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桌有妖气

　　颜引一愣，却听他淡淡地问：“既是道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阿池他……”

　　“他没有受伤，所有的伤口都在我身上。”汤承离打断她，淡淡说道，“所以你也不用告诉我叶少爷现下在哪儿休养了，我不想听。”

　　“道谢我接受了。但铃铛是我捡到的，是不是你的，我都不会给。”他将目光落到保温盒上，丝毫不给对方缓冲的时间，“不过来历不明的东西我不吃，你可以一并带走。”

　　颜引没料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怔了半晌，还待开口，却见汤承离转了个身面朝墙壁，声音没什么波澜地传了过来：“从你进门看见我一点儿也没被铃铛精吓到起，你就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善茬儿。我说不给就是不给，其余的，你自己试试看。”

　　咬着下唇在原地立了半晌，颜引咬咬牙，只留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和阿池来看你”，便推门离开了。

　　睁眼看着白花花的墙壁，汤承离听见病房门被重新阖上的声音，许久，才慢悠悠地嗤笑出声。

　　萝莉愤愤地跳到他身上，恨不能掐着他的脖子摇一摇：“你留我有什么用！干嘛不让我走！”

　　将双臂枕在脑后，汤承离饶有兴致地望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三尺小女孩：“你说你丢不丢人，堂堂一个妖精，竟然混到不能离开自己的本体，离开超过三米就会消失，走段远点儿的路还得附在别人身上。”

　　“……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吗？”

　　抿抿唇，汤承离笑意慢慢淡了下去：“你怎么作天作地都行，但不能为了叶池去祸害别人。”

　　萝莉鲜见他认真的样子，气焰顿时也弱了三分：“我哪有祸害别人……”

　　“我算不算人？”

　　“你是雪人妖——”萝莉不干了，“你哪里像个人？”

　　“雪，人，妖。”汤承离认认真真地跟她掰字眼，“好歹也是带了个人字的。”不待她再开口，他叹了口气，正色道，“我累了，让我歇会儿。你都已经这样了，就暂时先别想着回去找叶池了，等我痊愈，翻翻魂音以前留下来的书，难说也真能帮帮你。”

　　“各为其主，但同类总归惺惺相惜，我也下不去手害你。”翻了个身，汤承离闭上眼，低声叹息，“我自认为不是什么讨人厌的家伙，跟我待在一起，也算不得委屈你……”

　　句子说到末尾，已经化成了青年均匀的呼吸。

　　萝莉的角度望过去，他微微抿着唇，绷紧的下颚被打上了一片阴影，一半的脸庞陷在枕头里，额头上缠了绷带，散在枕头上的发丝便显得有些乱。

　　她就这么望着，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浮起一股悲戚。

　　那时候她下手布局，想要将汤承离困入幻境，是因为她将对方当成了一个能力高于常人的普通人。

　　可得知了汤承离的真实身份之后，她心下激荡，既惮于他的能力，却又如他所说，在惺惺相惜之中带了莫名的同情。

　　自己世世与叶池同生同归，可无论今生发生了什么，下一世的叶池都绝不会记得。兜兜转转，来来去去，最后都只剩自己，带着那些回忆，一步一步在人世之中飘荡。

　　那汤承离呢？

　　他比自己活得更久。

　　他又一个人……在人世间，孤独地生活了多少年呢？

　　***

　　蓝沅嘉甫一推开宿舍门，就扑面闻见一阵不该属于正常大学宿舍的气息。

　　耸耸鼻子，她眯着眼睛走进厨房：“我仿佛感受到了漂浮在空气中的八角与花椒。”

　　“你回来啦。”米晨回头笑了笑，手上的活儿却没有停。

　　将斜切了三刀煎得双面微黄的鸡翅倒入锅中，生抽老抽的酱汁被带得微微泛起了细小的泡沫，隐隐升出一股葱姜的香味。

　　见汤汁没能没过鸡翅，她拧开瓶子，沿着锅边又浇了一圈料酒。

　　“这是什么？”

　　鉴于此前年年有大批大批的人屡禁不止地使用大功率电器，N大的新校区索性在宿舍标配四人间的基础上给每间公寓都单独加了小厨房，但说到底，真正用它做菜的终究是少数。因而蓝沅嘉开学以来第一次在宿舍里见到菜，觉得新鲜得不得了。

