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叔与我

　　21.

　　出商城时雨还没停，我抱着两个纸袋坐上地铁，下站后一路跑着回了家。
　　开锁进门，趁盛姨还在厨房忙活没注意，悄悄上了楼。
　　我把书包和纸袋都放上写字台，站定看了会儿，把唐宋元送的饼干从包里拿出来，又把要送盛姨的礼盒揣进怀里，然后去了餐厅。
　　今天买的这些，刷的都是言叔给的那张卡，用的都是他的钱。
　　有借才有还。虽然心里也知道言叔不会在意这些，但这样至少还能有再联系的机会。
　　我到今天才明白过来。

　　到了餐厅门口，盛姨正好就拿着两幅碗筷走出厨房，见我后吓了一跳，“小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声儿也没有，阿姨都没听见动静。”
　　我朝她笑了笑，刚要问好，突然没预料地打了个喷嚏。
　　盛姨把手里的东西放上桌后走到我面前，皱着眉说：“怎么打喷嚏了，感冒了是不是？……唉哟这身上怎么都湿了，回家没打伞吗？赶紧赶紧，先去把衣服换下来，拿毛巾擦擦，再……”
　　盛姨说着就把我往外推，我打断她道：“没事儿阿姨，就出站那点路没打伞，淋到几滴而已，我吃完饭再洗个澡就行了。”
　　“行什么行啊”，盛姨推着我的力道没松，“现在马上就去把衣服换了，把头发擦干，再用热水洗把脸，听话。”
　　“哎，盛姨，那我还不如干脆就现在洗澡呢。”
　　“那就洗澡”，盛姨倒还真顺着我的话，把我推到楼梯口，“都打喷嚏了，再不注意真会感冒。”
　　我转过身，把手里的盒子举了起来，“不是，盛姨，其实我是想送……”
　　“先洗澡，洗完再说”，盛姨把我手里的两个盒子接了过去，对我说：“现在言先生还没回来，要让他看见你这样，可得着急了。”
　　想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从决定买香水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忐忑着直到现在，盛姨这么突然提到言叔，真怕一开口就会把那颗蹦着的心给吐出来。
　　“那…那我去洗澡”，我说，“阿姨，盒子您先别打开。”
　　“知道，阿姨不动，你快去洗。”盛姨说着就把那俩盒子拿去了沙发。
　　“嗯。”我答应完转身上楼，走回房间门口时叹了口气。
　　原来要送人礼物还是个挺难的事儿，想好的词临到场却用不上。变数太大了。

　　进浴室洗澡，打开淋浴器让热水上上下下冲了一遍，皮肤毛孔因此而张开的感觉挺舒服的。
　　盛姨怕我打喷嚏是要感冒，其实不会，我身体还挺能扛。以前一年基本就换季时感冒个一两次，三次最多了，多喝水多锻炼就能好，也没生过别的什么病。
　　但最近这天气确实是冷，尤其是没穿秋裤。
　　我原本准备带来的那些衣服都被言叔扔进了垃圾箱，他说给我准备了很多新衣服，真是很多，可就是没有秋裤。
　　我估计言叔就是从来不穿，所以才没意识到，而且想想在他的高级西裤里还套着条秋裤也觉得没那可能。
　　不穿问题倒也不大，所以入冬后我也没想着去买，上衣多穿点就行了。就是还不习惯，冷风吹进裤管里可真凉啊。

　　洗完后我把头发吹干就下了楼，拿着沙发上那两个盒子进了餐厅。
　　“小雨洗完了呀”，盛姨原本坐在桌边，见我进去便起身往厨房走，“先坐着吧，阿姨把温着的菜拿出来。”
　　我跟在她身后去了厨房。
　　“怎么进来了？”盛姨回头问我。
　　“阿姨”，我抿起嘴角，有些郑重地说：“这是我送您的圣诞礼物，谢谢您平时给我做饭，照顾我、关心我，对我那么好，我……我会努力的，不让您失望。”
　　终于把原本应该在二十分钟前就说的话讲了出来。
　　我把那个粉色的礼盒递到了盛姨手里，她下意识接住了，可愣着没说话。
　　“里面是护手霜和唇膏，鸢尾花味的，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喜欢，我……我以前不太过节，就找了同学问的，我们觉得您可能会用得上，所以就……但我也不懂这个，如果您不喜欢的话，柜员说能拿去退，我再给您买别的。”
　　“喜欢的，阿姨喜欢的。”盛姨抱着手里盒子不停点头。
　　“啊，那就好”，我笑了笑，“对了，还有这个。”
　　我打开自己手里的纸盒，拿出里边的两块姜饼，“这是同学送的，他自己做的饼干，我觉得很好吃就留了几块想给您和言叔尝尝。”
　　盛姨伸出一只手，我以为是要接饼干，没想到她抱住了我。
　　“阿姨？”
　　“小雨真好，真好。”盛姨重复说着这句，在我背上拍了又拍。
　　我认真地回答她：“阿姨才好。”
　　盛姨松开手，看着我时眼圈有点红。
　　“阿姨，您怎么了？”
　　盛姨摇摇头，笑了下说：“没事儿，阿姨就是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
　　“嗯。”我也笑着回她，“不用谢的，应该的。”

