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

作者:樱桃小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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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雀(二)


      入了夜,普通凡人魂魄早早回了房间休息。客栈大堂内剩下的客人们多为胆大的妖怪们,畅快饮食,直至深夜。

      待到饮醉了的妖怪们也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的被送回了房间,大堂内便只剩下了一位客人。

      这人独坐一桌,身缠绷带,鼻青脸肿,面前只摆着一杯一壶,正是午间进来的那位。

      碧落独自站在柜台后等着这位客人,离午夜只差两刻,这人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仍是从壶里倒了杯酒,慢慢饮着。

      碧落很是吃惊,这人只点了壶仙桃酿,从午间饮到午夜还没饮完。左右磨蹭两步,眼看午夜将到,碧落实在有些困顿,便上前提醒:“这位客官,我们这儿就要打烊了,不知客官需要住店否?”

      那人仍旧是低着头,也不看碧落,闷声颓然道:“不用了,这就结账吧。”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些金银钱币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去了。

      那声音仍是有些熟悉,碧落实在困顿,也无暇多想,只道了声“慢走”,便收拾了桌案预备关门歇业。

      那身影仍旧一瘸一拐跨出门去,行动迟缓,虽比才来时的步履维艰好了不少,但显然一壶仙桃酿对他的伤仅是杯水车薪。他掏掏口袋,里面只剩下几个铜板碎银,实在不够了。叹口气,还是回去吧,没钱买最好的良药补品,只能靠时间重新修炼养伤。

      暗夜里万籁俱寂,空气里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唤,随着微风直钻过来:“客官慢走——留步——”

      他晃晃脑袋,实在不像碧落冷清的声音,难道自己喝醉了?

      “留步啊——慢走——”那声音似男似女,缠绵悱恻,时断时续,却越来越清晰,最后仿佛近在耳畔,让人在盛夏夜里寒毛倒竖:“客官,慢走啊——”

      他猛的刹住脚步,微微侧头望去,身边除了暗夜里的空气,再无其他。

      那声音轻笑一声:“傻孩子,往后看。”

      他回转身,却见二十步外,客栈楼上窗边,斜倚了个修长人影。那人雌雄莫辨,身披浅色薄衫,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宛如飞鸟,足踝上的银环在夜色下若隐若现,眉间一抹殷红在月色下闪烁,如火亦如血,妖冶异常。

      那人开口轻言,隔着数十步却如在耳畔细语低喃:“别走啊,不想要仙桃了吗?”

      他眼前脑海仿佛进了一团迷雾,只觉心神恍惚,喃喃道:“怎么不想,可惜囊中羞涩,只好回去慢慢养伤了……”

      那人掩嘴轻笑,道:“不过钱财而已,你瞧——”说着衣袖轻扫,客栈门前陡然金光闪闪,迷了他的眼。

      他踉跄着走进一看,那门边赫然是金银珠玉,瞧那份量,足足够他好吃好喝在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了!

      “去吧,在这客栈里好好住上几天,养好了再走也不迟啊……”

      他昏头昏脑把金银揽进袖中,跌跌撞撞去敲客栈刚合上的门。

      碧落刚刚合门,未及插上门闩,边听敲门声响起。

      这么晚了,是谁还来敲门?碧落心里有些忐忑,又想,算了,既然还没闩上,就看看吧!

      打开门,外头站着的赫然是方才离去的那最后一位客官。他照旧低着头,恍恍惚惚跌跌撞撞,伸手扶住门框,道:“我改主意了,要在这里住下。”

      碧落踌躇一阵,天已这样晚,不忍心赶他走,便道:“客官请跟我来。”

      他晃晃脑袋,没料到就这样糊里糊涂回来了,更不敢想方才到底是真是梦,忙伸手进袖中乱摸一阵,硬邦邦凉飕飕的触感让他突突直跳的心定下来,还好还好,金银还在。

      伸手捧出一堆金银:“我还是先把账付了吧!”

      碧落被那双手唬了一跳,忙伸手接过在前台记账:“客房一间,收银三两。”

      找好钱,碧落领着他上楼,安顿在一间普通客房中。

      回到大堂要熄灯,此刻已过了午夜,里里外外皆悄无声息。碧落心里有些莫名的害怕,伸手拿了盏灯,却突然听见上方一处传来“吱哑——吱哑”的声音,好像有人一步一步踩在松动的地板上似的。

      她心里咚咚直跳,不敢抬头。客栈里可是有宵禁的,过了午夜妖怪们难免会有克制不住兽性的时候,危险的很!

      悄悄咬了咬嘴唇,要不是今天遇到那个奇怪的客人,她早该回房休息去了!用力掐了把手心,她猛的抬起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吱哑——”又是一声。

      碧落僵在原地,眼前不断闪过各种恐怖诡异的画面,脊背阵阵发凉。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你胆子可变大了啊!”这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冷嘲热讽,不甚友好,听在碧落耳朵里却如救命稻草般。

      她一头奔向楼梯,紧紧攥住阿白的衣袖,委委屈屈道:“方才走的客官又回头来敲门,我……我便去开了……”说到后来,她声音越来越低,全然没有底气。

      阿白“哼”一声:“管他是谁,过了午夜熄灯打烊,不准开门!”

