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下课

　　第二章
　　尹西妈洗好碗，带着尹西出去转一圈，顺便买了点东西。

　　高陵的夜果真是美，特别是经过市街路上的那条桥。拱形的橘红色暖桥灯掩映着夜色，像一个个小太阳挂在空中，照得整条桥都笼着朦胧的亮。车子开过去的时候，那暖光打在尹西手臂上，过了一层又一层。

　　今天长途跋涉，母女俩都有些累，在外面买完东西又走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尹西洗完澡，看了会儿书准备睡觉。刚上床就听到窗外面传来汽车撞到什么东西的声音。

　　她房间在屋后，窗口正对后方空地。

　　尹西记得空地有篱笆围着，一般人进不去，大半夜的怎么会有车经过那里？

　　她来到窗边朝外看，那里停了一辆车。夜里的车灯直射远方，还伴随着男生毫不隐忍的怒意。

　　“艹他妈的烂车！”

　　随后是咚咚几声踹车门的声音。

　　许是发泄够了，发动机熄火了，车灯关闭。

　　夜里静了下来。

　　窗口一道光飞驰远去后，尹西转身回了床上。

　　新房子一共三楼，虽然每层只有九十来平米，可整理的时候还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昨天的清理虽然把家里大部分都弄干净了，可家具和房屋里的灰尘味还是很浓。尹西妈让尹西出去待着，自己又将家里清洗了一遍。

　　尹西出了门就没地方去了，在门口蹲坐着。

　　大清早的，蝉鸣还没响几声，晨曦的光从斑驳的树影中泻下来，空气还带着点凉意。

　　尹西低着头看地板，路口传来一阵跑步声。

　　她抬头，看见陆少瑾从对面路口上跑了下来。他一身亮红色运动服，格外亮眼。

　　尹西一直看着他。突然间楼顶有水泼了下来，陆少瑾停下脚步，水正好泼到了他脚边。

　　尹西有点好奇他会有何反应。

　　只见他原地看了一圈，最后往前走了几步，从草丛里摸出几块石头。尹西心微跳，好像有点意识到他想干嘛了。

　　果然下一秒，他后退了几步，手往上一甩。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对面房子玻璃瞬间裂开，随之而来遭殃的是另几扇窗。

　　尹西被他那疯狂的模样吓到了，捂着耳朵赶紧往家门躲。她妈听到声音出来，问：“怎么了？刮台风了？”

　　比刮台风还可怕呢。

　　尹西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外面。

　　她妈探出头，外面传来粗鲁的大骂。

　　“你仗着有钱就胡作非为，看我怎么跟你爸妈说你做的好事！！你这个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浑小子？！我一定要给你个教训才行！”

　　楼上那大娘絮絮叨叨地骂了一通，底下的陆少瑾拉着脸，完全没当回事。

　　“下次再碰你往楼下倒水，我把你窗给封了！”

　　陆少瑾丢下一句话后，任凭那大娘骂骂咧咧，直接走了。

　　“有钱了不起！有钱就横行霸道了，我看你爸要是破产了，你以后怎么办！”

　　对面还在骂，尹西小声道：“好可怕。”

　　尹西妈掩上门，摸了摸她鬓角：“怕什么？”

　　尹西光是想起刚才陆少瑾那一股狠烈的劲儿，就觉得心惊肉跳。

　　“虽然大娘从楼上倒水做法欠妥，可那个人反应太大了些。”

　　“那个男孩子，脾气不太好。”尹西妈点到为止，并没说太多。

　　尹西弯了下唇，何止是不太好，简直是糟透了吧。

　　--

　　“陆少瑾！你起来！”

　　陆少瑾好不容易没再做噩梦，本想今日多睡点，他爸便砰砰砰地来敲门了。他不耐烦地拉起被子将脸裹住，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样的情况时常有，但凡一有人在外面说他点什么，他爸就跟被烧了眉毛的猴子似的。

　　听说他妈说，他给那大娘赔了玻璃，又封了大红包大娘才没再闹。

　　“我昨晚跟你说什么了？今天你要跟我去跟李老师道歉！还有你跟一个大娘较什么劲儿！”

　　房里没声，陆爸恼了。他原地转了一圈，道：“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说着他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

　　“陆少瑾，你再不起来，从今以后别想从我这儿拿一分钱儿，一个子儿都不给你！”

　　闭着眼的陆少瑾把他话听完，睁着眼看了天花板几秒，骂了一句“妈的”，掀开被子起来。

　　和他爸的关系并不是一开始都这么紧张，恶化应该是在小学五六年级之后。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父子俩针锋相对，一见面就吵，家里像战场似的，谁都不让谁。

