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

　　夜半时分，客栈即将打烊，逗留在大堂的寥寥无几。

　　碧落提一盏灯下来，预备着关门上楼。门外黑暗的旷野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朝这边跑，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儿。

　　门口探进来一颗小脑袋，五官灵秀，稚气未脱，白净的脸上被冷风吹出两朵粉色，却是多日未见的小九儿。她水汪汪的眼睛骨碌划过大堂，最后停在碧落身上，眉眼弯弯，甜蜜的喊了声：“碧落姐姐！”

　　“小九儿？”碧落瞪大眼打量她半晌，这孩子不声不响走了许久，又不声不响回来了。她没做女娃娃的打扮，小小的身子上倒是穿了件男孩儿的袍子，看起来是成了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娃。

　　“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可见过家人了？”碧落三两步跑上去，蹲下身给她拉拢衣襟，生怕她冻坏了。

　　小九儿傻笑着望着她，自觉拉着她的手：“碧落姐姐，我饿了！”

　　碧落笑眯眯转身，带着她要去厨房找吃的，却听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正是今日才来的狐族少年小五小六。

　　二人的脚步停在楼梯上，目光划过碧落和小九儿，眼光里闪过一抹疑惑，小五不确定道：“小九？”

　　小九儿触电般立刻躲到碧落身后，不敢教小五小六看见。碧落想起阿白曾说，这小九儿乃是青丘狐族贵族出身，与他们相识该是不足为奇。

　　小五小六对视一眼，立刻蹬蹬蹬跑下楼来，小九儿眼看着要被抓住，顿时转身，撒腿就朝外跑。可她身量小，短短的两条腿跑不过灵活的少年，才到门口就被逮了个正着。

　　两个少年一左一右扯住她两只手，直接把她拉回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你许久，阿爹阿娘都担心坏了！”

　　碧落起初瞧这架势还有些担心，仔细一听，这小五小六大约是她的两位兄长，这才稍稍放心。小九儿委屈吧啦的瘪着嘴，挤出两滴金豆子：“哥哥们，我好饿！”

　　小五赶紧道：“有鸡有鸡，特意给你留的！”说着，自己跑进厨房，拎了一只鸡扔给小九儿。旁边看着她的小六抬头朝楼梯上看了一眼道：“前几日觅霜姐姐听说你在这儿，这才找过来，果然没错。”

　　小九儿吃口鸡，乌黑的双眼里闪过一丝不满和懊恼。其他客官们都已离开了大堂，碧落关上大门，给小九儿倒杯茶，望见那双晶亮的眼睛，忽然想起觅霜的画像上那神采飞扬的少年，竟觉得与小九儿有几分神似。

　　小九儿吃得满嘴满手的油花，一手拿着鸡腿往嘴里塞，另一手撕下另一个鸡腿递给碧落，小五小六眼巴巴望着那个油汪汪的鸡腿直咽口水。

　　碧落眼里闪过笑意，摆摆手示意不用。小九儿眼珠子一转，冲小五小六一笑，就把那刚撕下来的鸡腿往嘴里一塞，大大的咬了一口。

　　小五小六眼里闪过浓浓的失望，又眼巴巴的望着剩下的鸡。

　　楼梯上忽然一声厉喝：“小九！”楼下三个齐齐抬头看去，霎时脸色一变。小五小六飞快的退后两步，小九儿则迅速又咬了两口鸡。

　　觅霜满脸怒火，从楼上飞快的冲下来，气势汹汹。小五小六已经悄悄拉着碧落退到墙角，把大片的空地让给觅霜和小九儿。小九儿也顾不上吃鸡了，把鸡腿往桌上一丢，站起来撒腿就跑。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觅霜气冲冲的大吼，眼看着就要追到小九儿。小九儿的小短腿跑不快，她咬咬牙，倏然一变，却变成个与小五小六差不多身量的少年，神采飞扬，双眸炯炯有神，赫然是觅霜画像上那个少年！

　　碧落看得目瞪口呆，躲在角落里悄悄问小五：“小九儿不是个女孩儿吗？”小五不明所以望着她：“小九是弟弟呀，我们的弟弟，从家里逃出来许久了。”

　　觅霜怒火冲天，一张俏丽的脸蛋已经涨的通红，从腰间刷的一下抽出剑，直接亮在小九身前，截住他的去路：“看你还往哪里逃！这回一定把你带回去！”

　　小九猛的刹住脚步，差点直接把脖颈送到剑刃上去。他苦着脸朝觅霜道：“姐姐，好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可饶了我吧！”