　　米晨用余光瞟了一眼小伙伴，见她新奇地掀开了装鸡汤的饭盒盖子，忍不住也学着汤承离卖萌：“胖鸡崽，熟透了的。”

　　“啧啧啧。”松手将盖子放回去，蓝沅嘉一脸嫌弃，“你闻见了吗？空气里好像弥漫开一股恋爱的酸腐气息。”

　　不等对方抬杠，她又迅速补了一句，“你终于放弃叶池了，我开心得想去公寓楼顶跳极乐净土。”

　　米晨好笑：“就那么讨厌他？”

　　蓝沅嘉遗憾地点了点头：“明明知道别人喜欢他，可是却既不拒绝也死活不给其他回应……还能有比‘不负责，不拒绝，不答应’更讨人厌的男生吗？”

　　米晨佯作思考地想了想，觉得这个逻辑完美得无从反驳，咧嘴一乐：“有道理哎。”

　　反正在喜欢上下一个男生之前，女孩子是永远不会觉得自己以前喜欢的男生有缺点的。

　　但一旦她们转移目标，就拉都拉不回来了——

　　蓝沅嘉投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过，沅嘉。”将做好的红烧鸡翅一个一个装进盒子里，米晨低着头开始切芹菜，“你觉不觉得，我特别好骗？”

　　对方想也不想：“觉得。”

　　“……”切菜的动作微微一顿，米晨抬头看她，“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蓝沅嘉眼皮一跳：“关于汤承离？”

　　“下午从医院出来之后，我去了一趟保卫处，跟校领导们做报告。要不是他们让我复述事情的经过，我都没觉得那天的事有那么多奇怪的地方。”葱花下锅，米晨将切成段的芹菜也拨进去，淡淡道，“我告诉他们，那天是我和汤承离迷路了才会走到小路上去，没想到恰巧遇见也迷了路还被野豺围攻的叶池，所以汤承离扶着我爬到了距离最近的一棵矮树上，让我藏好，然后自己去救了叶池，才会之后滚下山坡——我告诉他们，那时我太紧张了，视线又被树叶挡着，山崖边发生了什么事，我全都不知道。”

　　“但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她顿了顿，微微蹙眉，“沅嘉，如果你也记得的话，那天我坐着的那棵树……至少有五米高。而且，连我都不记得我是怎么上去的。”

　　“你相信吗？”滚过了油，芹菜升起一阵馥郁的清香，滋滋的响声落到耳畔，将她的声音一并隐下三分，“汤承离是飞上去的，他是带着我……飞上去的。”

　　小小的空间里一时间静默一片。

　　许久，蓝沅嘉干笑两声：“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原理上来说，如果你那时候精神高度紧张……”

　　“沅嘉，我不会爬树。”米晨打断她，“汤承离那时候已经受伤了，他要怎么才能单手抱着我爬上树，再自己跳下去？”

　　“而且……我现在才发现，很多问题一直都是明显存在的，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竟然不约而同地把它们自动忽视掉了。”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将自己心里隐隐的念头说了出来，“从怀黎山回来起，我就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我那天的经历很奇怪，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待了很久，可是回到现实世界，又只过去了一阵子……”

　　皱皱眉头，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关于汤承离的很多事，都让我觉得蹊跷。

　　“初遇时我一直以为是他帮我挡住了掉下来的灯，可现在回忆才想起来，那盏灯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去的。是我忘了，原本坐在那个座位上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屏息凝神半晌，蓝沅嘉挣扎一阵，最终还是认输一般发出叹息，“你知道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顿了顿，“可是我觉得，汤承离他没有恶意。”

　　“我……”还待说什么，锅里飘出一股糊味。

　　慌慌张张地把芹菜盛出来，米晨刚放下盘子，手机就响了起来。

　　“米晨。”对方开门见山，“我们约个时间见一面吧，越早越好。”

　　猛地听见叶池的声音，她微微愣了愣，旋即感到有些别扭：“我没有时间。”

　　叶池难得坚持：“我有事情，一定要当面告诉你。”

　　米晨垂着头把没炒焦的芹菜夹进小饭盒，闷闷道：“手机里说不清楚吗？”

　　“米晨，你……”叶池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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