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叔与我

　　1.

　　我和言叔的第一次见面，时长不到一分钟。
　　他眼光上下扫了我一遍后，就转头同父亲继续说话，我没来得及看他长什么样。
　　我那时刚放学，身上还穿着祁天尧穿不下的旧校服，衣角已经泛黄了。
　　“在门口愣着做什么，换了鞋赶紧上楼去。”祁天尧的妈妈皱着眉喊我，好像我很碍事一样。于是我立刻点点头，脱完鞋之后就回了房间。
　　高三的课业重，老师留了很多作业，要是磨蹭会儿别的，肯定十二点前完成不了。但祁天尧要早睡，他妈妈说熬夜会伤到脑子，所以我只能抓紧，写完了得拿给祁天尧去抄。
　　书桌上很快铺满了习题册和试卷，我就着小台灯专心地写了起来。

　　今天英语老师留了两套卷子，我按习惯挑了语法题先做。涂模拟答题卡的时候，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其实一般这个时候，会有人喊我吃饭的，但今天大概是来了客人，所以开饭开得晚。
　　也或许是他们忘了，毕竟家里的饭桌只够坐四个人，满了就行了。
　　答题卡涂完之后，我把试卷翻了面，继续做阅读。
　　老师说为了锻炼临考时的状态，不懂的单词不能急着查，于是我边做标记边看文章，想等做完以后再回过头去翻字典。
　　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我分心听了听，应该是祁天尧的，可能是来叫我吃饭。
　　我放下笔，转过身面向门口，果然没过多久就见到了祁天尧肉呼呼的脸。
　　“是不是能吃饭了？”我问他。
　　祁天尧的脸色有些怪，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盯着我看。
　　“怎么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祁天尧终于开口道：“你整理整理东西吧，言叔要带你走。”
　　我一下没明白，什么整理东西，那又是谁？
　　“快点，人在楼下等着呢。”祁天尧站在门口催我。
　　“整……整理什么？”
　　“我哪儿知道”，祁天尧听上去心情不好，“你就拿个箱子放些衣服裤子得了，还有你那些书，本来也没几样东西。”
　　这听上去有些像是搬家，说直白点，好像是让我滚。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站着没动，飞快地回忆起这一周在家的表现，难道做错了什么？不太可能啊。
　　“你聋了啊，还要我帮你是么”，祁天尧走进了我的房间，在床后头翻出一个废纸箱，扔到了我面前，说：“赶紧的。”
　　那纸箱还是之前给祁天尧房间安空调时留下的，长条形的盒子。
　　我没有再说话，走到床边打开了衣柜门。
　　如果是要走，其实也没什么能带的，内裤袜子，再加上四个季节的校服就管用。其他的，反正也没几件了。
　　我把衣服裤子叠好，放进了纸箱，然后从桌底下拿出了初中时用断一根背带的旧书包，把桌上的书都放了进去。
　　今天的只做到一半的作业，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完。我把两张英语卷对折，夹在了课本里，和其他的习题册一块儿放进了书包。
　　紧要的东西，也就这么些，快打理完的时候，听见祁天尧对我说：“祁天雨，你别得意，你就是被爸给卖了而已。”
　　这话说得实在不着边际，我回他：“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祁天尧“哼”了声，说：“反正别以为自己能过上好日子。”
　　我没理他，蹲下身给纸箱绑了根绳子，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句“你就是被爸给卖了而已”。

　　都整理完了，我左右各背一个书包，抱起那个长条纸箱，跟在祁天尧后面下了楼。
　　其他人好像都在楼梯口等着，只不过祁天尧实在有些胖，我等他完全走到旁边后，才看到了今天的那个客人。
　　他还坐着时，我就觉得他挺高，没想到站直后，我只能到他的胸口。
　　“这是你言叔，从现在起到高考，你就去跟着他住。”说话的是我父亲，我看着他的脸，没见到喜乐，仔细分辨他的声音，也没听出哀痛。
　　祁天尧的妈妈站在一边没说话，只是比从前更不乐意地瞪着我。
　　我点点头，又朝言叔看了过去，他朝我淡淡一笑，说：“你好，小雨。”
　　我这才发现，言叔不仅人长得高，长相也很出挑，我就从没在学校里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在社区里也没有。
　　“跟你打招呼呢，哑巴了？”祁天尧的妈妈把我拉回了神，我赶紧说了声“言叔好。”
　　“东西就这些了吗？”言叔用眼神点了点我前后的那三件东西。
　　“嗯。”
　　“那就走吧”，他伸手就把我抱在怀里的长条给接了过去，我心想还好只有那么几件衣服，应该不会太沉。
　　“我带小雨走了，祁先生和祁太太吃晚饭吧，打扰了。”
　　说完，言叔就示意我往外走。我的父亲似乎是要说些什么，跟着我们走了几步，可最终又被谁给拉住，没有再向前。
　　我想回头看看他，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挡住，唯有几丝光线从指缝中逃出。
　　“别回头了。”言叔轻声说道。

　　我跟着言叔出了大门，他的车就停在十几米外的树下。
　　入秋后天黑得很快，但路灯却还没亮起来。我刚想提醒言叔走路小心，就看见走在前方的身影把一个长条状物体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闷闷的一声“咚”。
　　“言，言叔”，我急了，“那是我的衣服。”我总共就带了那么几件。
　　“嗯，我扔了。”
　　“不、不是，我没有其他……”
　　“给你买了新的。”
　　“……啊？”
　　我背着两个书包，突然走不来道，被言叔半推着走到了车边，言叔给开了门。
　　他把我身上的重物卸下，放到了后座，然后让我坐进了副驾驶。
　　言叔上车后，没有和我说什么，直接打弯倒车。
　　我在倒车导航的显示屏里看到了那个垃圾桶，长条形的纸箱露出了三分之一，心里有些舍不得，里头的冬装校服是我自己的，还挺新。
　　显示屏里突然出现了一双脚，我盯着那鞋，认出了是祁天尧。
　　言叔也注意到了，他给我按下了我这边的车窗，我探出身向后问道：“怎么了？”
　　路边的灯恰好在这时亮了起来，但我还是没看清祁天尧的脸。
　　祁天尧大声说：“明天早点到学校，作业得给我抄！”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点点头，回他：“知道了。”
　　祁天尧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了。
　　我坐回了位子上，言叔把窗户关上了，他把档位换成前进挡，车子缓缓开出了小路。
　　我听见他说：“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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