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

　　时间一晃到了月底。天刚微微亮，叶奚就换好运动服出门。
　　空气沉闷，十分钟下来，湿汗粘在皮肤上，十分难受。

　　叶奚围着望东外围跑步，经过早餐店，像前几天一样，买了一个包子。跑过桥头，老远就看见一个流浪汉躺在搭成n型的竹编草席底下。

　　她从小路下去，把包子放在他身边。
　　桥下一条小溪，一米宽，周边都是杂草，边上飘着不少垃圾。

　　流浪汉不安地翻了个身，许是睡不安稳，他干脆坐起来，结果不小心与叶奚视线相撞，他恐惧地屁股往后挪挪，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叶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嘴上说着：“别好害怕，我不会害你。”

　　前几天她晨跑路过，无意间发现桥底下住着一个流浪汉。大胡子发白，大夏天依旧穿着厚重的外衣。
　　他似乎很害怕人，就算叶奚给他吃的，他依旧会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他把自己缩成一团，手臂上伤痕累累，仔细一瞧，脖子上也有很多红色伤痕。他不会说话，因为他没有舌头。
　　或许是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吧。

　　叶奚叹气，双手撑着膝盖，转身上了大路，继续晨跑。

　　抬头看天，太阳被笼罩在云层之后，落在地上的阳光透亮，一会又不见，空气闷热依旧。
　　她擦擦额角的汗，准备回家。

　　身后传来汽车的声音，叶奚停下来，靠边。
　　谁知轿车一瞬驶到她身边，不动了。

　　叶奚疑惑，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梁恒那张欠揍的脸缓缓浮现在眼前。
　　空气静谧，两人都没讲话，大眼瞪小眼。

　　下一秒，赵玮从肩侧挤出个脑袋来，冲叶奚招呼：“奚姐姐！”
　　叶奚的神情才松了下来，笑着说：“是你啊。”

　　“你在晨跑？”赵玮问。
　　“是啊。”叶奚单手掐着腰，问：“去上学了？”
　　“对，今天开学，要早点去。”
　　“那行。”
　　“奚姐姐，以后回来找你玩，再见啦！”赵玮冲她挥手。
　　叶奚点头，嗯一声，“路上小心。”

　　然后撇过头，一个眼神也不给驾驶座上的男人。

　　梁恒终于把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收回来，升上车窗，轰下油门，故意把车开到她前面，猛地急转，卷起地上的尘土。
　　接着，他赶紧掰回方向盘，利落地跑了。

　　赵玮抓着头顶的拉环，奇怪地看他一眼，大叫：“卧槽，哥你干啥呀！”
　　梁恒面无表情，眼神扫过车内镜往后看，扯了扯嘴角，不痛不痒地说：“手滑。”

　　后面的叶奚吃了一嘴的灰尘，她愤愤地拍拍裤子上的灰，再瞪一眼尾气突突的轿车，竖起一个大大的中指。
　　嘴型，“fuck”
　　梁恒哼一声，收回视线。

　　到市里一个多小时，因为是早上，不堵车，一路畅通，不久便到了市重点门口。

　　赵玮下车时，梁恒叮嘱他几句，老生常谈，三句不离好好学习。赵玮拉拉书包带子，嫌弃地说：“哥，你读高中那会儿那么匪，肯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样，嘱咐人好好学习，果然是，苍天饶过谁。”
　　梁恒觑他，“听不听？”
　　赵玮忙说：“听，当然听。”

　　梁恒摆摆手：“行了，道理你都懂，自己对得起自己就行，有事打电话。”
　　“知道了。”
　　赵玮下车，抱着箱子进学校。

　　十年前，有人在望东镇山上发现了不少矿产资源，从那以后，北边的一片山就被一位老板承包了。不少人看到有利可图，也纷纷投资，据说分了不少红。路上经常碰到很多拉砂石的大货车，加上望东位于交通枢纽点，车行的生意一直不错。

　　最近两个修车师傅家里有事，修了几天假，厂里人手不够，忙的事又多，中午梁恒回来，拿着工具在车底下修修补补，终于忙过一阵。

　　工作暂时做完，梁恒叫了烧烤和啤酒，让侯子他们几个吃了再回家，自己则打算先去医院看看姑父。
　　天色阴沉，外卖到的时候，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闷雷，暴雨突至。

　　朱胖刚拿了筷子出来，见梁恒要走，忙叫道：“恒哥，吃两口再走啊，也不急这么一小会。”
　　梁恒拿了一个翅尖丢嘴里，说：“吃完收拾干净。”说完扣上帽子，冲进雨里。

　　回到家，雨水糊了脸一脸，梁恒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姑姑做好饭，煲了汤放进保温桶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
　　梁恒本打算送了饭再回来吃，姑姑说：“先吃，吃了再送。”

　　姑姑炖的猪蹄，味道清香，又做了粉蒸肉和红烧牛肉，梁恒吃得图囵吞枣。
　　姑姑让他慢点。吃完饭，又喝了一碗汤。

　　姑姑把事先打包好的粉蒸肉拿出来，放在桌上，对梁恒说：“保温桶里这个给你姑父送去，这个粉蒸肉，你帮忙送去给叶奚。”
　　梁恒擦嘴的姿势一顿，意外，“谁？”