　　“在聊什么？”
　　我身体一僵。
　　盛姨侧身往外看去，笑着说：“言先生回来了。”
　　“嗯。”
　　我转过身，见言叔正站在厨房门口，神色一如往常平静温和，肩上带着餐厅暖黄色的灯光。
　　他朝我淡淡一笑。
　　没想到言叔会在这个时候回家，我捧着纸盒的手顿时收紧，忘记了应该要打声招呼。
　　“先生，去外边坐着吧”，盛姨说，“马上就能吃饭了。”
　　言叔点头，却没动作，反而又问道：“怎么都拿着个盒子？”
　　“哦，这个呀”，盛姨把手里的礼盒放在了身边的小桌上，特别高兴地回答：“是小雨送的圣诞礼物，这孩子真是太好了。”
　　“是么。”言叔的眼睛弯了下。
　　盛姨点头，笑着看向我说：“小雨肯定也给言先生准备了的，是不是？”
　　藏在心里的事突然被提起，整个厨房中瞬间充满了我慌张杂乱的心跳声。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奇怪，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也不敢往言叔那里看。

　　没听见我的回答，盛姨倒是没有在意，大概是当我不好意思。
　　她笑了笑走到料理台前，把温着的菜和汤端去了餐厅。
　　言叔把门口的位置给她让了出来，走到我身边，问我：“手里是什么？”
　　我愣了会儿赶紧把盒盖打开，老实地说：“圣诞姜饼。”
　　“买的？”
　　“不是，同学送的。”，我摇头道：“我觉得很好吃，就，就留了几块带回来，想给您尝尝。”
　　言叔闻言点头，伸出手放到了纸盒里，拿起了其中一块。
　　盛姨在这时回了厨房，和言叔补充道：“还是小雨的同学亲手做的呢。”
　　我看到言叔拿饼干的手一顿。
　　“女同学吗？”他问。
　　“嗯？不是，不是不是，是同桌，就是之前带我出去吃饭的那个，您知道的。”
　　盛姨在边上笑了笑，“我也以为女同学呢，原来不是呀？”她把最后一道菜端了出去，边走边说：“那还真是个有心的同学，现在愿意亲手做东西的男孩儿不多了。”
　　我觉得盛姨说得确实挺对，就点了点头。
　　言叔把手里的饼干放回了盒子里，揽着我的肩往外走，音调平平地说：“小雨，吃晚饭吧。”

　　我和言叔在桌边坐下后，盛姨就准备离开了。言叔把她叫住，让她帮忙把我放在桌角上的纸盒拿去客厅放着。
　　“零食不要放在吃正餐的桌上。”他这么说的。
　　我想了想也是。
　　吃饭的时候，以为言叔会问我礼物的事，毕竟盛姨提到了那么一句，于是就边吃边打草稿，想着该怎么说才好。
　　可直到吃完言叔也没开口，他就和平常一样，端正地坐着，安静地吃饭。
　　原来……他没有放在心上。

　　收拾碗筷时，我想起了今天在学校和唐宋元的约定。“言叔，想跟您商量件事。”
　　“怎么了？”
　　“下周跨年夜，我可以去滨江看烟花吗？”
　　“想看？”言叔的眼中像是有了些神采，说：“想看的话我带你去。”
　　我摇摇头，“我……答应了和同学一块去。”
　　言叔顿了顿，问我：“班级活动？”
　　“不是，是和同桌，他约我去看烟花的。”
　　言叔看向我，“就是送你饼干的那个人？”
　　“嗯”，我实话实说，“他送了饼干，我本来想礼尚往来，但他说要是能一起去看烟花，比送什么都好，我就，就答应了。”
　　言叔站在料理台边没说话。
　　我小声地问：“言叔，我能去吗？”
　　“你想去吗？”
　　言叔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冷，总觉得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斟酌了会儿回答：“言叔，以前没有同学邀请过我参加这种活动，镇上也没有烟花能看，所以……有点想去的。”
　　言叔听完叹了口气，转身面向我，好一会儿才说：“那就去吧，要注意安全，看完了我去接你。”
　　我立刻点头，“嗯，好。”
　　“顺便”，言叔说：“我见见你的同桌。”
　　我一愣，“您……要见他？”
　　言叔应了声，伸手摸上了我的头，说：“我想见见小雨的朋友是什么样的，可以吗？”
　　说完，宽厚的手掌从我头发上滑到了后颈，我脸一红，磕磕巴巴地回答：“好、好呀，可以的。”
　　“嗯。”那种淡淡的笑意终于又出现在了言叔脸上。

