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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滋味
成淮槿是个男孩,有个妹妹,妈妈是南方人,在水边长大,说话软软的,会做好吃的饭菜。爸爸是他的英雄,虽然脾气不好时也会抽出皮带把他胖揍一顿。
总的来说,他的少年时代,偶尔调皮,从不出格。
爸爸是单丁,有两个妹妹,妈妈是独女,有三个哥哥。奶奶姑姑和妈妈关系不好,爷爷在中间打圆场,爸爸和舅舅们关系不好,基本没有往来。唯独一次,他还小,刚记事,爸爸妈妈带着他和妹妹坐好久的火车去给大舅拜年,小时候他不懂,只记得自己不喜欢那边的大人。当天晚上爸爸妈妈在酒店里大吵,他和妹妹躲在卫生间里,让她不要哭。哦,他的姑姑说,舅舅们看不起他爸,嫌他穷。
小时候家里住得不宽敞,租住在一间制衣厂的家属院,两房一厅。四年级上册搬家了,搬到漂亮的大房子,爸爸晚回来,妈妈天天在客厅等他,他经常喝醉,回来就吵架,吵过两次妈妈就不等他了。
爸爸的肚子越来越鼓,他们说这叫啤酒肚。妹妹胆子小,爸妈一吵架她就跑到他房间。妈妈越来越不好看,脸上长了斑和皱纹,常常躲在房间里哭,过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给他们煮好吃的饭菜。
他只知道自己要乖乖的,不要再惹妈妈伤心了。
初一又搬了家,家里面也有楼梯的家。初二大舅和小舅过来送月饼,他们看起来很慈祥,爸爸还没回来,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他还牵着妹妹去楼下买酱油豆豉。那时他十三岁,已经懂事了。舅舅们走后爸爸妈妈又大吵一架,他躲在房里听着,听懂了。舅舅们生意败了,想来这边找门路,爸爸整顿饭没给一个好脸色,并且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讥讽他们。
初三妈妈学会了打麻将跳舞,放学回来家里没人,玄关的鞋柜上有个钱包,他就每天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币带妹妹去楼下饭馆吃晚饭。
过了一个月,妹妹大半夜闹肠胃炎,一点多来敲他房门,蜷在地上翻来翻去哭,妈妈被惊醒,也吓哭了。
妈妈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妈妈,他很开心。
高一。
他喜欢硬件无人化这块,自学了点东西,捯饬了个小飞行器参加比赛,获了奖,老师说省里电视台隔日要来学校采访,让他当众演示,他面上不显露,心里还是得意的。
当天晚上爸妈又吵架了,他来不及拿回房间的模型搁在沙发上,不知被他们之中的谁用力摔到墙上,怒骂声和妈妈尖利的哭嚎声掺在一起,几只脚将那些碎片踩成一堆残渣。
他愣愣站在房门口看着,断断续续听懂了,妈妈跑过来扯着他肩膀问他跟谁,哦,他们好像要离婚。他看着这个头发散乱面色枯黄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的女人,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崩溃。
第二天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来,年级主任校长都来了,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他开始逃课。
一个人去网吧,像个怪胎,不打游戏,只看电影。看了心里越难受越好的那种,他把张艺谋所有电影都看了个遍,我的父亲母亲,活着,归来。
颓废叛逆,但不出格。
高二,他掉到了普通班。晚修时间成绩出来,老师将一叠卷子甩在他脸上,骂他没用,让他立刻回去叫家长。当时八点,他回到家,家里没人,打电话给妈妈,在打麻将。打电话给他爸,是他司机接的。他背着书包打车去了那家酒店。酒店顶层特别吵,嘈杂的音乐从各个门缝里传出来。他在铺着软毯的走廊上面无表情的找房间号,房门推开,那个他叫作爸爸的男人,像个疯子一样站在沙发上,大吼大叫将红色的钞票撒了满地,身上趴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
司机上来想带他进去,跟他解释着什么他爸喝高了,他白着脸点头,兀自转身走了。僵着身子在街上走了会实在忍不住,蹲在墙边吐了一滩酸水。
他连夜坐车回老家,到的时候屋里灯都灭了,等到第二天早上老爷子起来晨练才发现的他,歪着身子在门边睡过去了。
老爷子是个明白人,什么也不问,只叫他进屋里睡会,等睡醒了给他端了碗白粥过来,粥上浮着一撮咸菜。
“小槿,我记得你以前挺爱折腾那些科学家的玩意儿,听你姑说是什么飞机”,老爷子点了根烟抽,笑,“爷爷当年就是给那些科学家守铁门的,啥也不懂,就知道是核武器,最高机密。”
他大口喝着粥,没吭声。
“科学家好,受人尊重,现在还摆弄那些不?”
