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客

作者:昨日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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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八下


      节八下

      尚有十步之遥时,优伶忽伏地叩首,喉中发出奇异的“咕咕”声,像是只有飞禽才会发出的言语。忽一声高嘹,又是一叩首。大殿上的百千人竟同时随着伏地叩首。
      知之最后望了一眼帝王重幕右边略低的华盖后,也藏身在众人中伏地。
      静,弦凝,声凝,气凝。仿佛失聪般,耳中只回荡起病态的锐鸣。
      继而,重物坠地的声音。
      知之猛然抬头,眼里只看见地上绒锦里包裹的帝王之躯,看见没入心窝的匕首,看见舞裙上血迹斑斑立在一旁的伶人——她分明低垂着眼,知之却能望见那双眼睛,明明是青白分明,知之却像看见那个雨夜中那双像哭久了般通红的眼睛。仍然像刀子让知之不敢望。知之不觉半撑起身,却又一声凄厉的尖叫把他扼住又跪了下去。
      看着场中的伶人走了几步,才有人如梦方醒高声喊叫“护驾”,却被一片哀鸿没过。
      知之在心中大喊了上万声“快走”,伶人却才走离几步,甚至在五步后还停下来,回看地上的尸首。
      知之从未看过知至杀人,知之从不喜知至杀人。可扪心自问,哪怕她杀千人,哪怕她罪孽深重,不想…不愿她死。知之愿和知至两人自那天起相互记这恨不共戴天,永生永世不再相见——也好过此景。
      “那不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喊,之后的字句却因士兵涌入而不可闻。红银两色充溢着大殿,像海浪侵蚀一般,不论何人陷入皆遭到万仞砍伐,伏地的宫女还不及将头抬起来就被乱刀斩尽,血溅三尺。琴碎弦断,锦破丝裂,酒倾食洒,台倒烛灭,红颜枯骨。
      伶人抽出尸骸上插的匕首,反身一跃——却不是逃走,反是奔向帝王重幕。那方早有重重士卒围困,优伶之身一人扑入数层士卒中,刀光交错,血肉翻飞。
      “知至!”知之转头看向叫喊出来的人,就见眼前一宫女打扮的人也扑向伶人没入的那方,继而认出这是千无花。
      这才是她进宫的原由,这样的真相却悲烈地让知之不愿相信。
      “我是奉召上元夜来吟乐的。”若这就是真相该多好,唱罢了便早早回去,挑这大好日子一夜无眠,借此新年辞了旧岁,多好。
      三十六扇大开,知之看见士卒身后卷进来的大雪,从漆黑的冷夜洒入明堂堂的暖阁。雪未暖,夜未明,周遭重了寒气。
      烛台倒塌灯油流了一地,火苗沿着细股的灯油流窜,像是地火溢到人间。围着知至的士兵终于倒下了大半,却又被后,被吓得尽数后退一步。知至的眼睛终于不再只盯着那处,转而映进同样深陷苦战的两人。脚下正一个踉跄又马上站稳,目光一瞥刀又挥起,终是没了章法。脚下积了一泊血,光着脚踩着都有了滑腻,眼前早是赤红一片,血影婆娑。早不知哪来的一口气吊着残命,刀落手起。
      知至留给千无花的最后一眼只剩一个背影,血水尽数穿过那个背影的间隙溅在千无花脸上,眼里再无一物。
      千无花被一把推向知之。
      “带她走”
      血像倒灌进眼里,逼着人看仔细。
      知之搀着千无花逃出围捕——只要逃出这个大殿,按照被告知的路线,便再无事了,便再和此处无牵连了,便能安安生生和她……知之扑向稍矮的帷幕,一把掀开……却……
      却没有,没有姑苏。
      士卒又要围聚而上,知之馋紧了千无花向殿门奔去。邻近的门前又有士卒从后追上拦阻,知之反身一跃举刀快斩。地上油火流窜早是一片火海。知之且战且退,脚跟终于抵上了高坎。当眼前最后一人也倒下,知之四下望也不见姑苏身影却见兵卒都又涌向大殿高处。
      知至倒下的地方又站着一人,一身白袍子尽是血污,手上抓着的那把匕首已没入那位真帝王的心窝。那人竟是方才的国师,脸上仍戴着那副色彩怪诞面具。
      知之仍不死心地四下望寻,忽瞥见脚边躺着只玉筒,于是一眼认出是和姑苏传信的玉筒,姑苏一定还在这,姑苏一定……
      姑苏……
      知之搀着千无花站在大殿外,隆冬大雪盖了满身满头,刀上的血沿着刀尽数落到雪里。那人脸上歪斜挂着的面具终于掉下来,半张脸如新雪,半张脸伤痕交错。
      知之呆愣地盯着那方。
      竟是这样……
      安稳的四年,沉郁难耐的四年,不得相见的四年,折磨断肠……却来之不易。是如此,是强求来的。
      她张着嘴没出声,知之却能听见,她说:“你走啊。”
      四年前那晚姑苏眼里印下万千星影,只将“走”提及三遍,只是因为不舍得?是知其人者莫若姑苏,早知劝不过,三遍都是多。只是没奈何。
      姑苏活的太明白,且多少事痛就痛在太明白。明白就无奈何,无奈何就吞声咬牙,认了罢,这辈子都尽数交代于此也认了罢。万般委屈还求不来圆满,令色欢愉皆可抛——容颜纵使倾城色我也不要了,只换这几年苟且,遂我愿吧。
      知之像又听到姑苏那晚念的词,不仅字句分明,连词意都通透洞悉。
      “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
      龙灯花鼓夜,仗剑走天涯。”
      从不敢想的浪迹天涯。

      “你可知道她是公主”
      她心甘情愿被箍着的盒子一旦没了,姑苏也就不再是姑苏。既是姑苏,终有一日要别过龙灯花鼓夜,哪怕只一人一瘦马,也扬鞭跃起奔往天涯。
      爱的人和所想大相径庭,自己对姑苏会不会也从来是一无所知?连一口一个的“姑苏”或许都不是真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呢是真爱着这样一个人吗
      却是早在第一眼见到就有了答案。
      画桥上静静站着沉思的人,墨发垂如丝,眸若剪秋水,眉似连云舒。她抬眼,她回眸,她定睛,交汇的片刻恰好不带意味的一抹笑。
      此情已定,谁也改不了抹不去。
      就算走到这般田地,残垣断壁,怨已生恨已起,此情已定。
      至此知之已悔过千万次,若是自己能放下不纠缠,哪会咫尺天涯远,哪会愁肠结,肝胆碎,苦不堪言。若能跨过这片死生火海,定要执那人手问一句:
      “悔否?”
      姑苏该是怎样,该是扬眉笑朝他:
      “我又怎会悔?”
      怎会呢?明明是我希冀你来,不舍得将你推开,哪是你的错。你等我那么久,要说也是我无情无义,哪是你的错。你等我、迎我,遇事总是忍让、迁就……我亦想报你以寻常人家,朝暮对坐,乐得端茶送水的活,举案齐眉成段夫敬妻贤的佳话。
      哪怕是相夫教子之策我皆备好,再论四艺六书我皆通透,乃至车马田地皆已置办。花四五年裁这件新衣,早盼那日他人口中一句,这女子宜室宜家。
      早……天不怜我。
      知之……知之啊,我亦不愿缓缓归,可已是太远归不来,你且走吧,你且快走吧。
      你早该弃我而去的,快走啊。
      火光高窜起,掩没了最后一丝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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