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小户

　　林威漠然往大门走去，经过汤小满身边时也未作停留。
　　汤小满转过头去看他，刚要打声招呼，却被冯灯明打岔了，“小满妹妹，过两日我妹妹回家来，她想请你去说说话，你可有空？”
　　“茹姐儿叫我？”汤小满有些讶异，冯茹没出门时就和她没多少交情，以前他家把这个闺女当千金养，寻常不得出门，算来见面不过三五次。

　　汤小满知道他是以这个为托词，想和她多见见面，当下也不推脱，欣然应下了。这段时间拒绝他好多次，也该答应一回了。
　　冯灯明得了准信后很高兴，已经盘算着要怎么跟妹妹商量，让她多留一些时辰。

　　晚饭时林威没出现，汤家都坐在桌旁等他。等到菜都快凉了的时候，林威依旧不见踪影。
　　“我去找找看，他可能忘了时辰了。”汤小满让娘把饭菜重新热一热，自己绕到前面去喊人。
　　来到林家小楼前，发现大门敞开着，汤小满还没踏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号叫声，吓得她赶紧躲到了旁边的砖石废墟里。
　　突然一个人影被抛出来，重重摔到了地上。

　　“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尤滑子倒在地上，捂着被摔疼的尾骨吼道。
　　林威凛凛地走过去，一脚踩到了他的胸口，“说！上家是谁？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您误会了，我不知道您是——啊！”尤滑子惨叫一声，面上涨成了猪肝色，“是他们给了我一张画像，让我找一个叫‘黑鹰’的。”
　　林威踩着他的脚骤然放松，尤滑子捂着胸口猛地咳嗽了起来，吐出了一口血痰，“我，我看那画上之人和您有三分像，便告诉了他们。我原本只是想贪些赏银，没成想歪打正着了。我该死！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都是些什么人在悬赏？”
　　“他们传话都是找的中间人，对方什么来头我真不知，这就和当初咱们接活儿时一样，你找我做中间人，并不和雇主接触。”尤滑子特地提到了从前，希望他能看在往日的面子上放过他一马。
　　“你可有同党？”林威望着他，眼里渐渐涌起了杀气。
　　尤滑子打了个寒噤，一咕噜爬了起来。
　　汤小满双手扒在石块上，紧张地不自觉捏紧了泥巴，突然一个石块滚落下来，对面正在对峙的两人俱都一愣。

　　尤滑子看到了汤小满，就像看到救星一般，立即哆哆嗦嗦地指向了她：“她她她，就是我同党，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找她！”
　　说完转头就跑，还没跑出两步，就被身后击来的石块砸中了后脑勺，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收拾了尤滑子，林威转过身来，面若寒霜地盯着汤小满。

　　汤小满吓得连气都喘不上来，这样可怕的林威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就像年画里凶神恶煞的恶魔一般，一步步朝她逼近。
　　汤小满觉得嗓子眼干涩异常，她舔了舔白到没有血色的嘴唇，不停地摇头：“林大哥，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来喊你去吃饭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只能反复说着语无伦次的话。
　　林威前行的脚步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他看着面前哭得鼻尖通红的女孩，心里隐隐生出一丝犹豫。

　　“你的心肠比以前软了不少啊。”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林家小楼上响起，与江南女孩的软糯之音不同的是，这声音透露出一丝爽朗英气。
　　汤小满抬头望去，入眼的是一身红衣的高挑身影，眼里蓄满了泪水看得并不真切。
　　“此事有些蹊跷，还应查清楚再做打算。”林威平静如水地说道。
　　“那你打算如何善后？这丫头可是看见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了。”红衣女子戏谑地望着他们二人。

　　汤小满听着他们的对话，脑袋又像活过来似的，飞快地想着对策。
　　虽然不知道这尤滑子做了什么事惹来祸端，但是汤小满算是看清楚了，他有这个下场都是因为自己抵赖不认，胡乱攀咬无辜之人，那自己一定不能走他的老路，强行为自己辩解，只会更加惹人怀疑。

　　于是她决定把自己祖宗八辈的来历都说清楚：“我我汤小满今年十四，阿不对，上个月满十五了，家里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就在百里外的土蛙村，您大可以去打听打听，谁不识我老汤家，我打出生起就没离开过村里，现在进了城，人生地不熟的，出了这个胡同就没个认识的人了，林大哥，你就像我的亲人一样，啊不对，你就是我的亲人！”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听得林威脑壳疼，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扶住了腰间的小剑。
　　汤小满顿时打了个机灵，见这招不管用，就想起自己看到过的英雄美人的戏文，也立马学起了上面的做派。
　　“公子，公子，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我往后什么都听你的，今生来世做牛做马伺候你！”汤小满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了林威的腿，用戏文上的腔调哭喊道。

