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皇后传

　　“嗖。”第一箭离弦的时候发出利落的声音，接下来就该听到它扎入靶子那有力的嗡鸣，然而箭头在触到靶子前就往下探去，叫在场所有人惊讶得张大了嘴的是，那箭！将军世家东方府嫡小姐射出的第一箭！它竟然就这么脱靶了……
　　程安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她那原本厚到可与城墙媲美的脸皮，难得地微微发烫。她扬了扬弓，摸摸脑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啊哈，热身，热身而已，哈，哈哈。”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所谓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弓箭也太坑爹。她是号称死亡之花的狙击手，在将枪杆子摸烂之前，早将十字弓摸烂了，本以为这种古早的弓箭难不倒她，没想到被狠狠打了一耳刮子。她举起与她们手型臂力十分相符的小弓，漆成暗红色的弓身上鎏有金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无疑是一把很漂亮的弓，可此刻它的光彩好似在嘲笑她，看着就不那么惹人喜爱了。
　　“准备！放箭！”令旗再次挥下，第二箭射出，选手们的箭稳而有力地扎上靶子，除了一个人，程安。她的箭这次好歹没有脱靶，但是却在靶子边缘晃晃悠悠，在数百双眼睛中好不容易稳住，斜挂在靶子上，好似下一刻就会脱落。场边再也忍不住爆发出笑声，连场上跟她同组的选手也抑制不住却又不得不克制地抿唇笑着。程安以手扶额，转过头去，脸上发烫得厉害，一定是阳光，她狠狠瞪一眼张狂挂在天上的太阳，这可恶的太阳毫不知收敛，害得她脸上好似有火在烧。
　　别去看别去听，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等新一轮开始，人们就会忘记她的糗样。
　　“小姐加油！您一定可以的！”天不遂人愿，场边响起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瑶琴那个没眼色的丫头在场边奋力挥手，又跳又叫，让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她身上，看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东方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还有你不督促她，成日就会跟着胡闹，该打！”东方苏苏斜睨一眼瑶琴，嘴上说着要打要罚，心里却别提多高兴。原想东方永安会是她最大的劲敌，谁想她自己这般不争气，活活沦为众人笑柄。方才她就听有人说，万没想到东方家的嫡女竟比庶女差远了。他的同伴立时纠正说，什么庶女，该称呼一声东方二小姐，叫东方苏苏心里跟吃了蜜糖似的甜滋滋。“西兰替三小姐打打气，免得瑶琴喊坏了嗓子。”
　　听见西兰的喊声，程安抬起头，正对上东方苏苏那张充满优越感的笑脸，顿时心中燃起熊熊烈火。
　　那个坏心眼的臭丫头，真当自己是个绣花枕头？前所未有的耻辱涌上心头。她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嘲笑了！她竟然被一个比她少活了一世的丫头小瞧了！
　　铜锣声响，令旗再次扬起。她缓缓举起硬实的柘木制成的弓，上箭、拉弦、微微侧头，眯起眼，深吸一口气，抬起的手臂稍稍下沉。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她不过缺了点手感，还真当这小小一张弓能难倒她不成？虽谈不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这古式弓箭在部队里可是依然留存呢。
　　“放箭！”随着令旗官的高喝，十二支箭几乎同时发出，亦同时扎入五十步开外的靶子，发出一致的哒哒声。
　　“八环，九环，九环……”对面开始报数。待报到程安的靶数，报数官愣了一下，显然出乎意料，继而他深一呼吸，高呼道，“ 东方三小姐，正中红心！十环！十环！”场边陷入寂静，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
　　“红心，红心！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姐最厉害！”瑶琴破音的喊声率先打破寂静。这是本次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正中红心，这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它出自一个前两箭几乎全部脱靶，被众人认定只是任性地上场凑数的贵家小姐之手。
