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Ⅰ

　　周四的排练是周年庆前最后一次排练了，梁坤走进教室时江桥刚好在弹《野蜂》。

　　他停在门口，看着江桥上下浮舞的手指，不一会儿还真有只黑金相间的蝴蝶扑棱着膀子进来了，停在钢琴琴盖上，但很快就不太美好地被江桥抬手挥走了。
　　江桥不仅挥走了那只诗意的小蝴蝶，而且挥走它后脸色相当难看。过了两秒，江桥狠狠朝一旁打了几个喷嚏。
　　江桥打喷嚏的时候一打身子就一揪，两只手还往胸前缩，打完半天缓不过劲。那天江桥对着梁坤打喷嚏的时候梁坤就注意到了，觉得他可能鼻腔比较敏感。

　　“有鼻炎么？”梁坤走进来问。
　　江桥回头看了他一眼，抽了张纸捏鼻子，闷闷说，“有。”
　　梁坤走近，拿过江桥刚擤过鼻涕团成团的纸，摊开看了眼，没血。
　　江桥愣愣看着他，半天来了句，“那里面有我鼻涕……”说着他就没想再说下去的欲望了。
　　梁坤把纸扔进垃圾桶，笑笑没说话。江桥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你以前也经常看梁琳擤不擤血啊？”
　　梁坤嗯了一声，低头翻了翻谱子。
　　你这哥哥做的也太尽职尽责了，江桥觉得如果有个中国大哥奖，一定归梁坤。

　　“我哥我姐就没这么对过我，我还三个哥哥姐姐呢。”江桥嘟囔了一句，趴在琴键上不出声了。
　　他大哥江诚八九岁就出国，二哥江颂知以前特叛逆，见天不着家，江若瑜小时候也一野蛮公主，才不会管他鼻涕出不出血。
　　梁坤也没接话，但目光倒是从谱子上移到江桥脸上了。
　　江桥坐直身子，挑挑眉，“练吧。”

　　两人的排练排了十来分钟，被疾步走进来的刘燕燕中途打断，她叫走了梁坤，看样子是有事要谈。
　　江桥无聊地趴在琴键上，指尖儿在黑白两色上蹦跶，圆舞曲哼着哼着就哼成了我的老父亲，“……”

　　两人走了一段路，刘燕燕拍拍梁坤胳膊示意他停下，脸色有些严肃，“这一阵子晚自习没怎么来啊。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所以也不做严要求，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已经高二下学期了，该重视的要重视。”
　　梁坤听着，刘燕燕看着他叹口气，“你不能说你现在是第一名，高三就能继续稳坐这个名次。知道每年高三冲上来的同学有多少么？一模二模每一次排名都有很大变动，维持第一名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松。”
　　“科大自招已经开始了，上次问你你也没考自招的意思，那就安安分分准备高考，”刘燕燕抬头看着梁坤，觉得脖子有点酸，走到旁边台阶上，“还有就是关于你成绩的公开问题。前两天学校开会，年级主任专门为了这事儿来找我。现在上面查的紧，所以从这学期开始必须公开你的成绩，马上学校放榜也会有你的排名。我先提前知会你一声。”
　　刘燕燕又想了想，似乎没什么要交代的事儿了，两人的谈话在刘燕燕主导的几分钟内结束，她还进来听了一段两人的排练才离开教室。

　　“行了，别练了，”江桥在刘燕燕走后停下，“我想回家。”
　　这话潜台词是我懒得弹了。梁坤点点头，两人一块走出学校。

　　途径卖红薯的点，梁坤买了一个给江桥，江桥知道这是赔礼，吃的很乐呵，跟吃了多少克拉的大钻石似的。
　　“汤圆今儿不在吧。”江桥拿红薯捂手，扫了周围一眼。
　　“它在我家院儿里。”梁坤说。
　　江桥满意地点头，“干得好，坤哥哥。”
　　梁坤步子一停，看着江桥，江桥给他弄的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梁坤半晌笑笑，“没什么。”
　　江桥瞥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也停下了。
　　梁坤跟着停了，看向前方锁着的院门。

　　江桥跑过去叩叩自家院门外的俩环，演戏似的，“有人在家吗？”
　　然后跑回来对梁坤一本正经地说，“没人在家。”
　　梁坤愣了下，随后笑了，“来我家吃饭吧。”

　　梁坤做饭的手艺江桥之前在伍进家尝过一次，自然乖乖跟着去了。
　　汤圆算是直接移住，连狗窝都新搭了一个，梁琳之前在逗狗，但汤圆不太理她，一看到江桥却跟离弦之箭似地蹿了过去。
　　梁琳有些意外这个生面孔，时不时打量江桥一眼，跟看面相似的，江桥给她看的一阵不舒服，但又忍着没说。