他放下碗,木着脸摇头。
老爷子不说话了,过了会叹气,“还读书不?”
他低声说读不下去。
“那就去当兵,总得像个男人”
“嗯”
他谁都没说,自己填表去武装部报名,却在体检那块被街道的人卡主了,以一个小小的问题将他打发,他不太懂,说他淋巴结怎么怎么了,从楼道里出来浑身无力。整个世界都在逼自己承认懦弱无能。
到家后在沙发上瘫着,他爸意外地回来了,扫了眼桌上的表,就问了他两句。
“要当兵?”
“嗯”
“不读书了?”
“嗯”
“这怎么回事?”
“体检没过”
成荣看了眼体检单子,嗤笑出声,摸出手机开始电话。
“一堆王八羔子,没给点甜头总要卡你。”
后来才知道老爷子给他爸打了电话,再后来他被安排到了一个一年四季都不会下雪的地方,离那个家隔了大半个中国。
他妈知道了只象征性地交代了几声,便又出门去了。
那群妇人最近开始信佛,信佛讲究脱俗。
只有淮妤,要走的前一天抱着他哭,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枕头过来和他一块睡。他心里难受,却哄不了。走之前发现背包里有本存折,是淮妤从小到大的压岁钱。他悄悄放回她枕头下,悄悄走了。
那一年士兵突击大热,相当庆幸的是他的班长是个同史今一样的男人,狠狠骂了他一顿,逼着他学担当,将他从颓靡的状态一点一点拉了出来。
后来,淮妤偷偷来看他,和她同学一块,两个女孩跨了大半个中国来找他。
那个女孩叫许芊。
第一年认了个脸熟,第二年开始短信联系,常常会问些他辛不辛苦冷不冷之类的话。他有时累极回来,见到那些文字便窝心得很。十几岁,本就是躁动的年纪,一个女孩子带着满满的倾慕而来,部队生活又枯燥,到底是荷尔蒙的原因还是空虚,许芊高三时忽地一个人来找他,见到含羞带怯的小姑娘,确实那一瞬间就心动了。
定下关系了,可惜初恋并不美好。
许芊性格偏强势,他本不是个爱热络的性子,联系也不甚方便,常常冷战。女孩子的心事敏感,他哄了几次觉得累,往后再也不管了,就那么晾着。
他在部队学会了抽烟,许芊觉得抽烟不好,想让他戒了。他没学历,起点低,许芊想让他考军校,为这事也没少吵,说不上吵,算是争执,每次打电话都是不欢而散,然后冷战。
许芊高考没考好,考不上他所在城市的那所学校,留在了本地读大学。
她上了大学又来找过他一次,然后就分手了。本来两人都没打算吵,他请了假带她去招待所安置,那两天正赶上他忙,一个战友托他帮忙,他接了活结果许芊来了。他自觉愧疚,只能让她缓两天再带她出去玩。女生一开始也能理解,问了两句觉得他是受欺压了,便说到考军校的事情来,他烦这件事,当下就皱起眉头。许芊不干了,我大老远来找你,你从来没来找过我,现在我来了你还把我晾着去给别人做些本不用做的事情,还给我摆脸。气头上来让他去推了,成淮槿让她别胡闹,许芊知自己无理取闹,人却骄傲拉不下那个脸,只能放软声音转话题跟他解释了几句自己打听到的,军校毕业升衔的事,说了半天却见他面无表情。
当下委屈上头口不择言,含着眼泪骂他不争气,一辈子窝囊当个士官。
他不喜欢吵,胸口堵着气摸出烟想去外面凉会,被许芊夺过砸在地上。他深呼吸,正欲蹲身去捡烟盒,许芊低声说分手吧。女生只是气头话,他却顺着杆子爬,说好。
然后就分了。他当真是个狠心的,隔了两个月许芊发信息给他道歉,他直接给拉黑了。
谈了一年多,定下关系算起见了三次面,亲了两次。初吻蜻蜓点水,在定下关系那天,心情雀跃,羞涩又紧张。可惜没过多久许芊便跟他冷战了,起因是她生理期不舒服,给他发短信,他看到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当时自己也发了烧又困又累,扫了眼短信安慰几句。一开始还好,后女生委委屈屈了几句他没注意,没哄她,女生便觉得他对她不上心,委屈上头就冷了脸。第二次是她高考后来找他,当时再见到她已经冷战过好几回,见了人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出去看电影,爱情电影,男女主接吻的时候,许芊凑过来亲他,女孩子羞涩,又是蜻蜓点水。
磕到了牙齿,有点疼。
战友们都说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哄哄就没事了。
许芊本是想来和他和好的,却被他态度激到了,自己好言好语和他说话他都永远就嗯,好。当下也冷了脸,他却哄她一声都不愿意,越想越委屈,当晚回招待所就摆了个冷脸,只拿后脑勺对着他,久不见他搭理一句,便哭了。成淮槿烦,想出去抽烟,许芊讨厌他抽烟,把他推出去关门外。
等冷静下来再出去看,他还在,靠着墙发呆。她心里好受了点,到底他还是在乎自己的。检讨了下自己,自知无理取闹,走过去跟他认错,他虽性子闷,到底不爱计较,便和好了。
房间是标双,两张床隔了一米,各睡各的。许芊睡不着,翻过身去看他,他没睡,枕着脑袋发呆。许芊轻声和他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
“没有”
“我不想这样的,只是心里难受”
“嗯”
“你烦我了是不是?”