　　“哈哈哈，”红衣女子大笑起来，趴在栏杆上托腮望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趣味，扬声道，“这丫头倒是机灵，你就收了她吧，用来暖床也是不错的。”
　　林威一脸无奈地望着红衣女子，摇了摇头。

　　他复又低下头，神情恢复冷肃。
　　“我问你，你和尤滑子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汤小满被问地一噎，本能地否认道：“我不认识他，真的，我从没跟他说过话，啊不不不，我见过他，就是上次在茶馆里的时候……”
　　“哑婆子的死你知道多少？”
　　“哑婆子？你是说你阿奶？”汤小满惊奇还有人会这样称呼自己的奶奶，转念一想明白了这恐怕也是障眼法，更加结结巴巴了，“讣告里不是说寿终正寝吗？”
　　看到林威的眼神汤小满意识到自己又说傻话了，赶忙找补道：“啊不不，林大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我，我确实觉得哑婆婆的死有些，嗯，蹊跷，我瞧见了地上的尸首，可这种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对不对，我家也出了分子钱，没什么对不起良心的……”
　　她越说越偏，也越来越语无伦次，林威索性停止了问话。

　　“听她的话语，到不像是训练有素的细作，你怕是怀疑错人了。”红衣女子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感慨道。
　　汤小满简直感动地要哭出声来，在她的生命里还没遇上过这么人美心善的姑娘。

　　“小满，去叫个人怎么这般磨蹭？”汤大勺呼唤着走来，汤小满听见这声音如遭雷劈，赶忙给自家爹爹使眼色，让他别掺和进来。
　　汤大勺走过来时只见自家女儿跪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赶忙跑了过去，“呦，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委屈了？”他怒气腾腾地问道，连带着看林威的眼色也不好了。
　　汤小满怕老爹惹出祸事，急忙抓住了他的胳膊，掩饰道：“爹，是这个叫尤滑子的泼皮欺负我，林大哥帮我出头呢！”

　　汤大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昏睡的尤滑子，忍不住过去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正好踹到了他的命根子上，尤滑子立即大叫一声。
　　这么一来，他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汤小满和他面面相觑，两人救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最终还是汤小满赶在他开口前作出了反应。
　　“林大哥，这人就交给你处理，我和爹爹回去了。”她一把抓住汤大勺的手往家里拽去。
　　“让我去揍这个龟孙子！”汤大勺颇为不满地说道，他现在看尤滑子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汤小满使出了浑身力气去拉他，仿佛后面跟着洪水猛兽。汤大勺拗不过闺女，只好跟着离开，临走前他还不忘回头嘱咐：“林小哥，饭菜都给你热着呢，速速过来啊。”
　　汤小满恨不得捂住老爹的嘴，她现在最怕面对的人就是姓林的！

　　回到家时，汤小满强忍着后怕喝了一碗汤，而后她就什么也吃不下了，回屋呆坐在炕上，为今后做打算。
　　这个林小哥不仅身份复杂，简直是可怕。自己似乎误打误撞知道了一些秘辛，看他那架势是会杀人灭口的！

　　汤小满焦急地咬着指甲，思索着对策，事到如今，自己也没什么退路了。
　　逃跑？屈服？又或者……给自己找个靠山？

　　林威今晚没来，汤小满祈祷他以后都不要出现了才好。
　　然而天不随人愿，第二天大早林威就来了，身后跟着的是昨日见到的红衣女子。

　　“林小哥早，昨日有事耽搁了？”汤大勺笑脸相迎，见到了生人更是热情地打招呼，“呦，这位是？”
　　林威：“舍妹。”
　　红衣：“他媳妇儿。”
　　两人同时说道，答案却让人摸不着头脑，汤大勺愣在原地，尴尬地笑笑。
　　红衣女子白了林威一眼，笑嘻嘻说道：“我叫红莲，是他家乡的表妹，前些日子刚进门，所以他一时还改不过来。”
　　“原来是这样，你们先请坐，今儿个早上吃汤圆，刚包好的已经下锅了。”

　　汤小满躲在屋里没出来，她现在听见这俩人的声音就哆嗦，一夜过去了，她心中的害怕不仅没减轻，反而变本加厉了。
　　她想不通这些人还来家里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监视自己么？

　　外边厢红莲对林威使了个眼色，留下他一人独自呆着，自己则出了堂屋门，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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