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

　　梁恒身后那桌夫妻正在吵架，女人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摔，站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骂。

　　叶奚拧眉，视线从他肩侧落回来。她扯扯嘴角，眼尾稍冷，用手指着自己，反问道：“我？我为什么要酸？”

　　梁恒扯着纸巾，低头擤鼻涕。
　　身后吵声太大，他忍不住往后瞄了一眼。
　　女人抱怨男人不回家，在外包小三。

　　回头，梁恒把纸团丢在餐桌上，伸了一个懒腰，这才看向叶奚：“我问你，汤酸不酸。”
　　梁恒的目光太坦诚直白，倒是显得叶奚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压了压唇线，无语地瞥他一眼。
　　梁恒暗自笑了笑，站起来，往外跨了一步，又恢复了万年不耐烦脸，说：“回了。”

　　身后的丈夫也站起来，被暴躁的妻子推着肩侧往后退。

　　叶奚起身，正准备往往前一步，谁知对面桌吵架的女人情绪失控，端起桌上热气翻滚的米线汤朝丈夫丢去。

　　丈夫眼疾手快，忙一个蹲地，汤碗越过他的头顶，朝还未反应过来的叶奚飞去。
　　叶奚张大嘴巴，要躲时已经来不及。

　　忽然手臂被一股大力牵扯，猛地一拉，力道大，梁恒把她护在怀里，阔背直接挡了那碗滚烫的汤碗。

　　他闷哼一声，用力握住叶奚的肩膀，将人稳住。

　　脑袋撞到他的下巴，小手臂被他紧紧扣着，刚才拉扯的一瞬间，她直接撞进他胸膛上，仿佛感受到那强有力的脉搏跳动。叶奚心跳漏拍。
　　她抬头看他，梁恒咬着下嘴皮，眉头紧拢，表情痛苦。

　　大堂内一瞬安静，大家都被这一幕吓傻掉，有人捂着嘴巴，有人尖叫提到嗓子眼。
　　“梁恒，”怀里的人声音小小的，似乎还带点儿颤，眼底一瞬惊慌。

　　一旁的服务生终于反应过来，忙拿手里的毛巾帮梁恒擦拭。
　　肩背不受控制地一抽，他深深地皱着眉头，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他妈有病啊！”叶奚握住他的手，从他怀里钻出来，怒目而视，眼神带着锋利的刀。
　　对面的女人也是一愣，眼神闪躲，没敢讲话。
　　从小父母教育她要懂礼貌，不能说脏话，可是现在，叶奚气地嘴唇颤抖，她拿起桌边的盘子，作势要砸。

　　“叶奚！”梁恒干脆抱住她的腰，重力往后托。

　　挣扎间，背上又是一抽一抽的疼，他很小的啧了声，就在叶奚耳边。

　　叶奚立马就不乱动了，她放下手中的盘子，回身托住梁恒的腰，低声问：“是不是很疼？我们现在去医院。”她说着，眼神挪向呆若木鸡的缩在地上的丈夫，瞬间冰冷。

　　*

　　望东医院烧伤科。
　　叶奚坐在外面的走廊上等着，看着白的发亮的磁砖。

　　脑海里不断循环着刚才的那一幕，汤碗飞过来的瞬间，他站到她面前。那碗又重又烫，他上身前倾，肩膀磕到她，人往下倒。

　　她都不敢想，如果没有他，那碗直接呼她脸上，会是什么场景？

　　而罪魁祸首现在正站在一旁，握紧她老公的手不知所措。丈夫恨铁不成钢，甩开她的手，在一旁训训叨叨，倒是有一秒庆幸这汤还好没甩自己脸上。

　　丈夫斜眼看到坐在凳子上的叶奚，再看看自己多事的老婆，心底好不容易压住的气都涌上来了。
　　“你看看你，都干得什么好事！”

　　女人胆子小，刚才在店里就吓得不轻，又颜面扫地，现在到了医院，自己还要受到自己老公的教育，她心底更不舒服了。面前男人这张嘴张开闭合，一句句难听的话脱口而出，她觉得自己耳朵要爆炸了，忍了忍，又开始对骂起来。

　　医院的走廊原本十分安静，他俩这么一吵，瞬间热闹，过道里还能听见回音。
　　有护士从病房里伸出半个身子，觑了人两眼，叫人安静点，要吵出去吵。

　　丈夫愤愤地瞪了妻子一眼，没再吭声。
　　护士走了。

　　叶奚抬起头，冷冷着看着他俩。
　　丈夫捏捏拳，走到她面前，开始道歉。
　　叶奚面无表情，目光似冰。

　　丈夫有点心虚，说：“不用担心，医药费我们付。”
　　叶奚站起来，和男人差不多高，她问：“要是留疤怎么办？”