　　回房间后，我把装着香水的袋子放上了床，然后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业。今天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才把饭吃完，我需要加快速度才能在凌晨前全部完成。
　　今晚不能拖。
　　我能发现自己做题做得有些急躁，心就像是在胸腔里乱蹦，完全没法安静下来，捉不住它。
　　以前把题目通读后都会试着去想各种解题方式，然后再选择步骤最精又最贴近出题人的那一种，可今天就是直接用脑子里现蹦出来的公式去套，解完了也没功夫验算。
　　急什么呢。
　　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想还好已经洗过了澡，还能省出那么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今晚不能拖。
　　把笔放下的时候，刚过了夜里十一点半，我起身走到床边，总共那么三两步竟然还顺拐了。
　　我盯着床上的袋子看，里面装着两瓶一模一样的香水，能散发出一模一样的气味。结账前柜员告诉了我它们的名字，我明明不该买的，明明应该马上放弃，可却还是带回了家。
　　或许是因为那句“心上人”，让我有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

　　心上人，言叔是我的心上人，是我不可以肖想，也不能够拥有的心上人。
　　可他毕竟是心上人。
　　所以那需要肌肤相贴才能嗅到的香气，我只能用这种有些可笑方式去替代，借自己去感受。
　　我那么笨，还那么贪心。

　　不能多想了，快零点了。
　　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把其中一瓶香水拿了起来，双手捧着它走出了房间。
　　该怎么和言叔说呢？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

　　我穿过走廊，走到了言叔卧室门口，门打开着，里头灯光敞亮。
　　“言叔？”我轻轻叫了一声，“您休息了吗？”
　　没有回应。
　　我慢慢地往前迈出几步，探头看了看。言叔人不在，但应该是在忙，写字台上铺满了各种公文纸。
　　去哪儿了呢。
　　我转过身，想下楼看看，却在同一时间见到了那个心上人。
　　“小雨？”言叔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杯咖啡，有些疑惑道：“怎么了，有事吗？”
　　他像是刚洗过澡，身上只围了件浴袍，有一部分胸膛直接裸|露在了空气里，我还是头一回见言叔穿这么少。
　　我定在原地，忘记了要说话，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言叔走了进来，把杯子放上电视柜后将我拉到床边，弯下腰轻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小雨？”
　　浴袍的开口又变大了些。
　　我强迫自己看向言叔的眼睛，涨红着脸说：“言叔，我、我有礼物想要送给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墨色的眼睛亮了起来，言叔微微勾了下嘴角，“送我什么？”
　　我摊开掌心，把手举到了他面前。
　　“香水啊。”
　　“嗯。”我点点头。
　　言叔垂眼看了会儿，说：“原来我也有礼物。”
　　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
　　言叔伸手把香水拿了过去，指尖擦过我的掌心，看着我说：“还以为小雨把我忘了，只记得盛姨和那个同桌。”
　　我一愣，“没、没有，我没有，我不会的。”
　　言叔：“盛姨问起的时候，你没有回答她，我以为不会有了。”
　　“怎么会”，我急着跟言叔解释，“我、我就是，礼物很重要的，没想好怎么说……不会忘记的，您很重要，想、想让您开心，所以……言叔，下次不会了，下次第一个告诉您……”
　　我说得乱七八糟，而且手里明明已经没了香水盒，却还举在半空胡乱地挥着。
　　言叔握住了我的那双手，把它们分开后向他那里拉去。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环住了他的腰，脸颊就贴在那片胸膛上。
　　脑子好像轰的一下炸开了。

　　言叔回抱住我，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说：“谢谢。”
　　我没有回答。脑子里全是碎片，全是残骸，哪里都不听使唤。
　　言叔抱了我有一会儿又叫我，“小雨。”
　　我动了动脑袋，想抬头去看他，却听见言叔说：“再抱三秒。”
　　三秒什么？
　　言叔很快松开手，扶着我的肩膀，凑到我面前说道：“圣诞快乐，小雨。”
　　我大概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一件事，低头看了眼手表，脸上的热度又蹭蹭蹭往上。
　　我那么急地做作业，赶在零点前过来给言叔送礼物，就是想在新的一天到来时说出这句话，可现在却……全忘了！

　　言叔笑着看了我一连串的反应，那应该是从晚饭到此刻，他最愉快的样子，“对不起，抢先说了。”
　　我红着脸摇头。
　　“那我们都把刚才忘了，小雨再说一次。”
　　我在混乱的脑子里组织起语言：“言叔，圣诞快乐。”
　　“谢谢”，言叔摸了摸我的头，“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我想说“没了”，可身体却朝着言叔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
　　“言叔”，我小声说：“你可不可以……”
　　“什么？”言叔又凑近了点。

　　我说：“这个香水，你可不可以就在家里用，不要，不要喷了再去外面。”

　　“好，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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