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妖

　　浴后。

　　萧岂一身银白绸缎寝衣，头发微湿，自暗房出来。

　　他俊眉星目，面上清冷疏离，倒真有几分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不染尘埃。经博古架时，蹲身在暗柜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细长的钥匙，尾端微勾。

　　“啪嗒”鱼锁一经打开，那本来逼真灵动的鱼目，即刻紧阖。

　　萧岂从里侧摸出一小巧别致的紫檀木匣，锁柜，往睡榻走去。

　　盘腿坐在榻上，垂眸轻抚匣身，触感微凉。打开匣盒，里面摆放着一排晶莹剔透的药丸，大约十颗，上凝白霜。

　　他不假思索地捻起一粒抬手吞服，药丸入喉即化。不知此药有何奇效，一经开匣，屋内便被幽幽清香环绕，沁人心脾。

　　端姿坐定小半个时辰，待药力完全化解，萧岂这才收起灵丸盒放置边处。

　　双手垫在脑后，仰躺榻上，舒展双腿，他轻吁了一口气。

　　小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服用迴灵丸的人来说，可有千差万别。仿佛赤身光脚般从千里冰封的寒冬腊月，一口气走回阳春三月，你道是个什么滋味？

　　抬手轻轻一拂，屋内瞬间落入昏暗。

　　“不寻灵物自来灵，公子非比常人，福祸鄙人难断。不过今既得一饭之恩，姑且听鄙一言，古往今来，能守心者既为势。动尘微乱即为焚，还请公子…自斟思量。”

　　晚间巷子里那人说的话，又惊现萧岂脑中。

　　“焚，谓指的可是那种火灼之痛？”萧岂沉吟不决，显然还有些心有余悸。

　　罢了。

　　不管好坏与否。

　　萧岂在心中了个大概，暂将此话丢之脑后。

　　神鬼谬论，平日里大街小巷糊弄人的比比皆是。权当这回也一样，听听便罢，当不得真。

　　思索中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眼眸漆黑氤氲，薄唇于黑暗中噙着一抹冷笑，仿佛一尊煞神透着丝丝森意。刹时，便把原本地谪仙气质，破坏的荡然无存。

　　细想想，若是来路不明的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这般言听计从？那，他就不是萧岂了。

　　明天还有路程要赶，萧岂阖眼入眠。

　　鉴于下午突如其来的异样，他想，反正已服了老鬼给的迴灵丸，保命足矣。

　　…

　　长夜漫漫，万籁俱寂。

　　未闭严实的窗户，有夜风悄悄挤身进来，轻轻吹散屋内弥留的淡药香。这种极致宁谧，安详的夜晚，确实适合好梦正酣。

　　但谁又能想，那微弱的风，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一丝一缕凝聚成团，幻化成体！它黑压压无声逼近榻上的人，让见者，毛骨悚然…

　　榻上的人，眉目舒展，今夜睡的格外深沉。

　　哪怕此刻危险已经濒临床边，却仍未察觉一分。

　　阴恻恻的风，盘旋在他头顶上方，来回打着转。少倾，像是确定他不会骤然转醒，立即瞬压下去，覆盖在他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红光猛然自萧岂胸口处倏现，疾如闪电般射向风团，一击便将其击溃打散。阴风惊慌逃窜至旮旯边角，几经尝试难再幻体，无奈，只好灰溜溜地贴着窗子钻了出去。

　　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来得猛，去得快。

　　阴风虽是退却，但方才那快到让人难以捕捉的红光，却又杳无踪迹。仅在照亮瞬息，看的格外真切。

　　深夜，漆黑寂静。

　　一经着想，难免令人不寒而栗…

　　***

　　第二日。

　　萧岂一觉醒来，头脑昏沉，还有些发懵。

　　他常年不梦的人，昨夜好像做了一个挺长的梦。可能是醒的突然，现下又给忘个大概，只隐约记得梦中，好似有个女人？

　　一个时辰后。

　　算了…

　　萧岂口味清淡，早膳一向极简。因思绪被昨夜忆不成片的梦境所困扰，胃口浅浅。

　　福泽绞着衣角站在边上，第一次见到他家少爷出奇冷着脸用膳，有些纳闷。

　　不知怎地，忽忆起有回老爷从黎城请过来的一位老夫人，用膳那叫一个挑剔！

　　不论早中晚，每顿备膳都要冷盘六份，素炒六份，荤爆六份，汤品两盅，甜点四样。菜色两天一换不能重样，否则就要拍桌子。

　　不仅用膳如此，听说还诸多稀奇古怪的要求。最骇人听闻的，莫过于她让丫鬟每日去厨房取新鲜的鸡血，拿来敷脸！还说什么能美容养颜？！可把厨房掌勺的王胖子吓坏了…

　　彼时闹的厨房是鸡飞狗跳，苦不堪言！

　　曾有人联伙添油加醋闹到老爷那里，想要说理。不想，被老爷劈头盖脸地给骂了回去！声色俱厉地斥责他们大惊小怪，目光短浅。

　　更撂了狠话，再有胆敢怠慢她老人家的，一律全部赏板子吃！吓得大伙儿又全都夹着尾巴溜了回去…

　　庆幸的，是她来去匆匆，没半月又急忙忙走人了。虽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已是千幸万幸。

　　想到这里，福泽拉扯袖角嘬了嘬嘴，小声咕哝，“唉，反正呀，女人都挺麻烦。也不知以后的少夫人，是个什么模样？能否比肩夫人的端庄贤淑，菩萨低眉？”

　　萧岂用完膳，时辰尚早，包袱福泽已替他收拾妥当。几身轻便的衣衫，一包碎银和一摞银票，他将碎银留在包袱里，银票则塞在胸前。

　　“少爷，老爷那里真的没问题吗？万一哪日突然来了兴致，到咱们这里。你不在，其丰他们可就惨了！”福泽一想到老爷那张脸，就胆战心惊到不行，抖着腿声音微颤。

　　“不会的。”萧岂将长吟缠在腰间，好笑看他。这个傻子，也就他能被老爹那张假面孔唬住。

　　福泽得了准话，心才安放在肚里。笑的面上开花，扭脸屁颠屁颠地出去备车。

　　过罢午时。

　　一辆黑漆漆不打眼的马车，从萧府偏门驶出。

　　“少爷，您再考虑考虑呗？”福泽眼神殷切，语带希翼地小声讨好。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嘛！他包袱都收拾好了，少爷居然说不带他？任他求了老半天，可少爷今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答应。

　　这一走不知何时归的，少爷不带上他，能照顾好自己吗？万一走远了，才发现没有自己不行怎么办？

　　“不带，啰嗦，闭嘴。”

　　萧岂额上青筋直蹦跶，被他缠的头疼。双手抱肩靠在软毡上，闭眼假寐。

　　福泽瘪嘴，一脸泫然若泣地看着少爷。

　　他终于知道那些姑娘小姐们被少爷拒绝的滋味了，因为一一他也快哭了！可惜他个大老爷们，身上没有绣帕这种可以擦眼泪捻鼻涕的物什。

　　那，还是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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