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

　　十月，天气转凉。

　　一阵寒风吹过，碧落搓搓胳膊，凉飕飕的玉殇在手里也跟冰块似的。好在身上穿的是再不会湿的鲛纱，不必受凉。

　　彼岸花田边，陡然多了一抹鲜艳的绿色。碧落凑上去一瞧，却是一簇油绿的稻秧！

　　柏祖君的种子，到底还是长出来了！她惊喜万分，围着这秧苗看了又看，仿佛是心头的宝贝。

　　“长出来了，长出来了！”碧落欢天喜地回客栈，欢快的声音引得老黄师傅侧目：“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

　　碧落寻常冷清的脸上难得挂着喜色，连眼睛都弯起来：“种子发芽了，过两个月，咱们可以吃上自己种的粮食啦！”

　　老黄一听，眼睛一亮，扔下手里剁肉的刀，兴冲冲跑到外头去看了。阿白则忧虑的站在厨房门口，心里盘算着自己到底要滴多少血下去，才能种出一片稻田来。

　　他越算越亏，唬着脸对忙着盛粥的碧落道：“每日清粥小菜，实在无趣。你多久没给我做好吃的了？”

　　碧落乐呵呵的，见他这样也不怕，笑吟吟道：“昨儿送来一批新竹，翠绿翠绿的，水多，当不了柴火，便给你做个竹筒饭吧。”

　　阿白仿佛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听碧落说有饭吃，脸上立刻露出个满足又期待的笑。

　　老黄师傅很殷勤，一听说做竹筒饭，二话不说先帮碧落砍了一堆竹节，捧到灶台上，嘿嘿笑道：“小娘子，能不能多弄些，也给我们尝个鲜呗！”

　　碧落接过竹节，挑了几个长短直径合适的，上下开个孔，一大一小，清洗干净后便搁在一边备用。

　　选一块上好的猪里脊切丁，以酱油、盐、蛋清、胡椒粉等腌制。接着，便以热油起锅，肉丁翻炒至熟后，便出锅放凉。

　　碧落算算时间，先淘米，顺便扔些晾干的彼岸花瓣进去。等肉丁凉透了，她便将米和肉丁拌匀，加些水，一并灌入竹筒里。竹筒两端用彼岸花叶塞好，便统统丢进熊熊燃烧的火塘里，直等着大火烤熟。

　　火塘里火苗跳动，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碧落时不时观察竹筒的颜色，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直到碧绿的竹节染上炭火的黑，便用火钳把竹筒一个个取出来放到灶台上。

　　竹筒里米饭混着肉的香味已经溢出少许，碧落拿着锯刀正要给竹筒开口，手腕就搭上了另一只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阿白手指向上，顺势取走她手上的锯刀：“小心烫着，还是我来吧。”他说着，便用刀在竹筒上端切下去个口子，又顺着竹子的纹理，将中间也锯开，一个圆圆的竹筒顿时躺在砧板上，露出里面香喷喷的米饭和油汪汪的肉丁，夹杂着艳丽的彼岸花瓣，看起来既美丽，又美味。

　　阿白一连锯了五六个，竹子的清香和米饭肉丁丁喷香汇在一起，勾得老黄和黑白无常都贼兮兮过来，搓着手等着吃。

　　“我们的呢？”老黄腆着脸问，露出两颗硕大的黄牙，黑白无常也眼巴巴望着阿白。

　　阿白丢下锯刀，一个不落的拿上弄好的竹筒，领着碧落就要往外走。“想吃？”他问道。

　　那三颗高低大小都不一的脑袋齐刷刷点头。阿白咧嘴一笑，俊俏的脸似乎格外单纯阳光。他冲灶台上七零八落的空竹筒一偏头，理所当然道：“自己弄去。”

　　客栈大堂里，稀稀疏疏坐了几个客人，弄杯小酒，来碟花生米，说两句闲话。

　　“怪了怪了，方才我来时，竟看到个女鬼，被挡在门外，入不了黄泉！”小妖怪一边剔牙一边道。

　　“嘿，还真是怪事，难道客栈终于发现了那是不挣钱的行当，给鬼魂的房间都要给咱们妖怪住了？”另一个妖怪猜测道。

　　“胡说什么？客栈为冥府做事，哪有不接鬼魂的道理？”耳朵尖的黑无常凶神恶煞跳过去，一掌拍在桌子上。

　　白无常则默默翻个白眼，直接跳到外头去找那奇怪的女鬼。碧落从大门口往路口看一眼，上回跟着阿白走过的那个位置，望不见通往凡间的门，却的的确确能看到个女鬼的影子，魂魄还算鲜亮，显然才过世不久。

