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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中观贰
一粒石子越过头顶,“啪啦”一下砸在土里,一瞬间激起尘埃。
无视被尘土沾染的靴子,枕月转过身,望着屋口的身影:“大人,如何?”
折风踱过来,顺势骑在伏卧的青牛背上,枕月连将装纸笔的布袋取下。
“呃,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折风带着十二分心痛的表情讲完了这个故事。
韩子观自幼丧母,父亲更是从未见过。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教书的老先生捡回了在雪里瑟瑟发抖的韩子观。
每每韩子观无心学习,老先生总会用竹片打着他的手心,逼着韩子观读书,一边打一边骂道:“不学无术!不学无术!”
后来,老先生病逝了。韩子观在老先生常读的那本《鬼才列》中找到一封信。
信上说,老先生之所以收养韩子观,当初不过因为母亲手边的韩字令,当时权倾朝野韩宰相的信物。可最终都没有半点风声,老先生想着,总归是养了十余年的养子,还是把所知告诉了韩子观,至于他的身世,只能自己去探寻。
随信附上一片极薄的方形金制饰物,雕花镂月,正是韩字令。
就这么,浑浑噩噩十五年,韩子观终于头一回清醒了。
他白日教书,空闲便翻遍老先生的藏书,希望找到蛛丝马迹。
韩子观有一位红颜知己,名关绾,当初同韩子观一起随老先生学习。二人志趣相投,彼此欣赏,互相视对方为知己。
关绾也知道韩子观的事情,愿意帮助他。
有一日,关绾遇见一位青衣女子,女子告诉她,若有未知之事,可去大昭之北寻折笔公子。
韩子观自是知道折笔公子,他举着《青玉列》对关绾笑道:“折笔公子,他是个奇人,不过终归是早去了罢。”
尽管明知已死,折笔公子,终究在韩子观心底埋下了希冀。
半个月后,关绾的书童带来消息。
关绾出事了。
从书童声泪俱下的哭诉中,韩子观好不容易总结出原委。
后来,关绾再一次遇见了青衣女子。女子说,折笔公子还活着,只要去城西一人坟上祭拜,便可知其所在。
这位要祭拜的人,正是晏南秋。
谁想关绾祭拜回来,尚不知折笔公子消息,反而长病不起,书童迫不得已,找到韩子观求助。
韩子观也无法,再思及折笔公子,唯寻着祭拜这一路子,去了城西茔地。
结果是换了韩子观大病一场,关绾不知所踪。无可奈何的阿清想到闲暇时见过《青玉列》,上面的青玉门仙人如何神通广大,四处寻找,碰着了同是着玉白流云袍的折风枕月二人。
“大人觉得怎样?”枕月听完,抬眼看着折风。
“能……能怎样?”
折风眨眨眼,只觉得胸中郁结,又有一股清气涌出,将郁结涤荡无遗。
于是他只当是沉寂过久,胸中污浊之气被逐散,生出三分笑:“不过是儿女情长、生离死别罢了,无趣。”
“大人说的是。”枕月颔首,“那这件事是要不管了吗?毕竟是韩家的公子。”
“不。”折风眼神闪烁,“这一次,我要折两支笔。”
“大人!”枕月失声道,“莫忘师父定下的规矩!”
