，体温也开始降低。但是，我还是不能动。
　　林骁轻轻呢喃着，我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听清。他说“看着我，青远。”
　　可是，我的处理系统却自作主张的亲了他一下。
　　软的。
　　我可能是中了什么病毒。
　　林骁笑着闭上了眼睛。有眼泪从他眼角流出来。
　　一定很痛吧。
　　我是感觉不到的。
　　十二
　　今天的路上也还是很堵。因为凌晨发生了一起车祸。监控显示是黑色轿车的责任。突然的急刹让它冲到了别的车道上，而且，它连灯都没开，悲剧的发生几乎是必然的。
　　车主已经死亡，工作人员忙着清理路面。损耗严重的无主机器人被送到机器人回收中心。
　　路上的车辆缓慢的流动着，有赶时间的已经小声的咒骂了起来。
　　雾气已经消散了。阳光穿过座座高楼，给人们温暖的抚慰。
　　这个城市的冬天，一直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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