　　江桥领着汤圆走进厨房，看着梁坤切菜，“你爷爷奶奶不在家么？”
　　“嗯。”梁坤把切好的菜放在盘子里，今儿老头老太太给人过寿去了。
　　“你妹妹怎么老盯着我看啊。”江桥切入正题，有点烦。
　　梁坤开始炒菜，还没来得及答话，江桥就被辣椒呛着了，跑出了厨房。
　　梁琳看他出来，几步跑进去，凑到她哥旁边，“这人你朋友啊？”
　　梁坤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看出什么了？”
　　梁琳表情挺认真，“面相不太好。”
　　梁坤用锅铲铲了一点白菜递到梁琳嘴边，“别老盯着人看。”
　　梁琳点头，“他现在好像挺烦我的。”

　　三人在院子里吃饭，江桥晚饭吃的不多，梁琳以为是自己的臭毛病影响到了江桥吃饭的心情，有些忐忑，“那什么，我哥手艺不错的，你多吃点儿呗。”
　　江桥夹了一筷子菜，“我饱了。”
　　“啊？”梁琳挺意外，“我以为男的饭量都挺大呢。”
　　“我前两年得了胃癌，胃切掉了一半。”江桥淡淡说。
　　饭桌上突然沉默下来，连汤圆都没动静了。
　　梁琳收回夹菜夹到一半的筷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
　　江桥喝了口水，半晌挑挑眉，“骗你的，这都信？”
　　“……”

　　吃完饭梁坤把之前江桥放在他家的短袖拿了出来，江桥抖开一看，血迹果然没了，“你的我忘带了，下次带给你啊。”
　　梁坤倒不急，走出去喂汤圆，江桥没跟他一块，轻悄悄又走回他房间里。上次涂药因为疼，他没怎么顾得上细看，现在倒可以好好打量打量。

　　不过打量的结果挺让人失望，梁坤房间比梁琳房间东西还少，一张床，一对桌椅，一个书架，一个衣柜，没了。硬要说的话，还有台悬挂在墙上已经黄的跟熟玉米似的空调。
　　梁坤书桌只摆了几本课本和学校统一的习题册，除了本高考题也没多余的辅导书，笔筒里插着最普通的水笔，黑的四只，红的两只。
　　书架是钉在墙上的木头格子书架，有三层，一层是梁坤从小学到初中的所有课本，排的很挤；一层是高中课本，也排了不少；剩下一层是课外书，挺贫乏。
　　江桥想起顾晓璐说过的梁坤家里的情况，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不过他很快就被摞在书架一角的小人书吸去了注意力。那些小人书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年代久远，什么武松打虎、海灯法师，凑过去还能闻到一股霉味。
　　“少年儿童出版社……一九八四年？”江桥挺惊讶，梁坤竟然还留着这么一摞小古董。

　　小人书旁边放着一只小木盒子，很不起眼，甚至没上锁。江桥以为是个小玩意儿，拿起来一看，里边竟然放着一枚半截小指长的东西，象牙色，上端穿了只小孔，有点像挂饰，只不过没绳子而已。
　　他拿起来正要对着窗户看，结果在玻璃上看见了靠在门口的梁坤，又把东西放下了，“……对不起啊。”
　　梁坤看样子已经在门口站了挺久了，他走进来把那枚东西放回盒子，“没事儿。”

　　江桥摸摸鼻子找话说，“那是什么，还挺好看的。”
　　梁坤把盒子放回原位，“狼牙。”
　　江桥有点愣，“狼牙？”
　　梁坤点头，“小时候跟我爸进山，杀过一头狼，取了它的两枚牙齿。”
　　杀狼犯法啊，江桥盯着那只小盒子，换句话表达了下意思，“以前胡同里一倒卖狼牙的还给抓了呢。”
　　梁坤笑笑，“不杀它，我们就会死。”
　　江桥想象了一下电影里演的狼群围攻猎人的场景，梁坤看了他一眼，跟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没那么惊险，一头落单灰狼，狼群里最弱最老的。”
　　江桥腿一蹬坐上了桌子，眼睛闪着点光，落单的狼那也是狼啊！我靠，丫真算有点儿本事了。
　　“你那狼牙……能再给我看眼么？”

　　梁坤看看江桥，转过来两手往江桥身侧一撑，染着点笑意，“想要吗。”
　　江桥承认的大方，抓着梁坤胳膊笑了，“想啊，给吗？”
　　梁坤松了手，拉开抽屉，拿出另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第二枚狼牙。他把盒子递给江桥，江桥愣了下，梁坤竟然真给他了。
　　这真给他，他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

　　“你就这么给我了啊。”江桥低头看着那颗狼牙问。
　　“嗯，”梁坤把椅子收回去，“本来就不是什么宝贝东西。”
　　“那不行，”江桥抬起头，挑挑眉，“得交换一下。”
　　梁坤看着他，“换什么？”
　　“随你啊，真心话，大冒险。”江桥乐了。

　　梁坤站直身子，过了几秒突然问，“胃真割过么。”

　　“傻逼啊，不说了么，骗你的。”江桥没想到梁坤就问了这么个问题，瞥了他一眼，但发现他表情竟然挺认真。

　　江桥笑的眼睛弯了弯，泪涡陷的挺深，“真骗你的，胃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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