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妖

　　“青…苝”

　　“青苝…”

　　若有似无的稚儿音，似是初萌学会呀呀语般，生涩附在萧岂耳畔。

　　一声声一次次，不间断地来回唤着。撇不开来，挥散不去。

　　萧岂非常清楚他喊的人是谁，但惟独弄不清楚，为何要对着他，而唤那位姑娘的名字？

　　他知道，这定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可据往不同的是，此次在未先见到白日里那位叫青苝的姑娘前，不外又多上一位孩童！

　　未见人，仅闻声。

　　声声次次，有加无己，实在鬼魅荒谬！

　　萧岂反复思忖，这所有一切梦境、幻觉、无疑全都是在那日昙坞酒肆突发灼痛之后，疯狂接踵而至！

　　自打那时起，每回梦中的他，处境都如同现在一样。

　　只能两眼一摸黑的往前走，不能飞，不能跳，百般能耐施展不开，处于弱势单影。

　　虽说这里，并无人趣意取他性命，可无休无止梦魇般的境遇，委实令人心烦意乱。

　　“嗒一嗒一嗒一”

　　不轻不重的叩击声，突兀在静夜中响起。

　　递传到萧岂耳中时，着令梦中的他，闻之一震。

　　他立即停下梦中探索的脚步。紧接，一道细长的炽白光亮，顿现眼前，将他吞噬，硬生生地将其从梦中抽离出来。

　　***

　　帐外，月圆高挂，夜阑人静。

　　帐内，惊然转醒的萧岂，霍的挺身坐起。

　　他双眉紧锁，偏头察看悄静的毡帐。此处只余一小盏油灯，还在静静燃着。光亮隐隐，视物模糊。刘风三人亦正各自好梦正酣，辨息清晰。

　　闻此，萧岂轻拢长眉，正欲捏捻，提神醒脑…

　　忽觉哪处不对！

　　他视线猛地定焦扫向帐角暗处。

　　果不其然，那里不知何时潜匿进来一人、悄无声息静静立着。完美的与黑暗糅合一团，意图不详！

　　萧岂厉眸微眯，眼中杀意暴涨，动作快到肉眼难以捕捉，仅一瞬，就闪至那人身前，精准地扼住他的脖颈。

　　“多日不见，怀屹，可还安好？”

　　不为赶在好友施力前，腾手拉掉覆面的黑巾，粲然笑道。

　　久违的声音，熟悉的面庞。

　　萧岂凝睇着他的脸，竟略一怔忪。待随后反应过来，便一拳重重捶在他的胸口上，口气甚是愉悦道，“老鬼？”

　　“嘶一一可不就是我，不然，你道是谁？”老鬼受他一拳，有些吃痛的低呼一声。

　　跟着，便单手去拨钳放在他颈间的大手，推搡萧岂的身子，欲跳脱他的束缚。

　　“好端端你立着帐角作甚，难不成，是在替我守夜？”萧岂卸力放开他，撤步往偏侧走去，再行点了几处油灯。

　　…

　　帐内大亮后，他招呼老鬼落座。

　　抬手斟了杯茶水，萧岂睨了眼老鬼身上的行头。推盏至他面前，一脸正色道，“你这厮，是打哪头过来的？来的可真够快。我最后打的标记，是在未进北境前的那片密林，你可曾去过那里？”

　　不怪萧岂心中疑惑，因着不管是从东海亦或是苍岚，哪处距这北域都有上千里的路程。

　　前后算算，除非老鬼启程时间几近他们，一路紧跟寻迹。否则，这脚力速度，堪比乘风呐！

　　老鬼端起茶盏，轻轻刮了刮茶面。浅淡嘬上一口，润了润喉，方才开口笑道，“那日你们前脚刚走，我便回到了苍岚。休顿一整日，便紧赶慢赶地尾随你留下的记号，跟了过来。”

　　“哦？那你此次专程前去东海一游，可是收获良多？”萧岂挑眉看他，禁不住疑问出声。

　　老鬼行动，向来飘忽不定，说风就是雨。能让他十万火急赶去东海域那边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

　　不想，本是随口一问的话题，却直击戳中了某人的心窝。

　　只见老鬼瞬时耷拉着唇角，右手横空一挥。一脸“你什么都不要问我我现在心里很难过”的表情，郁闷道，“唉唉唉，此事不提也罢，一场空而已。倒是你，出了什么事？”

