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年贺］半身

　　这世间存在着另一个他。
　　晴明抿了抿唇，如是想着，他惯性地将捏着的蝙蝠扇展开，扇面盖住了他半个下巴和沉思的神情，他举手投足间皆带着写意和清雅，盗墓小鬼的眼神暗了暗，对于自己所一直坚信的有了些微的动摇。
　　这样的人，不可能去刻意引诱红叶大人。
　　可是……她没有认错，那男人身上的气息，与眼前的阴阳师完全相同。
　　盗墓小鬼敛了敛眉，终于收敛了一下自己对着面前这群人的仇视与敌意。她完美的完成了红叶大人的邀请，然而于此同时，她也是担忧着红叶大人的，大人，在短短时间里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而这一切，都是眼前的安倍晴明——或者是与他有着相同气息的男人造成的。
　　她是忠仆，她交付了自己的忠诚以及情感。
　　晴明无奈地面对这之后发生的一切，心有些动摇，他失忆了，却不代表他能够无视过去的“自己”所犯下的罪责。
　　他带着愧疚和不安封印了鬼女，真切的意识到空有力量却无相应记忆的难处。
　　别说是守卫京都，连自己的过去都无法真实触及——晴明心情有些低落，白色的长发垂下，似乎就连狩衣上的白色羽翼都颜色黯淡了些。
　　他带着这样复杂的心绪，入睡了。
　　*
　　晴明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茫茫中，他开启不了灵视，大概是因为这里是梦境，还不是由他主导的梦境。
　　他失去了关于自己的过去的全部记忆，但常识还藏在潜意识中，所以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他人的梦境，却毫无办法脱离。晴明皱眉，手心里空荡荡的，不见蝙蝠扇的踪影，忽然他抬眼看向一角，那里与其它地方没什么差别，偏偏他就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用气息来形容是很微妙的，通常只有强大的妖怪能够这般敏锐，而人类，往往是不具备感官上的优势的。平安京妖鬼横行，却只有一些阴阳师，一些神眷的巫女能够除去邪秽，其中也有着这样的缘故。
　　安倍晴明虽一直被认定为白狐之子，实际上没有半丝非人类的血脉。
　　晴明的呼吸不自觉平和起来，漂浮着的白色微光在他的面上停留了一秒，照出唇角自然弯起弧度的脸颊。
　　他只是这么随意地站着，便已见平安京最强阴阳师的风采。
　　阴影中的人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就是这样的表情——如此的傲慢，如此的不可一世，怀揣着守卫平安京的可笑的梦想……即使，在得知“自己”是造成祸端的罪魁祸首后也能笑得如此风轻云淡……
　　黑晴明冷笑一声，带着对阳之晴明的讽刺与恶意。
　　他痛恨着白晴明，痛恨着名为安倍晴明的男人，厌恶着晴明自认为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傲慢。
　　他是晴明的黑暗面，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半身。
　　所以他知道，这个天真的白晴明一定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成为他行进路上最大的障碍。
　　白晴明看清了那个人。
　　怎么说呢，像是看见了镜对面的自己。
　　他与白晴明相貌完全相同，可是——白晴明情不自禁地就想要用扇面遮住自己露出的惨不忍睹的表情，但无果，蝙蝠扇没能被他一起带到梦中来。
　　靛青的眼妆将整个面部画得面目全非，嘴唇染成了紫色。
　　白晴明眼睛抽了抽，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伤人的眼妆。
　　——其实看着看着，倒觉得挺符合一部分具有另类审美观的人或妖的审美的。
　　他被黑晴明强制地擒住了下颌，白晴明一愣，就对上了黑晴明乌压压沉寂的双眼。
　　憎恨、厌恶、不甘……