　　他一身泥粉色丝绸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下地的时候鞋也没穿。

　　来到窗边，他拉开窗帘。

　　难得的一天不是睁眼看到天亮。

　　不远处的空地上，小猪佩奇版劳斯莱斯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

　　想起昨夜他偷练车撞到护栏，陆少瑾就烦躁。他抓了把头发，光着脚出房门。

　　保姆阿姨在外面打扫卫生，一见他就躲远远的。

　　陆少瑾起床气很大，平时自己起来都东踢西踢的，更别说今早他爸还老虎嘴里拔牙似的把门拍得砰砰砰响。她得离远点，省得一会儿被吓到。

　　原本做好了接受他的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意外的是他出来只是刷了牙，洗了脸，又倒了杯水喝，就转身下楼了。

　　见他眯着眼懒洋洋往下走，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保姆提醒他：“电梯拖过了，不进电梯吗？”

　　陆少瑾慵懒地“哦”了一声，身影消失在了楼梯里。也不知他哦什么，保姆摇了摇头，继续干活。

　　陆少瑾家一共五层，他自己住最顶层，他爸妈在二楼。他爸妈整天吵架，他不想跟他们待一块，一听他们吵，他就头痛欲裂，所以自己住了一层。

　　--

　　“小瑾还没下来吗？”陆妈穿金戴银地坐在沙发上问。

　　他们跟平常夫妻不太同，各坐两边，说话像谈判似的，不带一点温情。

　　陆爸黑着脸没作声，那长期缺乏自理的油腻大肚子闪花眼地亮在陆妈面前，陆妈是越看越不顺眼。

　　以前刚嫁给他那会儿，还算是个俊俏的奶油小生，如今真是岁月催人老。

　　不过也是，他都这模样了，还能在外面拈花惹草，要是再顺眼点，这不知道多少奶追上门来逼宫了。

　　“哎，我问你呢！”没听他吱声，陆妈有点气了。

　　陆爸两手撑在打开的双膝上，白她一眼：“没长眼睛？”

　　陆妈不爽了，“哎，你真要跟我吵是吗？！”

　　“我没跟你吵！你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他要下来了这还能见不到他？”

　　陆妈气得脸都抖了，她指着陆爸道：“好啊，陆谦，你现在就嫌弃我，恨不得跟我离婚，把你那些莺莺燕燕带回来是吧？我告诉你，我就偏不走了！！我死也占着你老婆这个名头，让你那些女人恶心！——”

　　陆少瑾一脚刚迈下最后一个台阶，便听到两人唇枪舌战的对话，顿时眉心一皱。

　　他没上前。

　　这种情况在他五年级之后越来越严重，而每次听他们吵架，陆少瑾那深埋心底的暴怒和狂躁变会极速爆发。

　　他一步一步下楼，像记忆中的中山装男人朝他们走来的模样。

　　“你看看你这样子，还像个女人吗？跟泼妇骂街有什么区别？！”

　　陆妈也不甘示弱，回骂：“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跟头猪似的，你要是没点小钱，那些女人会看你？往你脸上吐口水还差不多！”

　　“你——”陆爸气得脸都青了，“真是不可理喻！”

　　“谁不可理喻了！！”

　　大战一触即发。

　　陆少瑾瞄了一下角落里的青瓷古董，过去几步，脚一伸，古董歪在一边，应声落地，这大动静彻底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陆妈和陆爸赶紧噤声。

　　陆少瑾最烦他们俩在他面前吵架。自从他搬去五楼后，两人都尽量克制了，如今也不知怎么地，火气压都压不住。

　　见他光着脚，陆妈略带责备：“怎么鞋都没穿就下来了。”

　　陆少瑾没吭声，往沙发上一坐，二郎腿翘起，看他爸。“说吧。”

　　“跟李老师道个歉，让他回来继续给你做家教。”

　　想到那人，陆少瑾嘴角勾起一丝讥讽，表情不爽，薄唇微启：“不干。”

　　陆爸急了。“我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陆少瑾余光看到桌面上放着个新的Zippo打火机，他倾身向前，拿起来，把玩了一下，点了火。

　　“说谁不懂事？”

　　火苗印在他眼里，像跳跃的橘点，他盯着火看了会儿，呼一声把它吹灭，又看他爸。

　　“这打火机挺好的，爸，要不给我吧。”打火机在他手指间灵巧地转了一下，然后稳放在手心。

　　陆爸脸色微变，目光闪了闪，“你喜欢我给你买别的，要我这旧的干什么？”