　　觅霜不为所动，手上的剑锋一抖，又凑近两分，直直贴上他雪白的脖颈：“要我饶了你，除非你跟我回去，踏踏实实跟袖烟成亲！”

　　小九的脸立马更垮了，颤巍巍伸手拉拉觅霜的衣角：“姐姐，我跟你回去，能不能别成亲？我……我还不想娶媳妇……”

　　碧落又是目瞪口呆，小九看来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少年，懵懂无知，竟然就要成亲了？然而觅霜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双目圆睁，厉声道：“你休想！逃了一次，绝不会让你逃第二次！袖烟明天就回来，你跟我们一起回去，若再让袖烟伤心，我一定饶不了你！”

　　小九一听还要成亲，眼中闪过纠结，随即又嬉笑着指指桌上的豉油鸡道：“那……姐姐，我能把鸡吃完不？可饿死了！”

　　觅霜眼神微微一松，朝桌上七零八落的大半只扫了一眼，才慢慢将剑放下收回，冷声道：“快吃！”说着，她又招来小五：“晚上你和他睡一个屋里，给我好生看着，可别教他再跑了！”

　　小五忙不迭点头，小六则在一旁舒了口气。觅霜四处扫了一眼，见门窗都关严实了，便转头嘱咐小五小六：“你们看着他，我上去给袖烟她们传信，明日人多了，这小兔崽子才没处可逃！”

　　觅霜一走，小九又活泼起来，重新拿着鸡腿啃个不停，时不时冲碧落眨眨眼。小五小六苦哈哈道：“小祖宗哟，可安生点吧！不然，哥哥们可也得遭殃了！”

　　小九颇为不赞同，啃完鸡腿，舔舔油汪汪的嘴唇，又扯下两个鸡翅，左右开弓：“谁叫他们非要逼我成亲？我还小，我不想成亲，更不想娶袖烟，我不喜欢她！”

　　小五摇头道：“这是咱们狐族的规矩，这百年来，只有你和袖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又都是九尾，这样难得，将来可是能成为族长的，当然该成亲！”

　　小六戳戳小九的脑袋，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十分滑稽：“袖烟生得那么好，多少郎君都偷偷喜欢她呢，你走了大运，竟然还不要！”

　　小九不以为然，把吃剩下的鸡骨头扔在盘里，先拿袖子擦擦嘴，又将两只油汪汪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最后自觉端着盘子，熟门熟路进厨房洗了。

　　三个少年前后脚上楼回房，小五小六一前一后走着，将小九看在中间，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小九走在楼梯上，忽然回过头冲大堂里一盏一盏熄灯的碧落一笑：“碧落姐姐，今天最开心的就是见到你啦！”

　　少年的笑灿烂而张扬，同那幅画像上一模一样，耀眼夺目，看在碧落眼里陌生又熟悉。

　　……

　　觅霜的信显然穿得很快，第二日清早，便又有狐族的人来了。

　　来者两个少女，一个看来同觅霜年岁相当，另一个则同小九一样，稚气未脱。大的那个一身青衫，五官灵秀，却面色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小的那个则桃腮杏脸，眉目如画，一身粉色衣衫，手上捏了柄绣花团扇，更显得气质纯真，温柔可亲。

　　觅霜早已带着三个少年在客栈里等候，一见那两个少女，当即揪着小九的衣领上去：“青岚，袖烟，我把这小兔崽子抓到了，你们看看，该怎么处置，我和阿爹阿娘不会多说半句，全由你们做主！”

　　碧落从厨房里端出热腾腾的粥和包子出来，才搁在桌上，就见青岚面色冷峻的走上前，上下打量着小九，眼光里透出不满，一把抽出腰间的剑架在小九颈间，那样子，同昨夜的觅霜一模一样。

　　袖烟忙上去，轻轻拉住青岚的衣袖道：“姐姐，别冲动！”

　　青岚看来清冷，却也是个暴脾气，狠狠瞪着小九许久，才缓缓放下剑：“再跑，我会直接替袖烟杀了你。”她语气平淡，却尽现森森寒意。

　　小九吓得连忙摇头：“不跑了不跑了，再也不敢跑了。”

　　觅霜放开揪住他领子的手，笑得开怀：“终于治得住你了！”

　　青岚还是冷若冰霜撂下话：“婚礼定在三日后，最后一次机会，你可抓住了。”她话音刚落，袖烟竟然慢慢红了脸，手上的团扇悄悄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盈盈的眼眸。

　　小九一得自由，立马跳到一旁，嘴里一边喊着“知道了”，一边直接躲到碧落身后，冲着那几个少年少女做个鬼脸。接着，不待他们发作，便径直拉着碧落，一面往后厨去，一面嬉皮笑脸的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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