　　她徘徊在那处，每次刚往前两步，就停下来，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阻挡在她面前。

　　白无常跳过去，冲着那女鬼比划了半天，也没能把她放进来，只能无功而返，本来就无甚表情的脸，此刻愈加透着一种僵硬的严肃。

　　他和黑无常窃窃私语，又对着名册翻看了半天后，双双来到阿白面前，拜道：“白郎君，那女鬼，恐怕不简单—— ”

　　阿白搁下筷子，心满意足的接过碧落手里的绢帕擦擦嘴：“说吧，又要查哪个的命格。”

　　黑无常尴尬一笑，脸上两坨肉鼓成两个球：“方才问过那女鬼，她姓甄，叫甄四娘，可我们查了半天，也没在最近要入黄泉的名册上找到她。”

　　到了黄泉边，可见她的确是死了，然而名册上却没记载，这就真真是怪事了。白无常嘎吱嘎吱摇摇头：“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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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第三次来三生阁了。

　　碧落百无聊赖的望着自顾自找书册的阿白，忍不住问：“咱们总来这里，不大好吧？若让星君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话没说完，阿白就抽出一本书册，“啪”的一声丢到桌案上：“怕那老儿做什么？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着呢。”

　　“我可没你的脸大。”碧落腹诽，脚步却不由自主跟上，凑到阿白身边一起看起来。

　　这位甄女生在官宦世家，父亲是朝中大员，家中母亲给她生了三个哥哥。本该是生在富贵宠爱之中，谁知她幼时全家到城外踏青时与家人走散，最后被一家商户夫人遇到，抱回了家。

　　商人恰巧也姓甄，家境殷实，却十几年膝下无子，好容易捡到个女娃娃，便当作亲生闺女一般疼爱。因她身上有块玉佩，上刻了个四，商人夫妇便唤她四娘。

　　十六岁时，养父母先后患病，四娘到城郊寺庙为养父母祈福，却偶遇同来上香的亲生母亲甄夫人，四娘长相肖似母亲，又有随身佩戴的信物玉佩，母女相认，倒是桩美事。

　　不久，养父母去世，身后财产尽数留给四娘，而亲生父母将她接回家中。因生来便在宠爱中，有四位父母先后无微不至照顾她，上头还有三个宠爱妹妹的哥哥，四娘生性善良，单纯可爱。

　　不久，父母便为她订了门亲事，将她嫁给一位年少成名的将军裴羿。婚后，夫妻二人生活美满，羡煞旁人……

　　碧落越看越不对劲，按年份算，这甄四娘今年不过二十有一，离这命格簿上记的生年六十有六相去甚远。然而，若仍像王俊飞那些孩子那样阳寿未尽便来，黑白无常那儿该有记录，黄泉大门也不会将她揽在外头。

　　阿白显然也发现了不对。他凝眉将书册翻回一页，把甄四娘二十岁以来的命格又看了一遍。

　　二十岁，嫁给裴羿。裴家三代单传，到裴羿这一代，上面只有老母亲一个。老太太盼女儿多年不得，好不容易有个儿媳妇，稀罕的不得了。裴家的婆媳，可算是令人称羡的典范了。

　　碧落和阿白把那几段记载反反复复看了许久，却一点头绪也没有。这甄四娘，如今到底是死是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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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的黄泉路上，碧落又一次跟着阿白踏上去往凡间的路。

　　她睡眼惺忪，一边打哈欠一边艰难的被他牵着往前走，心中埋冤怎么不带着黑白无常去，可转念一想，黑白无常专为冥府做事，不能随意出入凡间，便将埋冤又咽回肚子里。

　　甄四娘的鬼魂还徘徊在那道门口，眼看着来来往往的妖怪鬼魂都出入无碍，似乎也有些着急。

　　碧落走进了一看，这是个看起来温和善良的年轻妇人，发髻齐整，相貌秀美，眼梢微微下垂，笑起来应当格外的温柔可亲。她衣饰考究，腰间系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俨然很符合命格簿里家境殷实的记录，那块玉佩大约就是她与父母相认的信物了。

　　见到碧落和阿白，甄四娘指指那一头几个鬼魂飘荡的客栈附近，似乎有些焦急。长久入不了黄泉的魂魄，会逐渐灰飞烟灭，甄四娘大约也隐隐感受到自己的不稳定了。

　　碧落这才清醒了些，停下脚步道：“别担心，我们这就是去帮你弄清楚事情的。”

　　甄四娘咬唇点头，又飘飘忽忽冲二人作了个揖。四娘双唇张合，碧落认出这是在说“多谢”。她这下完全清醒了，可不能再出巧娘那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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