“我知道。”折风转头,望向城西,“只不过这一次,有两人相求。”
“韩子观,一求关绾所在;阿清,二求韩子观身世。”
“折笔窥道,折笔公子的看家手段,习自其师风月夜,素有一窥一折一日休之诫。今晚他倘若要动真力气二折笔,那必是再好的时间不过。”
黑暗隐于白昼。
有另一个女声迟疑片刻:“是。”
说罢她起身,对殿上一男一女抱拳,转身踏入白昼。
折笔窥道,笔纸需是修仙人的,玉骨笔折来引因果,白眉纸铺去窥天道,墨要是抽出折笔者魂魄,书写来龙去脉才可镇住天谴。大昭笔修万千,只此一人。
往日折笔窥道不过信手拈来,虽是耗去修一日的精魄,施展来倒轻松。可惜此时折风沉寂十七年,刚刚入世,正是魂魄虚弱、手段颇生之时,偏偏碰着要事避不得,无奈只得去茔地捉几缕鬼魂来补。
遣枕月去寻纸笔,折风孤身一人来到城西茔地。
已信手捕得几缕鬼魂,忽见不远一处碑前,立一位青衣人。
青衣人仿佛看见身后有人一般,缓缓转过身。却是一位女子,半边眉目浓妆,薄唇艳红,半边覆着面具,绘成妖鬼模样,青面獠牙,如鬼女降世,甚是骇人。
折风不退反进,上前打量女子身后的石碑,笑道:“姑娘也是来祭拜这位故人的吗?”
女子不语,只将手中一斛清酒尽数洒至坟前,就要离去。
“后来在下回近情客栈仔细想了想。”折风盯着眼前的三个血字,“若不是挽戈,定是当戈。”
闻言,女子神色不变,一挥青袖,一刹那扬起数丈尘埃,落定时不见了身影。
“啧。”折风脸上挂着笑,声音却如浸了寒水。
“晏南秋——”
另一头,城东城郊。
望着前方渐渐荒凉,枕月皱眉:“兄台,小生可是要去买纸笔的。”
身前男子只回过脑袋,原本长眉细目的相貌幻化成鬼面:“不急,这里就是了。”
话音落下,四周霎时草木不生,阴气沉沉,远近皆是惨死模样的鬼魂,长舌悬在胸前的,只剩了半边身子的,五脏六腑挂在手脚上的,齐齐尖声长叫。那已面目全非的男子,伸出滴血的手指,指甲泛着寒光。
他望着枕月,冷笑道:“修鬼几载,竟未见过如此纯厚魂魄。”
枕月见他,双眼翻白,面色泛青,且不说一张脸鲜血淋漓,周身黑气缭绕,轻吒一声:“小小妖孽,不过数十年修行,胆敢妄称鬼修!”
那鬼魂被一声震得险些魂飞魄散,急忙敛了神通,伏跪求情道:“鬼修大人饶命,小人乃孤魂野鬼,游荡数年方有灵智,不识鬼修之威,求大人看在同是修鬼道的份上饶小人一命。”
枕月见小鬼求饶,也不收了神通,原本眉清目秀一张脸鬼气弥漫,竟是妖异至极,邪气凛然。
“我且问你,这城西茔地,可葬着一人,名曰晏南秋?”
那鬼魂连道:“是,是!”
“是真的死了吗?”
鬼魂不解:“既是立坟了,当是已死。何况小人听城西大鬼说,晏南秋此鬼邪厉,修行极深。”
“那便是了。”枕月长舒一口气,话锋一转,“你可知如今青玉门设仙市何处?”
鬼魂战战兢兢指了路,眼见枕月飘远,心中大石刚落定,身子被扯住,挣脱不出。鬼魂心中大骇,眼前突然一黑,接而没了知觉。
枕月吞咽着鬼魂,淡笑道:“师父说,世上最无常的便是鬼修。”
枕月离去有半个时辰,鬼魂被吞的地方闪出一个人影。
人影摸索出一铃铛,外头雕了个被长剑刺穿的鬼头。人影摇了摇系铃铛的红绳,传出悠悠长音。
等了许久,未见动静,人影似是明白了什么。
“你会死得其所的。”
她低声笑道。
傍晚,枕月到了韩子观家。
行至屋前,正逢折风慢悠悠从屋内晃出来。
碰着枕月,折风将手中乾坤袋抛给他:“麻烦你了。”
枕月心领神会,接过装满鬼魂的乾坤袋,又将纸笔递过去。
“我去修炼了。”折风摆摆手。
“是。”枕月垂手应道,眸色沉沉。
不知何时贴在窗上的符纸被吹起,飒飒作响。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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