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

　　《迟遇》
　　文/枝久
　　2017.12.20

　　*

　　暴雨夜，豆大的水珠从黑沉的天幕中砸下，山间雾气弥漫，将青山归隐在一片朦胧之中。

　　车灯穿过如针般细长的雨丝直射过来，雨刷机不停运作，依稀看得见驾驶座上一道模糊的人影。
　　车内的操控盘上闪烁星点亮光，电台的歌声清脆响亮，隔了车窗，车内安静许多。

　　叶吉祥蜷在副驾驶座上，下巴搁在尾巴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车窗上划过的雨珠。趴在它身上的橘猫已经熟睡，身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视线里出现一个白细的胳膊，叶吉祥头一扬，尾巴讨喜似得摆了摆。

　　叶奚换了个电台，摸一把金毛的脑门，收回手搭方向盘上。
　　下午的时候，她收拾好行李，一股脑塞进这辆SUV里。等安顿好吉祥和橘猫，准备出发时，才发现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真的很少。

　　从永安到望东开车需要四个多小时，联系好望东的房东老太，叶奚上路。

　　谁知半个小时前，暴雨突至。
　　路况不怎么好，路面多裂缝凹陷，在拐过第三个弯之后，没看清前路的叶奚将车拐进了靠山一侧的排水道。
　　打转方向盘已经来不及，右前轮胎卡在中间，车身登时熄火。

　　她愤愤地打两下方向盘，拧着眉头，重新发动。

　　方向打左，试图将车身引回正轨。

　　引擎声微弱地响了一下，声音回落。

　　再试，再落。
　　再试，这次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叶奚扔了钥匙，烦躁地挠挠头发，抓起边上的香烟盒，抽出一根含在嘴里，侧身去找打火机。
　　翻了几处都没找到，她躺回靠背上，看起窗外的雨幕。

　　雨刷机懒洋洋地上下摆动，关了电台，耳畔只剩下密集的雨声和间歇的雷声，混杂在一起，像无序的乐曲。

　　叶奚把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周遭的声音被放大。

　　雨点砸在车窗上，砸在地上，砸过树叶；唰唰的风声，一树雨水被摇落；雷声，夹有微弱的鸟声。

　　等等，好像有摩托车的声音。

　　叶奚睁开眼，车内镜里闪来几道亮光。
　　同一时间，吉祥也抬起脑袋，望向灯源。

　　两辆摩托车咻地转弯，熟练避过几处坑洼，速都没减，轻而易举地与叶奚的车擦肩而过，堪堪停在车前。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披一件黑色雨衣。
　　灯光微弱，看不清脸。

　　叶奚放下枕在脑后的双手，顺便摘掉嘴里的烟。

　　男人走近，探寻地看向挡风玻璃。
　　天边突然劈过一道闪电，黑夜猛地一亮，男人的脸一闪而过。

　　“唔——”身边的吉祥站起来，从嗓子里挤出一道咕哝。
　　叶奚面色沉静，手缓缓移动，去够操控盘上的军刀。

　　刚才那道闪电让男人看清车里的情况，他回头，冲同伴吹了一记口哨，话里透着一股兴奋劲，“是个美女！”

　　坐在右侧摩托车后面的男人一听，回头朝叶奚看去，附和他说：“美女呀，这大晚上的，问她需不需要我们帮忙啊！”

　　“诶，还是辆豪车！”

　　站在车前的男人笑眯眯地跑去驾驶座，敲敲车窗。

　　半晌，里头人没动静。
　　男人又敲了敲。

　　叶奚心提到嗓子眼，右手紧拽军刀，满眼戒备。

　　先前闪电一闪，那人意图不轨的眼神尽收眼底。她很清楚，这样的夜晚，这种感觉只会无限放大。

　　不能下车。
　　保持冷静。
　　不管他们实际上是好是坏。

　　“嘿，这女人警惕得很，不开窗哩！”男人摇头笑，悬着步子走回摩托车，拿出一把扳手来。
　　吉祥露出尖牙，透过车窗朝那人大吠一声。
　　男人晃着扳手慢悠悠走来，又凑近车窗，屈指敲敲。
　　叶奚没动。

　　他的耐心似乎耗尽了，透过窗玻璃上的水帘，叶奚看见男人拿起扳手，猛地往车前盖上一砸，金属撞击声刺耳尖锐，撞进雨声里，突兀，暴戾。

　　“老子叫你下来听不听得见？”男人连续砸了两下，又抬起头来往里看，似乎在寻找她的眼睛。
　　叶奚心跳加速，双手紧握，胸膛微微起伏。

　　身旁的吉祥条件反射地扑上方向盘朝外面狂吠。
　　“哟，这女人还有条金毛！”男人轻蔑一笑，举高扳手，这一次对准挡风玻璃，眼看着就要砸下去。

　　“老三。”搭他的男人忽然回头，皱眉看过去，“傅爷在催。不要惹事，走了。”

