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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罗之秘
待到白墨非重新有知觉的时候,睁开眼睛的一个神态静若的女子,正细细擦拭着自己渗汗的额头。
“惜……”他的字还没吐全,那女子便急急开口了:“你醒了,喝水吗?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
稍加清醒的白墨非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女子——柳月娘。
“不渴。”他只是轻微喘了下,想要把自己撑起来,可是越发觉得不对劲,自己像散了架一样丝毫没有力气。
“你还是歇着吧,你醒了就好,我给你端碗汤来。”柳月娘收拾起手帕就要起身,却被白墨非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紧抓住了肘腕,惹得她惊而回头,都不敢起身,唯有自己觉得脸颊边有阵阵恍惚的微热。
“她呢……”白墨非又从唇边挤出来两个字。
“她?”柳月娘往门口张望了下,才回忆起,当初是霍惊杨骑着马驾着白墨非,前头是那之前被救的黄衣女子洛小玉,而那后头一直缄默不语的女子,对了,莫非是指那个蓝杏追丝纱的陌生女子?他,怎么会那个那么在意那个人……
“她是谁?”柳月娘转笑问道。
“她……”白墨非也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个人,因为似乎她早已与他划清了一切界限。他不能说她是妖,因为他还是记着那个浅桃若笑的女子,他不能说她是敌,因为他怎么也生恨不出一丝怨意。好像上辈子,上上辈子,就被这样牵绊着——理不清的红匝线,扯不断的旧情缘。
看着顿时无话可说的白墨非,月娘扑哧笑了,道:“只是这么远门一会儿,被谁偷了心却叫不出名吗?”白墨非松了月娘的手腕,低沉着脑地,耸然无所而言。
“原来你白墨非,也会被偷心啊。”柳月娘只是心底怅然一叹。出了屋门,正往厨房那边行去。不料,正面正是迎来那个蓝杏衣服的女子,正是眼神直对着了,躲也无处躲。
没料想,却是傅云霜大大方方先开了口:“有劳姑娘照料白墨非了,看姑娘前几日劳愁的气色有所好转,想必他是已经醒了吧。”
“姑娘何必多谢,墨非本来就是我们莫遥村的人,平日又是多有照料全村人,我这点照料哪里需要挂在心上。”柳月娘也是不自觉地发现,自己居然称呼墨非得很是流利。
“既然如此,我也便放心,不介意我去看看他吧?”
“哪里,只是他神色依旧苍白,想来说不了几句话……”柳月娘还想往下说的嘱咐尴尬停止了,接着一句也请自便,自己也就错旁而走了。她现在可以捂着自己心跳,从未有过的快速,只是和那个女子眼神的交流就是紧张而不自然了,害怕自己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被别人看出来小心思。而她的小心思,又有几个人不知道呢……
这一旁的洛小玉却在手忙脚乱地收拾行囊,霍惊杨却是盘坐在长榻上,翘着腿,剥着松仁,格外悠哉。
“这下好了,白大夫一醒,我们就可以上路了。但愿傅云霜说的什么耶罗靠谱……可不要,一场空……”一想到一场空,洛小玉的收拾的速度也慢了一大截。
“什么一场空啊……一场空的事情你还干得少吗?”霍惊杨把松仁高高弹起然后瞄准一接,玩得不亦乐乎。
“好啦!”洛小玉一个枕头就是飞速一甩,正好把霍惊杨长大的嘴巴塞满棉花,“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不然,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不罢休!”
霍惊杨哀怨地吐着棉花,他简直能够想象出自己口吐着鲜血被洛小玉扒拉着扫遍红尘每个嶙峋坎坷的角落了……
他得透气,他得透气,于是“唰”地一声飞出了房门,呼吸这大好的清新空气。
“你们什么时候,要启程?”
