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小户

　　汤小满脑袋晕晕的，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如今她的处境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林威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能得到他的庇护，他们一家人的性命是无忧的。
　　她惨白着一张脸，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我说过，不收入室弟子，你不必再这样称呼我。”
　　他的回答让汤小满如坠冰窖，从心底往外冒着寒气。
　　也是，不相干的人凭什么要给自己找个累赘呢，林威对汤家已经仁至义尽，自己是不该再不知好歹了。
　　汤小满觉得鼻子堵，不通气很难受，便歪了下来张口喘气。
　　这个天也阴沉沉的，像她的心境一般。

　　汤小满觉得眼皮子有些重，脑袋也不清明，大概是昨儿夜里起太早了，一直没睡觉的缘故，于是她干脆闭上眼睛，随着随着舟船摇摇荡荡入了眠。
　　正在憨睡时，汤小满感到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手很是舒服，她忍不住往前靠了靠。
　　“你发烧了，”林威清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后背也湿了，大约是出了汗被冷风吹的。”
　　汤小满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安慰道：“没事的林大哥，我身子骨皮实，睡上一觉就好了。”
　　说完身子一翻，就晕睡了过去。

　　林威拍了拍她的脸，见没有一点反应。
　　现在四面临水，缺衣少粮，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他只好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了个严实，小舟顺着水流往前游荡而去。
　　原本是计划一气呵成北上的，现如今却遇上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他与禾白的腊月之期就快到了，如果无法顺利会师后果不堪设想……
　　他望了一眼近乎昏迷的汤小满，心中有些犹豫，要抛下她吗？

　　当小船驶过昌城郊外时，汤小满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林威用手指试了试她的额头，比先前更烫了一些。
　　林威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汤小满心里都知道，可是眼皮子实在太沉让她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她已经有好多年没生过病了，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她也着急，也许病中的人心思总是敏感的，她生怕林威丢下自己，便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
　　林威看着她白嫩嫩葱管似的小手，心中微微一软。
　　罢了，就当是命中欠了她的吧。

　　林威坐到汤小满身后扶起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小声道：“再有半日就出城了，等到了渡口就能落脚，你再坚持一会儿。”
　　汤小满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身后热热的，发凉的脊背贪恋更多热源，缩紧了身子往里钻。
　　林威低头看着如小鼠一般的女孩，不自觉收紧了自己的臂弯，没想到曾经不能让人近身的人，也有拥抱他人的一天。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人群中感到紧张和不适了。

　　小船驶入渡口时，已经是日暮时分，这一天他们什么都没有吃，就连一口热水也没喝上。
　　林威之前在收拾包袱的时候，显然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情况，若是他自己一个人上路，两天不进食也无妨，所以水和粮食都没准备充足。

　　汤小满在林威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此时她的嘴角已经干裂破口，且又饿得头晕眼花，身上一点力气也无，刚走了两步就要倒下。
　　林威干脆把她背了起来，疾步往饭肆走去。
　　“林大哥，等我吃饱了饭，我就有力气了。”汤小满撑着一丝意识说道，手里紧紧拽着他的衣襟。
　　“省点力气，别说话。”
　　汤小满的脚坠在他的腿边，一下又一下蹭过他的衣摆。
　　林威把她放到了路边的凳子上，向店家点了一碗清粥。汤小满趴在桌子上，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
　　林威瞄了她一眼，又伸出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热。

　　米粥煮好端上来，林威捧在手里吹凉了才放到她的面前，拿了一只干净的勺子塞进她的手里。
　　“肚子里空的，别一下子吃猛了。”
　　汤小满笑笑，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也有嘴碎的时候。

　　吃完了热乎饭，林威让她坐在原地等他，他要去市集买些东西。
　　汤小满心颤颤地应了，知道他这一去就有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可她如今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也根本拦不住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了。
　　自打他离开的那一刻起，汤小满就在心里数着数，每数到一百，就安慰自己下一个一百他一定会回来的。
　　就这样等到日头渐渐落山了，天空又变得混沌黑暗，林威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店家点起了灯，烧开热锅卖汤圆。
　　“汤圆汤圆，团团圆圆咯。”吆喝声贯穿人群，一直飘到了河面上。
　　汤小满想起了自己的乳名，小时候爹娘就常把她搂在怀里唤着“小汤圆”，替她梳小辫儿，喂她吃芽糖，逗她满屋子跑……
　　汤小满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上小声啼哭了起来。