　　都说，风水轮流转一一

　　这不，老鬼心里刚堵完，就轮到萧老大堵了…

　　那清俊出尘的面容，顷刻间，秒变严肃。持盏的右手微僵，眼神更是熠熠难测。

　　好一会儿，他调转视线看向明晃晃的油灯。沉声，细细道出近日诸事。

　　…

　　老鬼聚精会神地听着，待听到诡谲处时，更是眉毛乱舞，一阵惊奇。

　　待萧岂说完后，他才翘起二郎腿，敛眉思量。指尖极有节奏地，点叩着手中玄青的匣盒。

　　须臾后，侧身端坐，扬了扬下颌，示意萧岂伸出手来让他切脉。

　　当然，看似垂眸专心切脉的他，一张嘴也没闲着。唧唧歪歪冲萧岂念叨起，那赠予他的宝贝丸子…

　　“所以，我给你的迴灵丸，你竟就这么囫囵吃光了？！你可知那一颗颗，我制出来费了多少心血？多少精力？！每颗都…唉！唉！真是骄奢浪费，公子哥不知柴米油盐贵呐——”

　　“行了行了，别念了，专心探脉。”萧岂敲了敲桌子，漠然地打断他。

　　要说什么颗颗名贵，费心费力等撑场话，他与老鬼相识至今，早不知听上多少回。

　　且，每回都是老鬼当面给时，嘴上大方，痛快无比。回身，又秒变另一副嘴脸，数落个不停，经上加经。

　　说到这，萧岂转眸看向照理早该警醒爬起来的刘风三人。

　　见他们依旧在榻上睡得沉稳，丝毫未有半分转醒的征兆，眸心一闪，不由扶额头疼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啊，只是让他们好生歇息而已。”

　　老鬼一脸无辜，抬手扬了扬手中的匣盒，答案不言而喻。

　　“……”

　　萧岂垂首，捏了捏鼻梁骨，无声感慨。眼前这个人，两人交好十年之久。虽然时常处于“关键时候找不着，没用时候遍地跑”的状态！

　　可但凡他一有所求，老鬼总能及时出现。

　　至于，为什么要叫他“老鬼”…

　　萧岂莞尔一笑，冷俊的眉眼，似极雪后初霁。再被帐内温暖的灯火照映着，镀光润色。果真面如冠玉，风华潋滟…

　　老鬼，自称“不为”。

　　模样清淡，眸眼青黑。身丈颀长，肤色白皙，趋于暗瓷。

　　他的五官，每一处都算不得出挑。可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和力！极易引发人的好感。

　　十年前，他就是以这等模样，出现在萧岂面前。十年后的今天，亦是如此。

　　他从来不吐露自己的年纪，萧岂懒得猜，也懒得问。久而久之，便一直戏言称他为老鬼。

　　“你那匣盒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怎么看上去不大，内里宝贝倒是不少。”

　　“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老鬼一脸骄傲的护着手中的宝贝，得意洋洋道。

　　萧岂见状无声勾唇，复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再次打量老鬼手中的宝贝时，他仔细端详了一会，目光丈量匣身。

　　这东西，老鬼向来都是护的死死的。仅他半个手掌大小，看起来厚实颇沉。

　　以往不觉有他。可现在，凡事老鬼都拿这个做挡箭牌，着实令他感到讶异…

　　***

　　“我方才为你探脉，一时也未能诊出你的异状所在。不过，眼下左右我暂时不会离开北境天。近日内，如若你一旦发作，我便能第一时间知悉。”

　　老鬼站起身，阔步在帐内游走打量。

　　“恩，此举甚好。”萧岂点了点头，赞成他的提议。

　　“况且，将将能令你谈言润色，又愁眉不展的那位姑娘，我还未见上一面！怎生都不可能这么轻易回去。你说是不是？”

　　老鬼站定在帐内一处偏角，瞧着空间尚可，摩挲下巴，满意点头。他将毡帐内唯一一张短榻，搬了过来，打算将就着凑合一晚。

　　“你不要乱来。”萧岂怕他贸然行事，会唐突人家姑娘，蹙眉立即喝道。

　　老鬼坐在榻上，正在褪衣。闻及此话先是一怔，随即，颇为好笑的瞧着他，促狭道，“你发什么急呀？我像是那种不着调的孟浪之辈么？再说了，老子的名字，可是比着‘有所为有所不为’而来的！怎样都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你休要抹黑我。”

　　萧岂见他作了保证，起身离座，又重新躺回榻上。调了个舒适的姿势，他双手垫在脑后，阖眼幽声道，“明日，跟我一同去勘察秘境？”

　　许是短榻太挤，有些伸展不开。老鬼忽兴起谈天的兴致！他蜷身曲腿侧朝外卧，不无遗憾道，“唔一一我倒是更想，先去看眼那位姑娘。”

　　半晌一一

　　无人回应。

　　当他扫兴地再次翻身朝里侧卧时，萧岂的声音，却蓦地传来，“想都不要想。”音色淡淡，却一语抹杀。

　　老鬼“……”

　　那没得聊了？还聊个鬼啊？！

　　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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