　　惊讶之后，场边响起掌声，那两箭是那么笨拙，那么真实，分明不是装的，然而仅仅第三箭，如此短的时间，她竟能正中红心。这一箭，她身姿挺拔如松，手臂沉稳如山，眼神锐利如鹰，同样不像是运气所致。有什么能比如此巨大又突然的转变，更叫人意外与震撼呢？
　　程安像一只骄傲的公鸡昂起头颅，眼睛环视校场，手中的弓弦仍旧嗡嗡鸣响。她暗道：“这才只是开始，你们都瞧着吧。”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东方苏苏身上，她才不会跟一个见识浅薄的丫头计较。
　　“哦哦，好一个坏心眼的丫头！”场边人群中一个惹眼小公子道。他身着浅绿色锦袍，一双杏仁般的大眼睛中几分童真闪烁，眼角一颗浅色泪痣增添了秀气，惹人怜爱。此刻乌珍珠般的瞳仁中闪闪发亮，好像发现什么秘密。“开始的时候扮猪吃老虎，然后一箭惊人，博取眼球，真是个坏丫头。”
　　他身边亦是一名浑身散发贵气的小公子，眉角一朵粉色三瓣花胎记，正是李明珏。李明珏哼笑一声：“你知道什么，这丫头坏着呢！”
　　“五哥认识她？”
　　李明珏在心里嘀咕，岂止认识，简直“念念不忘”，自在长阳某条不知名的小巷中“愉快”地遭遇一番，他就时刻想着找到这个无礼的丫头，好好教训扳回一城。为此他成日扎在校场，精进自己，然而安和那个没用的家伙却再也没有找到过，不想此次会在摘花大会再次遇见。他不禁懊悔，自己为何没有报名参加，他应该参加的，那样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得这个臭丫头心服口服！男人应该用拳头找回场子，他暂且忘记了，师父关于要礼让女孩子的教诲。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五哥快跟我说说，这个丫头如何坏法？难道他欺负过五哥？”他天真又聒噪的弟弟李明易追问。
　　最后一句让他暗暗恼火，于是一个问题也不回答，留他的弟弟干着急，径自转过去头看着场上那个丫头。傲慢的神情、扎眼的笑容，真是个让人气恼的家伙！
　　越看越生气，他应该转过脑袋，去看看那些谦逊的公子，温婉有礼的小姐，可不知为何，就是移不开目光。太阳好似落在她眼中，让他想看一眼，又看一眼，看了一眼又一眼，好奇怪啊！
　　场上本轮已尽尾声，十发箭毕，程安八中红心，除却开头两箭，后发竟皆中，她旁若无人地活动肩膀，满身随意、慵懒以及，胸有成竹，哪里还有半分开局的样子。瑶琴在场外蹦蹦跳跳挥手，很是自豪：“小姐太棒了，我就知道小姐最棒！”
　　东方苏苏没好气道：“算她运气好，第二轮移动靶可比这难上百倍，不是光靠运气就行的。”
　　“才不……”东方苏苏回看一眼，瑶琴赶紧闭嘴，只好暗自嘀咕，“才不是运气。”哪有人靠运气就能箭箭红心？不过她也的确觉得自家小姐此番箭术比以前厉害多了。奇怪，整日爬树下河箭术就能精进的吗？
　　射箭比试完毕，校场两端奔出侍从，快速将靶场上的靶子换下去，准备第二轮移动靶的比试。
　　场边两层楼阁的观台上，伏昭仪听了东方明的解说，道：“第二轮比试，本宫意欲增加点难度，不知可否？”
　　东方明拱手：“娘娘请明示。”
　　轻飘的纱幔后，玉手抬起，纤长的手指穿过帘幔，圆润指甲上的丹蔻在阳光下呈现艳丽色彩。贴身侍女花溆上前记下昭仪的规则转述给东方明，东方明对身边的侍卫道：“速传。”
　　场上，艳阳高悬，靶人已进场，众人也已准备就绪，屏气凝神等待苏教头宣读规则。苏成负手而立，仰起头颅，气沉丹田，待要高喝，一人急忙跑来与他耳语几句。于是原先的规则变成：除场上靶人，参赛者亦可互射，每人两个箭筒，共三十支箭，被射中者即退场！一炷香内没射完所有箭支的退场！
　　语毕，诸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若可对射，难度将瞬间直升，他们将不得不考虑仅有的三十支箭是用来射靶人取得成绩，还是用来让对手退场。如何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将成为他们最大的难题。
　　第一组进场时，程安随其他备战的公子小姐们挤在场边。临场增加规则，让他们不免有些紧张，争先恐后想从第一组的表现中，给自己找出点应对之策。第一组选手一进场便迅速散开，找障碍物隐蔽，稍慢一步的就被人一箭射中退场。而靶人以小跑的速度，在障碍物间来回穿行。躲在障碍物后面的选手各个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小姐，你看那个小胖子。”瑶琴指着场上唯一一个不大安分，拖着肥胖身躯，不停从这个木箱跑到那个木箱的小胖子。