　　陆爸想把打火机拿走，被陆少瑾躲开。

　　“我爱这个。”陆少瑾笑意不达眼底，一副不可商量的架势。

　　陆爸知道他犟起来，谁都拉不住，况且他和他妈在家吵架，着实是惹了他不快，只好答应。

　　他就不明白陆少瑾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以前小学就算调皮，但也还算听话，后来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跟他说话没两句就吵起来，而且越来越严重。他自知对他足够好，钱和关心从不忽略，可这孩子就怎么这么不懂事？

　　他觉得有点心累。

　　“要就要吧。”

　　陆少瑾把打火机一翻，看到了上面的几个英文单词。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将它放回家居服口袋。

　　“一会儿吃了早餐换了衣服跟我去李老师那儿一趟。”陆爸这回缓了声，没文化的暴发户这几个字刺着他神经。他们陆家不缺钱，只要想，就算去美国、迪拜哪儿读书都行，可陆少瑾不争气。

　　“我说了不去。”陆少瑾起身。

　　“不去你下来干吗？”陆爸觉得奇怪，他满是横肉的脸皱起来，真的不忍直视。

　　陆少瑾冷哼一声：“下来告诉你，我不去。”

　　他说完转身往楼上走。陆爸在他后面喊：“陆少瑾！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吗？你给我回来！信不信我把你卡给断了！”

　　“随便你，但我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事。”

　　“真是反了！”陆爸锤了下沙发骂道。

　　--

　　陆少瑾出了家门就朝昨夜练车的地方而去。到他车附近，他把自行车停下，摸出兜里的打火机，他扫了一眼脸色阴沉。

　　尹西擦窗的时候，抹布不小心掉下去了。她匆匆下楼，捡了抹布要往回走，外面传来一声暴怒的“去你他妈的”。

　　尹西微站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是昨夜那个叫少瑾的男生。他朝她方向扔来一个东西，咚一声砸在她身边的墙上。

　　尹西吓得一声轻呼。

　　陆少瑾听到声音，这才注意到有人。

　　他怒意未减，此时看谁都不爽，眯眼瞅了尹西一眼，面孔有点熟悉，他表情微顿了下，臭着脸打开车门，启动车子，加大油门拐个弯，走了。

　　待那车远去，尹西把那东西捡起来。

　　那是一个镶着钻石的打火机。虽然被如此粗鲁对待，可它依然完好如初，只是那几颗钻石好像有了裂痕。

　　她把打火机翻起来，看到打火机背面刻了一行字——

　　We Are Family.

　　--

　　“你说有个男生昨晚在后面的空地练车，今早又扔了一个镶钻的打火机？”尹西妈听尹西把话说完，问道。

　　“嗯。”

　　“可能是我们隔壁家的孩子。”尹西妈想也没想就说。

　　“你怎么知道？”

　　“镶钻的，也就他们家能做到了。”

　　尹西眉头一动，抿嘴一笑：“听起来有点像暴发户。”

　　尹西妈也笑了。

　　“有点。”

　　“那东西怎么办？”尹西问。

　　尹西妈想了想，说：“有时间给他爸妈吧。”

　　“妈妈你认识他们？”

　　“嗯，以前在这里教书的时候，接触过他妈妈。”

　　“哦。”

　　“高陵虽说是小地方，可有钱人很多，最豪的当数他们家。听说他们家房子一共五层，加上泳池、假山、花园、高尔夫球场等等这些一共两千多平米，装修豪华气派，门口还挂了个牌，叫“流芳百世”。”

　　听到‘流芳百世’这四个字，尹西问：“书香世家啊？”

　　尹西妈轻笑：“恰恰相反。陆家不缺钱，缺文化人。”

　　这么说尹西就大致明白了，和尹西妈相视而笑。

　　尹西把打火机往她面前推：“既然妈妈你认识，那你找时间把东西给他们吧。”

　　尹西妈把它放客厅台桌抽屉底下，“妈妈没口袋，先放这儿吧。”

　　尹西点点头。

　　—

　　再次碰到陆少瑾是在几日后。那时尹西妈出去面试，就尹西一人在家。她正坐在书桌前看资料书，窗外传来嗡嗡嗡的声音。

　　她放下笔，起身朝外看，窗户侧前方盘旋着一个小型无人机。无人机被爬山虎卡到了，旋翼飞速转动。

　　尹西想找它主人是谁，底下却一道身影也没有。

　　无人机离她有点远，若是踩上书桌，倒是有可能把它拿下来，可它旋翼转着呢，徒手去抓有可能被伤到。

　　尹西想了想，决定就这样放任不管。

　　写了会儿作业，有道强光从外面射了进来，几次晃到尹西脸上。

　　尹西手背掩着眼睛，起身看是哪个人在捣乱。发现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身黑衣的陆少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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