霍惊杨还没伸够懒腰,回头就见捧着碗热气腾腾的鲜汤的柳月娘,在望着他。
“什么时候?哈……啊?这个……哎,我也而不怎么清楚……”边说边往那热汤边凑,鼻子里早就是难耐的馋意了。
柳月娘“诶诶”提醒着,将端盘绕远一移,轻拍了一下他伸长的脖子,笑道:“想喝汤……得先告诉我才行。”
“哎……就看那个色鬼白什么时候痊愈了,妖女什么时候发令了。”
“妖女?”柳月娘对这称呼甚是奇怪。霍惊杨也发现自己要是说傅云霜是个厉害的妖怪,不知道这个远避江湖心底纯良的柳姑娘会不会惊吓地把手中的好汤给摔碎了,只好打着哈哈道:“对,对,妖女嘛,你看她那灵媚眼睛,婀娜身姿,外加一副绝世傲立的自我的样子,可不是一个活脱脱媚人的再世妖女嘛!”
柳月娘这才释疑一笑,说:“这是给墨非大哥的,你的……在厨房,可多着是,可别撑噎了你。”
“好好!”霍惊杨一口松气,便踏步飞云去了。
白墨非的小竹苑里面,傅云霜端站在他旁边,叹到:“没了肉身不可怕,却是绝望得连灵魂也不要了,你可叫那溪华山上的老头怎般的心灰意冷了。”
白墨非睁开眼睛,望见傅云霜居然站在旁边,不知是惊还是喜,挣扎着靠起身来,说:“你……什么时候……”
“看你虚弱的,可真叫那柳姑娘心疼。”
“月娘?”白墨非不明白这个心疼,可是带着点别有用意。
傅云霜挪着步子,细细观察着这房间里的摆设,盆竹,挂图,玉瓶,简絮清冷,不理人世般地干净。便又说:“想你在这里的悠闲也不比那里差,何不好好享受有些小妖争死争活想要的人间乐活呢。这般清冷,简直像修道,莫遥村难道是修行村吗。”
白墨非短喘了口气,咳嗽了一声道:“你怎么……懂我的自在。”
“红尘妖娆,清修可笑。不是吗?难道你还要守着自己大弟子的身份,处处拘束自己,就算美人在怀,也要坐怀不乱,美名和美人皆要这种事,你不一定做不来啊。”
傅云霜居然挑唆着自己,怀拥着美人却装作不近声色的圣人是有多可笑。可笑?可笑?他李墨白从始至终在他眼里就是可笑?不管他付出过真情也好,算是可笑,如今为她到了这般田地,仍心心念念也是可笑?她究竟要他怎么做,才不可笑!
“看来,你不是探病来,是嘲笑我来了。”白墨非说完,又是一阵攻心地猛咳。
傅云霜一点白墨非的喉咙瞬间止住了咳嗽,又是将什么莫名的丹丸塞进了他的嘴巴。
“你……”白墨非看着她。
“害不死你,你一天不好,我就得拖一天,早点报了恩,我也好行我的事。如果你这孱弱的身子,不适合远行,那么趁早说一声,省得那欢心的玉姑娘非要拉上你才肯起路。”傅云霜的话,没一句暖人的。
“好……好……好……既然取悦不了你阮……傅姑娘,那么至少也让洛姑娘多得些安心。”白墨非说完便是要起身着衣而行,一个踉跄,傅云霜扶住他的肩膀,道:“你省省吧,刚吃了颗紫玉金丹,还不散散热气,真以为这么快就能生龙活虎起来吗。”
傅云霜将他扶回床,柳月娘便是在门外小叩:“方便我进来吗?”
“很不方便呢。”
白墨非没想到傅云霜居然这样一答,自己倒觉得怕被误会什么了,顿时有些血脉冲涌的感觉,只那门外人似乎也被惊住了,没得言语。
傅云霜一步步缓缓走去门,“刷拉”拉开门,却是柳月娘极为尴尬地怔着。
“请。”傅云霜一个作请,便侧身出了门去。走远了几步还轻捂上了嘴,偷笑了几下。
真也是人间待得少了,连耍耍人这般的事也是有趣了。暂且把大计放下,似乎顿时轻松了许多。可是一有如此的想法,傅云霜的脸就即刻紧绷了起来。这个实体,是怎么来的,怎么失的,又是怎么得的,她一点都没忘记。
是的,她没忘记。她也不允许自己,忘记。
白墨非失魂之伤已然痊愈,洛小玉苦巴巴地算着启程的日子,霍惊杨则在柳月娘的一手好厨那里养足了自己的精神。
上路前夜,自是村落寂寂,无人言语。
“爹……墨非大哥他们都要走了,不是说好要饯行的吗?”柳月娘推门而进就是一个责问。
柳成大坐在榻子上抽着闷烟。
“爹……”柳月娘把柳成大的烟杆一收,直逼着他看住她的眼睛。
柳成大咳嗽几声,用那种为人父母的老道声音说:“月娘,你真觉得墨非他们这一走是好事?”