      碧落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手上还是紧紧攥住阿白的衣袖:“你方才可有听见什么声音?像是踩着楼梯的脚步声。”

      阿白眉头皱起,不悦道:“大晚上的,你说什么胡话?哪来的声音?”

      碧落仍然忐忑,复问道:“真的没听到吗?”

      阿白眸光一闪,立时朝碧落一瞪眼:“少废话,睡觉去了!”说着转身就往楼上房间走去。

      碧落被他瞪得缩缩脖子,不敢再多言,连忙跟上阿白的脚步,跑回房间。既然阿白这样厉害的都没听到声音,那就当自己听错啦!

      那位奇怪的客官,倒是第二日一早起来又交了不少房钱押金,一连在客栈住了好几日。

      “碧落小娘子,这回不但要取酒,还得真拿出些桃儿来了!”白无常蹦跳着进了厨房。

      “又是那位客官吗?”碧落熟练的拿出酒坛子往壶中倒满,又拿了盘子切了一块桃肉预备端上。

      白无常僵硬的想点点头,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听得碧落心里一颤一颤,忙上前捧住他的脑袋帮他固定好。

      老黄凑过来,“嘿嘿”笑道:“想不到这位竟是个阔绰的主!头一天来的时候可看不出来!”说完,拎起剁肉的刀,就往后院去料理刚来的猪牛羊了。

      那日半夜又回来的客官,日日要饮仙桃酿不说,竟然还直接要了仙桃!要知道妖怪不比神仙,能得到仙桃这样对修行大有裨益,又无损阴德的天家滋补品,三界之内只有这黄泉客栈了。而客栈里数量有限,是以价格也是格外的高。没有足够的金银时,不少妖怪甚至要拿稀奇的宝贝来换。

      碧落端起托盘踏过门槛来到客栈厅堂:“客官慢用。”

      那客人也不说话也不抬头,拿起酒壶就开始灌。

      碧落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他已经连饮三天,照理身上的伤也该好大半了,可瞧他的样子,竟然一点也没见好。身上白布条依旧紧紧包扎着,行止间虚软无力,头重脚轻的。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瞧瞧一旁三四桌客人,无一不是一副萎靡疲惫的样子。

      “咚——”,一个小酒盅掉落在地,酒液溅出,滴溜溜转了个圈,停在碧落脚边。

      她弯下腰拾起酒盅,望了一圈,原来是雪獒兄弟的。三个小家伙人模人样坐在桌边,中间一个眼皮耷拉,脑袋一点一点,右手还保持着举着酒杯空悬的状态。左右两个只顾着低头呼哧呼哧的猛吃,完全没注意到中间这个。

      碧落拿着酒盅,还没走到他们身边,就听“砰”的一声,那困顿的小家伙从长凳上掉下来,猛地摔在地上。原来的人形消失了,脑袋露出两只毛茸茸白耳朵,身体也渐渐长出白毛恢复雪獒幼犬的模样。

      趴在地上的雪獒兄弟小二晕晕乎乎在地上打了个滚,朦胧睁开眼,巴巴的四处望了望,便又张大嘴巴用力打了个哈欠,倒头趴下睡去了。

      桌边大吃特吃的老大和小三听见声响,同时抬起头,晶亮的眼珠子瞄到地上呼呼大睡的小二,互相对望了一眼,跳下地,也变成幼犬的样子,在他身边拱来拱去。

      碧落俯身把圆滚滚毛绒绒的小二抱在怀里,摸摸小脑袋。小二迷糊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咧开嘴喃喃道:“碧落姐姐,好困呀……”还没说完又倒头在碧落怀里蹭蹭,翻个身睡过去了。

      碧落一只手慢慢给小二顺毛,一边又低头问另外两兄弟:“这小家伙是怎么了?”雪獒可不是昼伏夜出的,怎么一大清早就困得维持不住人形了呢?

      老大和小三围在碧落脚边,伸爪扒住她的衣裙下摆,巴巴道:“哎呀呀,我们也不晓得,一大早起来,这家伙不知怎么的竟睡到门外头去了!”

      “门外头?”

      小三忙不迭点头:“对呀对呀,一早见不得他,以为又到哪里去野了,没想到一开门,他可就在走廊上蒙头大睡呢!”

      “你不去招呼客人,不在厨房帮忙,躲这里偷懒来了?”阿白严厉的声音冷不丁传来,碧落吓得猛然往后一跳,怯怯的望着阿白。

      阿白今日换了白袍,仍以金线绣了花纹。他双臂环抱,站在台阶上,见碧落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直痒痒,面色却仍是冷冷,双眼瞪过去,唬得碧落立刻缩了缩脖子。

      “还不干活去?”

      碧落低头委屈的瘪瘪嘴,有点舍不得放下手里这团毛球。把他抱起到他们房间的被窝里,悄悄的蹭了又蹭摸了又摸,才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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