　　“小娘可是肚子饿了？请你吃一碗汤圆如何？”一个轻佻的男声响起，引得汤小满泪眼汪汪地望过去。
　　男子见了眼神一亮，嘴角浮起了笑容，“好一个‘梨花一枝春带雨’。”
　　汤小满没听懂这话的意思，依旧懵懵懂懂看着他。男子回过头去点了两碗汤圆，自己拉了板凳坐到了汤小满的对面，咧开嘴笑嘻嘻地望着她。
　　“小娘家住何处？为何天黑了还一个人在外呢？”
　　这话让汤小满陡然提高了警惕，眼下她身子不利索，最怕遇到这种轻浮登徒子，干脆背过身去不在理他。
　　她的心里焦急万分，恨不得甩他俩耳光就跑，可惜眼下腿脚实在没劲儿。

　　“大妞儿，那桌的碗筷还没收拾，愣着做什么？”身后的店家突然开口解围，倒让汤小满微微一愣。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知道了爹，我这就去。”
　　汤小满强撑着精神，拿起抹布麻利地擦了起来。
　　同桌的男子狐疑地望了他们“父女”二人一眼，露出了冷冷的笑容。
　　“今日小爷赌运好，不宜触霉头，改日再来找你们叙旧。”男子冷冷哼了一声，卷起袖子走了，连已经下锅的汤圆钱也没给。

　　“谢谢你了大叔，我连累你了。”汤小满颇为歉意地说。
　　大叔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不过是顺手帮一把罢了，何况刚刚那小哥嘱咐我多照看你，总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受欺负。”
　　他的这话倒让汤小满怔住了，林威既然丢下自己不管了，为何又要多此一举？

　　正愣神时，林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再吃碗汤圆上路吧，你身子可好些了？”
　　“林大哥！你回来了！”汤小满激动地蹦了起来，往他的方向奔了过去。
　　林威的背上背着只大包袱，足有一臂宽大。他被汤小满突如其来的热情惊住了，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她。

　　“汤圆好了，趁热吃吧。”店家把热腾腾的汤圆端上了桌，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汤小满难为情地底下了头，重新坐回去，斯斯文文地喝起了汤水，“林大哥，刚刚我遇上了一个流氓。”汤小满小声地说，抬起头试探地看了他一眼。
　　林威听了这话，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汤小满张口含了一只汤圆，一边嘴巴鼓了起来，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不打紧，店家大叔替我打发了呢。”
　　说到这里汤小满又有些汗颜，她都练了那么久的武了，却连个流氓都对付不了，实在有些砸林威的招牌了。
　　林威对店家道了一声谢，还多给了双倍的价钱。

　　离开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渡口，林威把包袱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床厚实的棉被。
　　林威将棉被铺进船舱里，立即把舱室塞的满满的了，他又把多余的布料盖在船篷上，形成一个挡风的帘子。
　　汤小满坐了进去，就像坐进了棉花堆里，四周又软和又保暖，小舟漂在水面上轻轻摇荡，犹如婴儿的摇篮窝一般舒服。
　　汤小满躺了进去，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蜡烛包。
　　林威站在船头，撑着篙缓缓前行。

　　“林大哥，你也进来歇一歇吧，从昨儿个起你就没合眼呢。”汤小满躺在棉被里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人吃抱了就容易犯困。
　　“不必了，赶路要紧，我五天五夜不睡觉也不打紧，早已经习惯了。”
　　“这次是我没用，拖累了你，等你将来老了，我一定给你养老送终。”
　　林威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将竹篙抛向了更远处，“方才吃汤圆时，你怎么总是发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不是，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我的小名儿就叫汤圆。”
　　这个名字倒是有趣，林威眼前立即浮现了一个粉白圆胖的小女孩的模样。

　　小舟缓缓前行，荡起水波一圈圈散开。很长一段时间，船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竹篙拍打水面的声音。

　　“林大哥，”汤小满轻柔的语调打破了沉静，“虽然你这个人不爱说话，有些事情也从不解释，但回过头来想想，你一次都没有骗过我。”
　　夜凉如水，寒风从缝隙中钻进了船舱，林威回过头望了一眼，默默地替她把帘子重新压实。

　　“以后，我不会再疑你了，江洋大盗也罢，你说的话我都信。”汤小满躲在被子里小声嘀咕，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林威迎风站在船头，撑篙的动作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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