“我……”柳月娘当然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瞒不过自己的爹,也坐上榻子,一脸无奈。
“算啦!”柳成大把女儿手里的烟杆一拿回,继续抽着说:“我怕,他这么跟着一走,回来可小……”
“为什么?难道墨非大哥会有危险?”
“哼。”柳成大以其岁月磨练的的老成劲儿说:“不是他有危险,是你有危险。你还看不出来?他白墨非是那种跟在女人裙子后面走的人吗?我的女儿啊,长得这般水灵也没跟着,倒是那个看起来妖精的姑娘……”
柳月娘猛地从榻子上站起,说了句:“你别说了。”柳成大稍抬着眼,看出这话是说道她心坎里了,又悠悠闭上,抽烟。
“他喜欢什么样的人,我管不着。”柳月娘说着话,断断续续,好不顺畅。怕是言不由心,言不顺嘴。
“所以我这把老骨头才没什么闲心情,劳师动众地饯行送别。别了也好,不回来啦,我的月娘就死了这么个心,我好看你嫁出去作新娘。”柳成大依旧默闭着眼。
柳月娘是一句也不想听了,直接拉门而走,消隐在夜色里。
清风徐来,正是赶路的好时日。
四人四骏马,慰别好乡里。
“再见了,柳姑娘,再见了,我的炖乌笋汤,我的枇杷糕,我的……”霍惊杨的依依惜别之情还没发挥完,洛小玉就一个马鞭抽上他的马,只剩下他在马背左摇右晃,一路疾行“啊啊啊”的叫喊声了。
白墨非牵着马停足,傅云霜等着洛小玉亦追赶不见影的霍惊杨而去,把一把玉箫“嗖”地扔给了白墨非。
“你猜这玉箫还能不能起死回生?”傅云霜面无表情一问。
白墨非仔细拿捏,倏而抬头一笑道:“不能。”
整把玉箫完全没有任何断裂的填补痕迹,崭新如初。
傅云霜不答话,驾着马径直而去。
人生处处踏蹄行,偶有芳斋聊小叙。
更觉前程宽路广,不忆昔年旧安寝。
四人一路,霍惊杨和洛小玉一路闹个不歇,偶尔殃及下白墨非,至于傅云霜全然对这些小打小闹不耐烦,可也幸得这些马自是妖驹而来,一日如风速行,也便不消两日到了耶罗。
“天啊!足足十万里的路,这马……我太喜欢了!”霍惊杨一边拍着好马,一边把马牵给给客栈的小二。
洛小玉站在这华丽的“苏客来”的客栈前,望着耶罗之“锦”,分明是画中的繁华偷到了现实里。
大道纵马,五匹齐驰。两行酒家,绣布花帘。
迎客小厮,齐鸣欢曲。谁家玉人,彩衣丽行。
“这耶罗真是漂亮!你们看!就是寻常人家挂的彩条都精秀非常诶!”洛小玉突然觉得自己一身衣服真是普通极了,哪有那些姑娘花枝招展,行步舞裙就像舞起了织罗上的鸟兽蝴蝶一般!
“锦绣耶罗。”白墨非远望这一片碧丽之景,慨然有吟。
四人进了客栈,处处是华饰精丽,得体大方,不失灵动,却不觉骄奢。单瞧那一双银丝筷子,块柄处便盘刻了三道花纹,一道做枝干,一道绣花,一道点雨,真是“雨打蔷薇风吹斜,倚门正是好人家”的寓意。
“哎,人间风景看不尽啊……”霍惊杨饮了杯酒,不觉畅快,又饮一杯。
傅云霜看着他们,迟迟不动筷。
“云霜,你怎么不吃啊?”洛小玉的嘴巴里还嚼着一块细嫩的鸡肉。
“不饿。”傅云霜冷冷一答。
霍惊杨拍了下洛小玉的肩膀,叹声道:“你听见妖怪喊饿要吃肉的吗?要吃也是人肉!”
