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

　　洞外的雨哗啦啦地下，风吹过，灌倒入口处的灌木丛，一丝凉意沁到手臂。

　　梁恒的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里，只能看清颔首的轮廓。他很高，叶奚微微抬头，即使是在黑暗中，也似乎能捕捉到他的眼睛。

　　“我刚好像听见你在叫我？专门来找我的？”叶奚把肩侧的湿发捏在手里，肩侧满是水渍。
　　“不找你，难不成我找野猪？”梁恒拿出手机，调出手电筒，顺势坐在满是石头的地上。

　　叶奚拧眉，她刚刚还大发慈悲的想，看在他来找她的份上，就原谅他早上故意甩她一身灰的举动，可是，现实总是那么想让她一棒把他给敲死。
　　她愤愤地回道：“你才是野猪。”

　　梁恒定了定，朝着她的方向，两人较劲地在暗中对视。
　　最后梁恒没绷住，噗呲一声。

　　墙边有不少稻草，叶奚借着灯光坐下来，用衣服去擦拭手边的相机。这相机是她爹叶东朔生前最宝贝的相机之一，现在不慎淋了雨，叶奚怪心疼的。如果她爹还在，铁定会对她念几个小时的经。

　　“你那是用相机擦衣服呢。”山洞里，梁恒欠揍的声音似乎添了重音，意外的好听。

　　叶奚呵一声，把相机放在稻草上，甩甩肩侧的湿发，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王老师。”梁恒回答。
　　叶奚愣了一下：“你去我家了？”
　　梁恒解释：“我姑让我给你送东西。”
　　叶奚问：“送什么？”
　　梁恒回：“吃的。”
　　叶奚：“哟，那我真是好福气。”

　　梁恒觑她：“怎么就不问问为什么要送你。”
　　叶奚笑：“这还用说，人格魅力呗。”
　　梁恒瞥她一眼，总结：“你倒是很自恋。”
　　“咦，你先别动！”叶奚话音一转。

　　洞里只剩下一束手机电筒光，叶奚盯着了梁恒身后的异物，双眼放光。
　　“干嘛？”梁恒刚抬起手臂准备挠挠头，听叶奚这么一说，眉头习惯性拧住，瞧见她便秘一般的神情，心下一咚。
　　“说话。”梁恒头皮发麻。

　　“你怕蛇吗？”叶奚冲他挑挑下巴。
　　“什么！”话音刚落，梁恒就已经窜起身，一步跨到叶奚身旁，靠着墙边，语气略急：“哪，在哪？”
　　“哇，怕成这样。”看完他一整套条件反射，叶奚倍感震惊，余外，自然还有一点小窃喜。
　　梁恒贴着墙，右手边贴着她。

　　等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距她很近。
　　肩膀抵着肩膀，大腿抵着大腿。
　　很湿，很凉，又很热。

　　光线暗淡，灰尘在光束中盘旋。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的上衣全都湿了，白色的T恤贴着身体，将胸前的弧度勾勒的十分明显，湿发耷在上面，发尖正滴着水珠。往上瞧，她的眼睛明亮通透，此刻眼底闪着笑意。

　　他一愣，草，刚才的反应太过激了点。

　　“蛇呢？”如果她敢说是故意整他，他一定，一定，会被气得七窍流血。
　　“喏。”叶奚伸伸下巴，指向刚才他坐的位置，身后的石墙上，正趴着一条往下蠕动的小青蛇。
　　梁恒手握成了拳头。

　　“原来你怕这玩意。”无意间得知这个嚣张男人害怕的东西，叶奚多少有些兴奋。
　　梁恒不接话，唇线压低，脸更黑了。

　　叶奚随手拾起身旁的木棍，对着洞外的□□一丢，□□呱呱两声，下一瞬，小蛇迅速寻声缩过去，吐出红色的信子，将它一口吞进肚中，然后钻进草丛里，爬到远处去了。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顺利如流水。

　　梁恒看得有些怔愣。

　　“好了。”叶奚扬扬眉梢，用肘部顶顶身旁的男人。
　　他垂下眼眸，她眼底笑意明显。

　　梁恒不自然地别过头，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看着头顶黑麻麻的岩顶。
　　叶奚歪着脑袋，盯着他下巴瞧。梁恒转转脑袋，又对上叶奚的眼睛。

　　“干嘛？”梁恒不自觉地摸着肘部。
　　“有趣。”叶奚轻笑一声，气息拂过他的下巴，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

　　梁恒被盯得神色不耐，忽然手掌大开，就着她的下颌往边上推，“行了行了，别看了。”
　　他手心干燥，散发着热意，她脸颊微湿，皮肤细腻。他微微一愣。
　　叶奚固执要转回头，梁恒用力钳住她的下颌骨往外推。

　　“妈的，疼啊！”叶奚打他的手臂。
　　梁恒依旧不松，又恶作剧似得捏她颊边的肉，咬着牙齿说：“知道疼就对了。”

　　终于放开手，叶奚揉着自己的脸颊，回头狠狠瞪了梁恒一眼：“你放心，我回去，一定会跟他们讲，你，梁恒，是怎么在一条蛇面前吓得花容失色的。”