　　“叶奚，就是叶老师的孙女，上次来咱这买水果手划伤那个。”原来那晚在饭桌上，赵玮讲述了叶奚的各种好，尤其是劝说自己回家这一部分。姑姑听了十分感动，觉得这个姑娘心地好，又帮助过自己的儿子。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倒是做的一手好菜，送粉蒸肉的话，刚刚好。
　　“姑，不用这样吧，她或许根本就不爱吃。”梁恒有些抗拒。

　　“你懂什么啊，这叫谢意。我送不送是一回事，她吃不吃又是一回事。别废话，待会儿晚了，赶紧去。”
　　梁恒：“……”

　　从医院出来，梁恒撑开伞，瞧见那天卖糖葫芦的人正躲在屋檐下避雨，不知怎么，他脑子里忽然闪过那双茶色的眸子。
　　很清透，又很神秘。

　　今早开车，他比赵玮还先看见她，降下车窗，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就撞进眼帘。或许是刚运动的原因，她胸口微喘，额角有汗，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很奇怪的，他就想故意气气她。
　　黑云压低，雨水噼里啪啦砸得清脆响。

　　很快到了照相馆，玻璃门关着，右侧挂了一个“closed”的卡通木牌。
　　梁恒一怔，敲敲侧边的卷帘小门，没关。

　　梁恒收了伞，走进去。
　　楼道没开灯，比较黑，他靠着墙往楼上走。

　　他记得送她来这的那晚，王老太太好像是从三楼的窗户望出来的，所以叶奚应该住二楼。

　　站在楼梯间，他按了一下手边的开关，楼道里的灯亮起来。他把伞放在门外，敲了敲门。
　　里面似乎传来狗叫，然后是刨门的声音。

　　梁恒又敲了敲，试探性地开口：“叶奚？”
　　吉祥的声音从撒娇的轻唔瞬间变成充满敌意的汪吠，梁恒紧了紧手中的塑料袋，难道出门了？

　　楼上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王老太趿着拖鞋走出来，从楼道边上望过来。
　　“是谁啊？”
　　“王老师，是我，梁恒。”
　　王老太问：“哦，是来找叶奚啊？”
　　梁恒说：“对，姑让我来送个东西。”

　　王老太走到楼梯间的转角处，对梁恒说：“丫头跟我说，她去山上拍点照片。现在雨下这么大，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怪担心的。”

　　雨唰唰唰落在房顶，窗外电闪雷鸣，听得人胆战心惊。

　　梁恒习惯性拧眉，问：“她什么时候去的？”
　　王老太说：“就半下午的时候，哎，她没带伞，也不晓得她知不知道回来的路，哎你……”
　　梁恒把东西放在门外，说：“那我去找找她。”

　　王老太扶着楼梯扶手，叮嘱梁恒，“诶，你路上也小心点哈。”说着又唠叨这奇怪的天气，往房间走去。
　　进山的路稍远，梁恒过了桥，往稻田那片走。

　　暴雨的缘故，山里雾气很重，烟雾缥缈，眼前仿佛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显得有些不真切。虽下着暴雨，但空气中依旧掺杂着沉闷的气氛，燥热丝毫不减。
　　脚下粘了不少泥巴，紧紧贴在鞋底。田埂上长满了野草，踩过去一脚湿气。

　　梁恒从通讯录里找出叶奚的电话，打了三次，都没通。越往里走，信号越弱。
　　他抬高伞檐，视线在山里逡巡着。

　　坐在河边垂钓的人早就跑去避雨了，草地上落下一个小篓子，旁边零散几个农药袋子。
　　再往前走，已经全是荒地了。雨大，山也大，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叶奚。

　　他张开嗓子，往山里喊。
　　天大地大，回声被埋进雨里。
　　他不甘心，又喊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梁恒往前走，老远的，看见小溪附近一团荧光飘动，他微愣，半眯着眼睛仔细瞧，似乎是萤火虫。

　　“叶奚！”梁恒朝那端一喊，哪知脚下一滑，伞丢开，整个人往前栽去。
　　眼疾手快之间，腰侧忽然被一双手臂缠住，来人用力一揽，后背一软，胯贴上一个温热的腰身。梁恒顿脚一稳，这才避免双双摔下去的惨剧。
　　梁恒又愣又怔，眉头拧成了川字，他偏过头，顿住。

　　叶奚松开环着他腰侧的手，人往后退一步。她全身已经被暴雨淋湿，雨水随便糊在脸上，睁不开双眼，只能半眯着看他，“快过来！”

　　叶奚急匆匆跑进山边的一个岩洞里，顷刻间，雨声被隔绝在外。
　　梁恒跟着她跑进来。

　　刚才都淋了雨，这会儿头发衣服湿成一团，贴在皮肤上很是难受。
　　洞里很黑，只凭外面间歇的闪电照亮。

　　叶奚拧下发丝上的水渍，抬起头来，才发现梁恒一直看着自己。
　　孤男寡女，共处暗洞。

　　叶奚一愣，停了手下的动作，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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