白墨非听完,似是有意地咳嗽了几声。
“嗨!各位客官要吃人肉?”那位浓眉的小厮凑上前来,把霍惊杨震个冷不丁。
“哈,哈?开……开玩笑的……不要当真,不要当真嘛!”霍惊杨给自己呷了口酒压惊,可不要自己说漏了身份,惹出事情才好。
所幸那小厮只是忙里偷闲,听得了后半句,眼睛眯着,似真非真的说:“可真有人被吃了呢……”
霍惊杨一口呛得眉毛直挑。
“吃人?传说吗?”白墨非笑着问。
那小厮直摇头道:“不,不,不,是真事!各位远行而来,怕是不知道耶罗的事。嘿嘿。”
这小厮话到嘴边又不说了,只是盯着白墨非笑。
“呶。”傅云霜示意了一声,将手中一锭银子抛给那小厮,说道:“闲来无事,听你讲讲故事也不错。”
那小厮脸色骤喜,就是搬了个凳子,挤上了霍惊杨身边,神色夸张地说起来:
“说来我们耶罗,那是个名气!耶罗女子,个个是这个!”话完一个大拇指直翘,“刺绣织布的功夫可是极好。想必我也不用多说了。好里面,自然会有更好,甚至最好!你们瞧这耶罗的南边有座绣女苑,绣女苑外的织女庙里面就贡着幅天下绝双的织锦刺绣——云罗丹锦图!是这耶罗一位女子耗费了十天十夜,不吃不喝绣出来的!那图上……满幅就是耶罗城的景色啊,只是怪在,全城景色里只有一个女子的倩影!你说刺绣诡异不?更诡异的是啊……”那小厮说渴了,故意停了停,直拿了霍惊杨刚斟好,正要送到嘴边的一杯酒,咕嘟咕嘟大口咽下,又压着嗓门阴惨惨说道:“这绣女苑不准男子入内,却有一人偷着天黑爬了进去,看着那丹锦图在夜色里居然流光闪闪!那图上的女子居然能动!画中人在画中行!可是奇怪诡异!只是那男人后来就再也不能言语,整个人就像抽了魂一般,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
“呵呵,好故事。”白墨非抚杯挑眉一笑。
那小厮可是眼神庄重,不容一点装样子的神色,看着白墨非貌似对他的话不信,便一放杯子,口气重道:“客官不信的话,您去瞧一瞧,看一看,不知道这耶罗城啊,十家必有一家男子染了这魔怔!”
霍惊杨一想,觉得这故事并非全然编造,的确,这耶罗一路,是甚少见得男子,多是曼妙女子,笑语盈盈。
“故事也听完了,饭也吃罢了,各自歇息下吧。”傅云霜一提裙摆,便离席而去,仿佛并不关心这真假与否。只是那小厮急了,看着自己耗费口舌讲的这么番奇事被草草而视,只好左顾右盼,留也留不得,坐也坐不住,甚是难受。
霍惊杨老熟地搭上那小厮的肩膀,亲热地说:“诶,小哥,我说,既然这见了图的人都会不能说话,脑子呆滞,又谁哪个人告诉你那画里的人会走动啊。我看啊,您就收拾收拾这盘子,也好好歇歇吧。”说完,大步一跨,转身欲走,又后退着回倒,对着那气鼓鼓的小厮道:“早点歇息。画中美人太美,可不要看了醒不过来。”嘻笑一声,嘴里不知咕囔什么小调走了。
洛小玉也和白墨非对视了一眼,离席而去。
那小厮干坐在那里,哼哼道:“自然是见着的姑娘说的,哼,这画,只会摄走你们这些白面小生的魂!”
锦绣罗图佳人绣,异媚诡谲夜中行。
从来男子欠浪荡,笑言夫人知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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