　　男人一噎，“这不管多少钱，我们会出一大部分。”
　　妻子在一旁拉他，小声嘀咕：“那得多花多少钱啊，你再说什么呢！背好了不就行了，还管什么有疤没疤，给谁看啊。”

　　男人愤愤地觑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
　　“呵。”叶奚冷笑，目光如炬，看得女人极不自在。
　　“好啊，这医药费也不稀罕你付。你把衣服脱了，我泼你一盆99度的热开水就当扯平，来吗？”

　　女人哽住，说不出话来，干脆别过头，躲在丈夫身后。
　　“这位美女，消消气，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不对，对不起，行不行？大家都是镇上的人，也别做的太难看是不是？”

　　叶奚无话可说，走到就诊室门口，看不到里面，她又走回来坐下。
　　夫妻无措，只得站在一边候着。

　　*

　　梁恒趴在病床上，背上起了不小的水泡。

　　女医生拿注射器将里面的液体吸出来，然后涂上烫伤膏，用绑带包扎好，叮嘱他最近忌辛辣食品，勤换药，注意用水，防止感染。

　　门外传来争吵声，医生无奈地叹口气。
　　很快就诊室门开了，医生刚走出来，就差点撞上叶奚。

　　见人出来，叶奚往里望了望，问：“怎么样医生，严重吗？”
　　医生侧过身，用下巴往里指指，说：“就是小烫伤，放心，没什么大事，休息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会留疤吗？”叶奚非常担心这个问题。
　　“注意换药，别感染了，也别去挠，一般情况下不会留疤。”
　　“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颔首，道了句“不客气”便离开了。

　　叶奚往里走了两步，梁恒坐在床边，正在穿短袖。后背有伤的缘故，双臂不能张开太多，不然会扯到后背的伤口。

　　叶奚走到他面前，视线落在他脸上：“要不我帮你？”
　　梁恒一伸手，套上短袖，大片的腹肌被遮住了。

　　“叶奚，我只是背烫伤，不是手残。”

　　刚才在病房里，医生一边给他消毒一边说：“外面那个是你女朋友啊，挺担心你的啊。”
　　梁恒咬着牙齿没讲话，倒是想起在店里，想起那双看着自己的湿漉漉的眼睛，又温柔又缱绻，看向别人的时候，那双眸子又瞬间啐了冰，冷得人胆寒。

　　真是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啊。
　　真是个瞬间就炸毛的小女人啊。

　　可是很奇怪，他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捶了一拳，挠痒痒的程度，又好像蚂蚁咬，这种滋味爬满了整颗心。

　　梁恒定定地看着她；叶奚也不讲话。
　　房间陷入一瞬的安静。
　　两人各怀鬼胎。

　　梁恒舔舔后槽牙，再次把眼神移向她，没想到后者居然笑了一下，
　　她双手抱胸：“那就行。”

　　外面的夫妻叫了医药费，又过来和梁恒亲口道歉。
　　梁恒摆摆手，大气地说没事，只是让他俩以后吵架别再这么激动了，伤到旁人总是不好的，这次只是烫伤，下次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叶奚靠在后面的墙上，边听边冷笑，真想说他丫就是活该，被烫成这样还瞎说什么没事。
　　人道完歉就走了，梁恒转身，回头寻她。

　　叶奚抱着双臂，说：“没想到你心还这么大啊，烫成这样了，还说是小事。”

　　梁恒说：“他们已经道过谦，又付过医药费，再说也不是故意的，又是镇上的人，何必抓着不放呢。”
　　“要我说，还没把你烫狠了，不知道疼。”叶奚没好气。

　　梁恒淡淡地笑了：“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叶奚：“？”

　　梁恒继续道：“像在抱怨吃了亏的老公。”
　　“谁是老公？”
　　梁恒就笑。
　　叶奚懒得理他。

　　半秒，叶奚又说：“你是因为我才被烫的，如果不是你给挡了，被泼的就是我。”
　　“嗯。”
　　“所以我只是不想太有罪恶感。”
　　梁恒嗯一声，“好，我知道了。”

　　叶奚看他。
　　梁恒：“是我自作多情了，行了吧。”
　　“还有，邻桌那两个女学生，是赵樱的同学。”

　　叶奚：“……”
　　梁恒：“……”

　　叶奚：“……我去拿药。”
　　她转身走了，过道里没几个人，梁恒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然后又怪异地咳一声，止了笑。

　　他眼里闪着头顶的白炽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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