　　花容失色。
　　梁恒扯了扯嘴角，放在稻草上的手指微动。

　　他想到什么，人忽然往旁边靠，叶奚皱眉，疑惑着，夹带着细微的紧张感，渐渐往后倒。
　　叶奚手肘撑着地面，悬在上方的梁恒淡淡地笑着：“只说那个多没意思。”

　　男人目光笔直，他故意凑近，伸手捏住叶奚的耳垂，身体前倾，脸庞瞬间就近在咫尺，“再说说这个？”话落，他托住叶奚的脖颈，就要将唇凑近。温热的气息不经意间拂过嘴角，轻，柔，带着淡淡的烟味。

　　洞内陷入一瞬间的沉寂，静到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外面的雨似乎下小了，淅淅沥沥的，草丛里传来蛙叫，还有丝毫不停歇的蝉鸣。
　　紧接着，洞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吓得停在树杈上的麻雀猛地一惊，扑翅飞翔。

　　“你就是在找死。”叶奚坐起来，拍拍手，蔑视地瞥一眼正捂着后脑勺的男人。
　　刚才那一“咚”，是叶奚一脚把他踢飞的结果。
　　“叶、奚。”梁恒眼神幽怨。
　　“哎，我在。”叶奚微笑着朝他眨眼睛。

　　梁恒低着头，缓头晕的症状，看不清神情。
　　灯光不明的山洞里，叶奚附上自己发热的脸颊，不自然地扇了扇风。

　　*

　　不多时，叶奚往洞外看，“雨好像变小了。”
　　梁恒关了手机电筒光，只剩百分之五的电。他从叶奚身后站出来，伸出手感应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说：“可以走了。”
　　“哦。”叶奚瞪一眼他的后脑勺，乖乖走在他身后。

　　自从刚才踹了他一脚之后，这个男人就一副别扭样。

　　从洞里出来，天已经大黑。下过雨的原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气息，蒙蒙雨落在肩头，颗粒细小。

　　梁恒走在前面，背影高大。
　　叶奚跟在他身后，不知不觉开始踩着他的脚印走。

　　泥泞小路，又滑又难走。梁恒脚步跨得大，没两下就把叶奚落在身后。

　　叶奚脚踝痛，走路有些晃，但她就不愿开口让前面那位等等她，哪知一个没注意，她没稳住，整个人往旁边的田里倒去。

　　“啊”的一声长叫，惊的溪里的鸭子嘎嘎乱游。
　　叶奚整张脸都埋在青色的稻田里，稻叶极糙，割得脸疼。

　　听到惨叫声，梁恒回头，一看，咦，人呢？

　　他忙往回走，近一点，就看到叶奚一双脚落在田埂上，整个身体都摔了进去。

　　“叶奚！”梁恒伸出胳膊，双手握住她腋下，将人用力一提，掰了起来。
　　“别……笑。”叶奚埋着脑袋，觉得非常丢脸。这下好了，不仅衣服又湿了，右侧的头发手臂，还有裤子，全都粘了田里的稀泥，简直狼狈。

　　谁知梁恒居然没有取笑她，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见她没反应，惊恐状：“不会是给摔傻了吧？”

　　梁恒松开钳住她的手臂，伸手抹掉她上面的泥垢，问：“站稳了吗，走两步试试？”

　　叶奚不看他，眼神缥缈地盯着他肩后。梁恒往后退开，须臾，叶奚走了一步，鞋又一滑，梁恒眼疾手快地把她接住。

　　“多大人了，路都走不好？”梁恒皱眉，却意外的，语气里没有嘲笑和不耐。
　　叶奚烦躁：“我又没走过！”

　　“好好好，大小姐，你有理行不行？”梁恒无奈，他低下头，扯扯她的裤腿，撇掉上面的泥巴，这才注意到她脚踝处肿了一个小包。
　　“脚崴了？”梁恒抬头看她一眼，见她没反应，又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叶奚就条件反射地后退。

　　“什么时候崴的？”梁恒问。
　　“……你找到我之前。”
　　梁恒叹气，站起身，说：“你倒很能忍”

　　叶奚抿了抿唇：“我……”
　　话音未落，梁恒取下挂在她脖子上的相机，挂到自己身上，然后转身，蹲下，宽阔的背部落在叶奚眼前。

　　“你……”
　　“看不懂吗？上来啊！”梁恒好像又不高兴了。

　　叶奚皱着眉趴上去。
　　梁恒扣住她的大腿，站起身，说：“抓稳了。”

　　男人肩膀宽阔，坚硬，趴在上面，叶奚居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解释的安全感。
　　一路各种虫叫，鸟叫，远处几家灯光灿烂，像今夜天空稀缺的繁星，点缀着黑夜。

　　他的头发很黑，粗短，看起来就硬硬的，距离近了，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鬼使神差的，叶奚伸出手，掌心点了点他硬硬的头发。

　　梁恒手一滑，背后的人整个往下落。叶奚啊的一声，怕摔下去，立刻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双腿夹紧，前胸紧贴他的后背，终于以一种滑稽的方式维持不落地的姿势。

　　梁恒：“……你他妈是想勒死我？”他握住她的大腿，用力往上一送，叶奚趴在他肩侧，呼吸擦过耳畔。

　　她轻咳一声，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刚才那一撞，她觉得真特么胸疼。

　　梁恒侧过头，余光瞥她，语气严肃似警告：“手别乱摸。”

　　叶奚看着他的耳朵，手轻轻放在他肩侧，低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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