　　闻言，被叫做老三的人顿了顿，缓缓放下扳手，又转头看一眼里面的叶奚，并没有挪动脚步。

　　“老三！”骑车的人再次喊道。
　　“这就来！”老三拿着扳手，晃晃脑袋，嗝一声，走过去，腿一跨，坐上摩托。

　　两辆摩托车车灯一亮，嗡一声，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叶奚倒回靠背上，摊开手心，军刀上覆了一层薄汗。
　　祥还在叫，叶奚觉得心烦，把它抱进怀里撸毛。橘猫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在座位上打了个滚，朝吉祥喵了两声。

　　叶奚拿出手机，搜索最近的汽车修理店，打了电话过去。
　　响了很久没人接听。

　　叶奚又拨了两次，依旧传来冰冷的机械声。
　　她丢开手机，趴在车窗上看这雨势，似乎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早知道今天出门前就应该看看黄历，出师不利。

　　下一秒，手机却忽然亮了。
　　叶奚惊喜，还以为是修车行，拿起来一看，居然是爷爷。

　　“老头。”划了接听，叶奚道。
　　“哎，叶奚啊，到镇上了没有？”爷爷显然早已习惯这个称号。

　　叶奚叹气：“还没，车出了点问题，可能会迟一阵。”
　　爷爷耳朵不太好，对着手机大声问：“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叶奚扯着嗓子又说一遍，老头“哦”一声，有些担心：“这么晚了，又下暴雨，你就坐车里不要乱跑哇，我这就打电话找人过去！”

　　话音刚落，老头就挂了电话。

　　叶奚挑挑眉，点开地图。
　　这里距离望东只有半个小时车程，如果没熄火，没准这会儿都快到了。

　　不到一分钟，老头的电话再次打过来，叶奚快速接起。
　　老头叹气：“不凑巧，修车行老板去市里喝喜酒，又暂时联系不上其他几个伙计，叶奚你别急啊，爷爷再打电话找找别人，别着急，啊！”
　　叶奚揉揉太阳穴，说：“知道了。”

　　放下手机，低头就看见吉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忧伤的样子。叶奚把它抱进怀里，细声问：“小伙子，怎么啦？担心了？”
　　吉祥好像听懂了一样，伸出舌头去舔她附在它额头上的手掌。

　　叶奚降下一条缝，雨丝便欢快地窜进车里，落在她手臂上，凉凉的。
　　吉祥赶忙跳回副驾驶，和橘猫挤在一起。
　　小猫不情愿地往旁挪了挪，似乎还瞪了吉祥一眼。

　　风从缝里挤进来，带着夏末的味道，吹在脸上，有点痒。
　　叶奚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直到后视镜里出现刺眼的一道亮光——有人开了大灯。

　　叶奚按上车窗，警惕地看向车内镜。
　　一辆黑色轿车拐过弯道，从她身旁擦过，稳稳地停在前方。

　　后尾红灯闪闪，驾驶座门开，一双刚劲有力的大腿映入眼帘，接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没有打伞，而是拿过手机放在耳边，眼神笔直地朝叶奚看来。

　　隔着浓浓的雨幕和挡风玻璃，那人却似乎准确捕捉到她的视线。旁边的手机一亮，叶奚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电话。

　　男人站在雨幕里一动不动，眼神依旧朝着她的方向。
　　叶奚鬼使神差地划下接听，放到耳边，低低地“喂”了一声。

　　“是我。修车的。”男人说完，朝叶奚晃了晃手机，然后把它丢进车里，又拿出一小包工具袋，朝她走来。

　　方才光线极暗，叶奚只能看清此人大概的身形和动作，待走到车前，在双闪的映衬下，她才看清他大概的轮廓。
　　鼻子很挺，一滴水珠从他鼻尖滑落。

　　叶奚连忙拿起背袋里的雨伞，打开车门下去。
　　路面尽是向下的水流，高跟鞋一脚踩上去，溅起两滴湿了脚背。

　　妖风吹过，叶奚的长发在空中乱舞，她用力撑开伞，抱着伞柄，走到男人身边，将伞举过他头顶。
　　离得近了，举伞的时候手臂还要往上升。叶奚身高175,她想，这人起码得有185.

　　男人取出手电，打开车前盖扫视了一遍，然后背对着她，蹲下身，去照那只卡在排水道里的轮胎。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手伸出去捏轮胎时，臂上肌肉紧实，电筒灯的照射下，他的皮肤雪白。叶奚注意到，他手臂外侧有一条小疤痕，新鲜的。

　　天边闪过一道惊雷，又一阵大风吹过，掀起叶奚雪白的连衣裙角。
　　她朝他身旁挪了挪，意图帮他挡住乱滴的雨珠。

　　小臂传来一阵冰痒痒的触感，梁恒微怔，余光里出现一团白色，他顺着视线看去，发现是那女人的裙摆。
　　梁恒回头，往旁挪了一点，准备去认真检查轮胎是否漏气。

　　手臂上的触感又回来了。
　　他敛敛眉头，换左膝往下，手搭在右膝上，侧过脑袋，抬头看她，
　　语气淡淡的，混进雨里，有点沉
　　——“喂。”

　　话音刚落，狂风再度袭来。
　　这一次，叶奚的裙摆直接被掀开，从他人中擦过，刚好盖过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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