　　程安记得他叫王义，在上一轮有不俗表现：“那个小胖子不可小觑。”他每次从木箱后闪现，都会有箭支飞向他，也都会有人倒下，但不是他。他在障碍物间奔跑闪避遮掩，时间抓得刚刚好，本该迟钝的身躯动作却意外敏捷，比那些身形消瘦的贵族子弟还要迅捷上三分，叫人刮目相看。瑶琴也很快发现别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而不安分的他却始终在场上活跃，不禁奇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程安伸手指向那些被射到的人：“你注意看他所射之人，都是离他稍远的。”
　　“为何要舍近求远？”
　　“舍近求远看似需要更高的准头，但同时靠近的人也成为保护自己的屏障。”她暗笑，好一个一箭双雕的小胖子。他时不时从木箱后跑出来，看似给靠近他的人机会，却让他们在不经意间成为别人的猎物，成为自己的掩护。当他们想要抓住机会从障碍物后面探出身体的时候，远处的人就会将箭对准他们，而在他们的掩护下，他的箭便可以精准地射中远处的目标。当然，此种操作必须以足够精湛的箭术为前提。“而且他十分聪明，判断力极准，能以最短的时间选定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将手中的箭利益最大化，是个人才。”
　　程安紧紧盯着场中，不远处东方苏苏也意识到小胖子的过人之处，转过头去，认真地看向场中。很快一炷香到头，有人背筒里还留着箭，有人早已被射中败下场来，那面上露出憨憨笑容，看似笨拙的小胖子毫不意外以第一名晋级第二轮。
　　“真是人不可貌相。”程安叹道。她能听见旁边人的细语，显然小胖子的表现大出他们意料，让他们对他的态度比之先前，大不相同。
　　轮到东方苏苏，她采取了与小胖子王义同样的策略，最终以第二名的成绩晋级。
　　程安上场时，瑶琴拉着她出谋划策：“二小姐也用的那法子，可见管用，小姐你也就那么办吧。”
　　“你没见方才几组下来，大家都用了差不多的办法？”
　　“那怎么办？不管了，总稳妥些。”
　　程安眉微挑：“我的字典里，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你看着吧。”神采飞扬的神色落入场边李明珏眼中，他不禁期待她会展现何种令人惊艳的箭术。“来吧，像固定靶一样出人意料，让我看看你能给我什么样的惊喜。”他完全没想过，她又为何要给他惊喜。
　　选手入场后，与之前的每一个组别一样，各自找障碍物隐蔽下。自从小胖子开了个头，诸人效仿，到后来越发谨慎，都等着别人先出手、先暴露，以致局面越发僵持，耗费的时间也越多，甚至一个组别至香燃尽，还有一半人箭筒中的箭没发完。
　　在观赛者们以为又会是一场持久战时，却见东方家三小姐大咧咧跃起，将自己完全暴露。“不可以，小姐！”瑶琴忍不住喊，旁人“三小姐莫不是个傻子”的议论更叫她心急如焚。
　　有人说：“她完全放弃掩护？也太狂妄了！”
　　有人说：“到底是小姑娘沉不住气。”
　　“五哥以为如何？”李明易问，“五哥所说的坏女孩应该不至于这么笨吧？”
　　李明珏也不知她意欲为何，好奇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场中，盯着那个狂傲的小身影。
　　完全暴露自己，就是默许自己成为他人目标，五六支箭齐齐射来，连李明珏也忍不住为她捏把汗。却见她身如灵燕，旋腾翻跃，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避开袭来的箭支，举弓张弦，在稳而快的步伐中射中每一个胆敢探头的人。她手臂平举，头颅微微前倾，姿势怪异，有那么一瞬李明珏感觉她手中拿着的不是弓箭，而是别的什么，他所不知的东西。
　　程安的确感觉手中的不是一把弓，而是端着一把狙击枪，她留在那个世界、最好的伙伴。她也不在校场上，而是在处处危险潜伏的丛林中，她与手中的“枪”融为一体，避开敌人的攻击，“打爆”敌人的脑袋。只要出手，必有人倒下，生死在她手中，节奏由她掌握。
　　拿上“狙击枪”她就是场上的王者，不容拂逆！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一轮结束得异常迅速。娇俏的小女孩犹如在神的守护中，张开死神之翼，以正面硬刚的姿态，粗暴、不可逆转地让所有人成为她箭下的俘虏。以致，苏成不得不请示，从退场选手中挑选总成绩前四名，以便凑齐五名，晋级之后的比试。
　　观台上，伏昭仪赞叹：“真是叹为观止，不知何等赞美之词才能配得上本场比试，不枉本宫来这一趟。虎父无犬女，大将军虽无儿郎却也衣钵有承。本宫听闻坊间传言，说三小姐将来必贵不可言？”
　　东方明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那早被他禁止了的流言，心中微惊：“市井传言，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伏昭仪轻哼一声，未作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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