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答案

　　后面只剩一段录音了。我没有全部放给小鬼听。
　　这段录音里记录的事就是那天那群小学生来警局的原因。
　　因为有的部分吵吵得太厉害了会把护士招来，就不给你放了——我这样对小鬼说：只给你放两小段，剩下的由我来讲。

　　洗完澡后小学生们回到了屋子里，本来大概会在卧室里呆到天亮，但有人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据C说，是她听见的。什么样的声音呢？她也说不清楚。他们都紧张起来了，最后还是决定去看一下。两个男生带头进了厨房，才发现这里的灯居然打不开。

　　“才发现？他们之前没进过这里吗？”
　　“据小孩们说，之前只从外面瞥了一眼，因为闪电晃得一看里面就是厨房所以也就没进去。这时候摸到开关却发现它摁不开。”
　　“摁不开？”
　　我回忆了一下。“两个男生都按了，但按不下去。按照D的说法：’开关摸起来滑溜溜的’。”
　　“滑溜溜……”小鬼咧了咧嘴角，“这是鬼片里经常用的那个手法吗——不会告诉我上面有血吧？”
　　我交叉起双臂：“开关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是’摸起来滑溜溜的’。”
　　“明白了。”小鬼会意地点点头。

　　真的明白了吗？——尽管我这样怀疑，却没有问。我继续讲了下去。

　　接下来，小孩子不愧是小孩子——他们在漆黑一片的厨房里吵了起来。
　　“吵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打开了录音机：

　　警察：你们在厨房里吵架了吗？
　　A：……不能算吵架吧。我不是故意看到B的小裤裤的啦，是她自己露出来的，刚好又有闪电闪过……就看见了。

　　警察：你怎么知道A偷看了你的内裤？
　　B：啊？他自己说的啊！流氓！变态！居然在D面前说人家内裤的图案？啊啊啊……

　　警察：有人在厨房里吵架了吗？
　　C：嗯，A偷看B的内裤被B发现了……吵起来了。

　　警察：有人在厨房里吵架了吗？
　　D：这个重要吗？肯定会吵吧，居然说“是兔子尾巴图案的啊”，A那个笨蛋。

　　“啊……”小鬼哑然失笑。但我却没给他太多时间，因为接下来就发生了。在那个令人烦躁的初秋夜晚，蝉叫得仿佛舌头都粘在了上颚上；闪电一瞬把窗外晃得亮如白昼，一个孩子“啊”地大叫起来，顺着他的指尖，四个人都看到了——

　　“哈……哈哈哈哈。”我瞬间被打断。
　　“你笑什么？”就差吼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鬼把食指中指并拢放在嘴唇上，“我只是觉得常警官讲起故事来代入感好强——好像《世界奇妙物语》里的墨镜大叔一样……你生气了吗？”他朝我倾过身来，好像真的关心似的。

　　我没搭理他。
　　“常警官，对不起，你继续讲吧。”
　　“……”
　　“常警官，我真的错了。”

　　那一刻，小学生们看到有人趴在窗户上，从窗外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看。他们立刻逃出了那个房子，头也不回。
　　“下面这就是录音的最后一部分了。”在这一段录音里，我没有问问题，只是听着他们讲。

　　A：我拼命跑，到那个房子大门口才回头看了一眼，搞什么嘛！他们三个一个也没跟上来，“你们肉死啦！”——我好像叫了出来，我就只记得这个了
　　B：我本来紧跟着A跑出去了，结果那个白痴混蛋变态只顾得自己跑，把我越落越远！
　　C：他们三个跑得太快了……听到A叫了一声“你们肉死啦”，我才到厨房门口，我好害怕，只看到他们三个背着书包的背影
　　D：我跑在B后面，身后只有C

　　“怎样？”我按下暂停键，抬起头。
　　小鬼点了点头，又慢慢摇了摇头。似乎还有哪里不满意啊？

　　“常警官，你特意只择了最后这一小段给我听，就代表这段里肯定有什么线索吧？”
　　哼。耍小聪明。
　　我索性点了点头，认了。
　　“那——”小鬼在被单上戳起额头，蹙紧了眉心，“——为什么我听不出这段里有矛盾来？”
　　“从这段四人的描述来看，A在最前面，然后是B，然后是D，最后是C。四个人看到的东西相当一致，没有任何问题。”

　　我不回答，把烟从盒子里慢慢往外敲。
　　没错，从四人的对话里找不同，这就是对口供式破案的关键。就算处于同一个场景，四人也会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观察力不同、所关注的事情不同等等因素给出不同的“答案”。

　　这些答案没有所谓的对错之分，破案的关键点就在于它们“不同”的那处——这条原则这小鬼领悟得很好。但是——

　　“还没想出来？”
　　“啊——”小鬼长叹一声，仰躺回枕头上。“败了，我果然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脑子没那么好。”
　　又来了。我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他这句话——高中生哪有这样的？“喂，”嘴角叼着烟，我朝他朝抬了抬下巴示意被他压在手底下的房间结构图——
　　“脑子不好就画画图吧！”

　　对，四人看到的景象应该相同的时候破案的关键点在于其中的不同，可如果四人看到的东西本来就应该不同，却看到了相同的场景，那问题可就大了。

　　“啊。”五秒钟后，小鬼怔住了。低头望着两笔就画好了的图。
　　(七所画的图见文章下）

　　“对吧？”我说。对方难得低一次头，我狠抽两口烟，压抑住去摁他头顶的欲望。
　　在A喊出那句话（已经到达房子大门）的时候，C如果还能看见前面有“三个背着书包的背影”就太奇怪了。

　　“多出来了……”
　　——多出来了一人。我在心里默默帮他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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