　　黑晴明的手用力再用力，使得白晴明没法挣脱，脑袋只能在方寸大的地方挪动。
　　可白晴明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他依旧笑容淡淡，用仿佛能容纳一切的澄净双眼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黑晴明的手用力地掐住他的下颌，在上面留下浅浅的红痕，白晴明的性命就似乎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所制住，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消灭这个碍事的半身。黑晴明觉得不爽了，他本来就是自恶念中诞生，阴暗的情绪一旦滋生就很难压制下去，他又偏没继承安倍晴明克制的性格，就连传输给式神的灵气都是冰冷的。
　　他摆出了嘲讽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就像生了刺，他甚至还将面庞靠近白晴明，当他能够看见自己眸中酝酿的情感，尽显对白晴明的轻蔑：“就连面对死亡都无法让你那张脸动容吗？那当我摧毁你身边的亲近的人的时候，你也会依旧带着那样伪善的脸吧……真是——令人嫌恶啊。”
　　“你凭什么摆出这副高傲的模样呢？”
　　黑晴明伸手摸上白晴明眼角的红痕，冰冷的手指点在他的脸颊上。
　　白晴明挑了挑眉：“但你与我拥有着同样的面孔吧……”
　　他弯眉一笑，说不出的洒脱：“可是你大概是我的半身吧——我能感觉到，我们本该是无比亲密的，关系。”
　　黑晴明敏锐的察觉白晴明在亲密两字上加了重音，他心道真是令人厌恶啊。
　　安倍晴明这个人啊，看似存在于光明中，是京都的守卫者，但其实无比傲慢，伪善极了。
　　可他偏偏要为了所谓的京都而将自己生生分成两个人，一个是光明，而另一个，就承载了所有的黑暗，是他……黑晴明啊。
　　所以，他有憎恶的理由。
　　“呵。”黑晴明更靠近了些，这两个互为半身的人此刻就似乎无比亲昵的依偎着彼此，黑色的灵气像是锁链缠绕在白晴明身周，试探着吞噬他身上洁净的灵气。
　　这是黑晴明的梦，一切由他主导。
　　白晴明毫无反抗之力，黑晴明毫不留情地用恶念攻击着白晴明，试图摧毁他的意志，让他变成自己的傀儡。
　　对精神的创伤在梦中非常切实的反应到“身体”上，白晴明脸一白，唇边就渗出一丝鲜血。
　　可他依旧笑着，视线落及同样受伤的黑晴明身上，没有感到一丝意外。
　　“咳……”黑晴明恶狠狠地擦拭去唇角的鲜血，鲜红与深紫衬得他的容貌更添一丝妖异，他的表情凝固在不可置信上，“为什么我也会受伤？！”
　　白晴明笑得轻松，他的手摸上黑晴明的唇角，缓缓摩挲：“即使你再怎么抗拒我的存在……但你依旧认为自己也是安倍晴明呀。”
　　“我们本就是相同的存在，我受伤，你也会受伤。”他注视着与自己相同的脸上露出的惊愕和震惊，眼眸弯弯，狡猾地说，“即使再怎么厌恶安倍晴明这个人，你还是放不下呢。”
　　“你是……爱着他，也恨着他的吧？”白晴明作出猜测，他的手指从黑晴明的唇角滑上他的眼角，动作轻缓，给黑晴明带来了活人的温度。
　　“你……”黑晴明脸色扭曲了一下，他猛地挣脱开，身形化作黑色的烟雾，他落下一句话，“下一次，我会夺取你的身体。”
　　哎呀。
　　白晴明站在即将破碎的梦中，湛蓝眼眸中盛满笑意。
　　另一个我……
　　这是落荒而逃了吧？
　　不过没事。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光，脱离了梦境，在现实中，我们也迟早会见面的。
　　晴明在醒来后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握着蝙蝠扇，全然不见之前隐隐担忧的模样。
　　神乐转动着自己的伞，困惑到：“晴明是遇到了高兴的事吗？”
　　“是啊，”晴明回答到，狭长的桃花眼带着醉人笑意，“做了一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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