“没有”
“你一定是烦我了。”
“睡吧,明天带你去看瀑布。”
女孩心安了些,想着明天看瀑布睡了,他睡不着,想真他妈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分手后感觉整个人都舒心了不少,睡得也舒坦,战友都笑他像是遭了趟罪。隔了俩月和部队里一个他很敬重的长辈吃饭,老领导问了些现状然后给他指路。他已经当了三年兵,全军比武拿过名次演习也立过功,即便心气高了些,到底年轻,对未来迷茫。
吃过饭他就准备考军校了,讽刺的是分手前许芊天天跟他说这事他本烦她管他,便更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了,分手后倒是可以考了。部队名额少,他确实下了番狠功夫,中间还是出了点岔子差点被挤出去,他老子不知怎地知道了这事,大老远跑过来托关系帮他摆平了还给他找路子打门道。他过后才知道,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后面的路很顺畅,老子给了他人脉,他自己也不要命了似地往上拔,待到军队第八年混到了副营,谁成想伤了手,腕骨动了个手术。左手短时间内不能干重活,恢复期长。他待的部队本就特殊,身体硬件撑不下去,正是上升的关键期,哪有时间等他养身体。只能转后方,他接受不来,后便转成公安线了。
刚转地方那会儿,整个人非常糟糕,回了趟老家,才知几年间他爸一点收敛都没有,反而更胡闹了,天天在外面玩,妈也搬出去彻底不管事了,家里只有个妹妹,见了他哭得不行。成荣等到午夜两三点才到家,喝的大醉腆着肚子回来,刚进门就扯着嗓子骂骂咧咧。
“小兔崽子回来了啊”
“哟,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刚睡着,被大力踹开的房门惊醒,那个他叫作爸爸的男人一身酒气进来将他扯起。
“听说你最近转去当警察了,那玩意有个屁用,这么多年没一点出息”
“人家说生儿子有用,老子生了你这儿子还不如不生,老季那泼皮的小崽子都比你争气,一年还能帮他老子拉回来个百八十万”。
成荣骂了半天见他木着脸一点反应都没有,酒气上头揪着他领子要扇他耳光,“你他妈回来作甚,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现在倒灰溜溜跑回来了,你他妈有个屁用。”
成淮槿攥住他手腕,掼了他一把,成荣没站稳往后摔坐在沙发上,大怒,“反了你啊兔崽子,当了几年兵就敢对你老子动手。”骂骂咧咧撸起袖子起来要去找东西打他。
淮妤早被吵醒,这回急的哭着进去抱她哥,成淮槿把她拉开,成荣将窗台上的吉他抄起就朝他砸下来,啪的一声砸在肩上。他拦着妹妹让成荣打,狠狠吸着气,真他妈疼啊。
“你说,你说说你有什么用,你不会读书老子就送你去当兵,你要升官没学历没军衔还不是靠你老子?现在倒好,花了老子几十万,一点出息都没有。好啊,伤了手又咋了,退后方去不行吗,说不干就不干了,转劳什子公安?”
成淮槿别过头不去看他,狠狠吸着气,淮妤大声朝成荣哭喊,“你别说了,哥是伤了手,他自己也不想退。”
“伤了手咋了,不能待在野战部队到后方去不行吗?偏偏要退,你这没用的兔崽子!”
“别说了爸你别说了”
“老子命不好,娶了你妈那不顶事的,生的儿子女儿书不会读钱也赚不回一个子,尽是赔钱货。”
成荣往他身上砸了两下,吉他没握稳掉到了地上,又不解气,狠狠踹了他一脚,才骂骂咧咧晃着身子出去了。
淮妤吓傻了,哭着说哥你疼不疼,我给你看看。
房间里灯没开,只有走廊的灯透进来一点。他动了动肩膀,僵着手抬起来摸妹妹脑袋,轻声说哥不疼。
反而好受些,真的。
真进了单位心境反而平稳了,像是再也不欠那个家庭似的,每天忙得像陀螺,也不再乱想。
陆前夫妇特热心,牵桥搭线总要给他介绍女孩子,他哭笑不得,却也开始考虑这事。忙得天昏地暗回到宿舍躺着时也开始想有个姑娘能给他做热饭吃嘘寒问暖,渐渐有了那边心思。他当时是二队的副队,另一个副队大他六七岁,也是个热心的,约他出来吃饭,到了才发现除了他们夫妻俩还有个姑娘,介绍说是嫂子的表亲之类。
姑娘长得白净,说话轻声细语,让人挺舒服。过后副队笑眯眯问他那姑娘如何啊,他笑说挺好,副队说那行,过几天来家里吃饭,让你嫂子给你做饭吃。
他懂这意思,年纪到了,想那姑娘安静乖巧,要不就处处吧。
过后又忙了一阵,第二次吃饭。姑娘和嫂子在厨房里忙弄了顿大餐,他和副队在厅里下棋,恍惚有了家的感觉。
那顿饭吃得舒心,顺理成章留了联系方式。他送姑娘回去,路上聊了会天就变了味,哪里人啊家里做什么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姑娘问得小心翼翼,他要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就白活这么久了。车没开出多久,姑娘旁敲侧击很是隐晦地问他有没有在外面住还是在单位住,他嗤笑了声说自己刚退伍一个穷当兵的哪来的钱买得了a市的房子。
女孩忙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眼圈泛红柔柔弱弱让他想到了当年的许芊,顿觉得自己真他妈作死没事找抽。
女孩还在解释,说她家也不在这儿,如果他在外面住以后也方便些云云,姑娘低头作娇羞状,他觉得好笑,说原来是这样啊。
下车时姑娘怕给他留下坏印象,想圆刚刚那件事夸他两句,“你真厉害,刚出来工作就自己买了车。”
他随口一诌说不是,这车政府拍卖公车买的,也就两三万,全身家当都在这了。
姑娘当时的表情有点精彩,隐忍不发大概就这意思。
后这姑娘有段时间还天天给他发晚安让他别冷着饿着多照顾自己云云,他没理,本想给拉黑,又想到是那副队的亲戚做太绝面上不好看,便搁那了。姑娘常常在朋友圈发些歌词截图或者背影之类,配文时而伤感时而暧昧,成淮槿没空看这个,没注意。还是大雄拿他手机玩的时候才嚷嚷的,这妹子谁啊还挺好看,怎么天天跟你嘘寒问暖你也不理人家。
他当时在做仰卧起坐,回了句之前陈队介绍的。
“哈哈成队你要有危机意识啊,别老摆冷脸妹子会被人抢走的,你看看,人情人节都有别的崽子给送花送巧克力了。”
他这才拿过手机翻了翻,嘴角一歪按了删除键。
年岁渐长,人成熟了,这些事经得多,便也收心了。
后来张年年过来,他们单位难得一见出了个美女,和他还是老乡,人也好,对他挺明显的。他之前试了那两次,到了这年纪对那事也不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又确实对她没想法,便不去耽搁人家姑娘了。再过两年,下班吃夜宵,在乱哄哄的大排档遇见一小姑娘,错身时姑娘对他笑了下,一见钟情。
慢慢地在好多地方碰到她,单位门口,商场,生活区,温温软软,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那么讨人欢喜。单位光棍多,过不了多久他便知道了她的名字,还有人结伴偷偷去看她买菜的,他面上装作不在意,却在边上听着。
听说她名校毕业,喜欢穿裙子,长得漂亮,人也温柔,身材好,声音好听,性子软,从没跟谁冷过脸,一个两个形容的跟仙子一样。
他一来忙,二来真不知怎么追她合适,怕把人吓到了。唯一的一次想制造偶遇,她包里的东西刚好掉地上了,还没等自己去捡,就被个小娃娃抢了先。
他远远看着她蹲下来和小娃娃道谢,米色裙摆拂在地板上漾开,真跟仙子一样。
一个让人想和她结婚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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