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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在管彤注意到的时候，这个寒冷起来的北方城市，已经一日日开始笼罩在漫天的大雾中。
灰色的雾，充斥着每一寸天空，整个世界仿佛突然之间都失去了自我的色彩，变成一张灰白色的老旧相片。被定格在相片中的人，带着大大的口罩，行色匆匆的穿行于街衢之间。散不尽的大雾，似乎将城市的喧嚣都覆盖起来了，一切变得模糊而沉寂。
妈妈在网上购买的各种防雾霾口罩已经提前寄送到管彤的学校，电话也已打来多次，提醒她外出一定要戴口罩。管彤拿着话筒说好，然后每次出门都站在镜子前仔细的戴好口罩。
落光了叶子的街树，裸露的枝丫静静的伸展在浓雾中。
一个多月的时间，管彤和蒋小浓踩着最后的截稿日期完成了剧本的第二次修改，及时交上去。
这种小范围的编剧比赛，立意新颖深刻，偏小众的剧本更容易获奖。管彤她们这个故事，显然并不包含在这个范围内。蒋小浓也知道。因为不是冲着获奖去的，反而更能写自己想讲的故事。
剧本定稿，蒋小浓双臂高举过头顶，无限满足地说：“我觉得这是我写过的最好的故事。”
夏文晗和周燕妮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夏文晗给蒋小浓那句话加上定语：“是你写过的最好的关于储锐的故事。”
周燕妮说：“如果储锐真能来演，电影上映时，我一定包场，请所有的朋友来看！”
蒋小浓的胳膊“刷”一下放下来：“包一场够吗？你们自己数数，我请你们看过多少次电影？”
夏文晗鄙夷：“拿着苍蝇拍威逼我放下期末考准备，去捧场你偶像新电影——而且还是午夜场。这要不要也算进去？”
蒋小浓一噎，转头：“管彤你说！”
管彤说：“这类剧本，储锐不会来演的。”
若是他出道初期也许有可能，但是现在，他很少再接这种纯小言或偶像类影视剧。
蒋小浓乐观道：“不要那么消极嘛！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偶像一时脑抽了呢？”
周燕妮大乐：“好，如果你偶像真脑抽了，我包十场！”
在大家乐此不疲的斗嘴声中，时间如无声的潮水，漫过指尖，没留下任何痕迹。参赛结果要到三月才会公布，管彤又恢复到上课、下课，每天穿行在图书馆、自习室的大学生活中。
临近期末考，常常要很久才能在自习室找到座位，图书馆也日日人满为患。管彤有些疑惑，仿佛这些人都是从厚重的雾气后面突然走出来，瞬间就填塞了每一个空隙。
她记不得有多少天没有见过明媚阳光了。有些想家。在她生活的那座南方的小城，冬季不会这么寒冷，抬起头就可以迎接细腻的阳光跌碎到脸上。
她记得妈妈说，喜欢这所学校吗？不喜欢就不读了。
也许是不喜欢的吧。
有时候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经久不散的大雾，管彤会生出很多迷茫，仿佛这座被大雾笼罩的城市正在慢慢消失。同样消失的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管彤开始盼望期末考的到来。
妈妈已经告诉她，等她寒假回家就一起去乡下外婆家，在那里过春节。其实妈妈不用特意说管彤也知道，这些年，只要她有假期，他们一家大多都在老家和外婆一起度过。
管彤很喜欢那里。她想林琳一定也会喜欢。那些留下风雨侵蚀痕迹的老旧的房屋，安静的生长在风里的树木，月夜清辉下像一条缎带一般穿过村庄的浅浅的河流。
可是林琳并没有一起去过。管彤常常遗憾这一点。
期末考前的一段兵荒马乱很快过去。管彤并不觉得考试是一件坏事，这跟她是否准备充足无关，虽然她确实准备充足，每每考前她的笔记都是室友的救命稻草。
但跟这些都没有关系。
管彤喜欢的是考试这件事。在考场，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号码和位置，不需要费力寻找，且目的明确——完成眼前的考卷。那一两个小时，她的头脑不需要思考任何别的东西。
管彤喜欢能够目的明确的投入到一件事中。这让她有一种确定的安全感。
但确定的事总是少而短暂的。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摇摆和迷茫中消耗掉。
管彤订好回家的车票——因为雾霾不散，飞机常常延误，她选了坐火车回家。
她一个人坐在候车室。临近春节，到处都是捏着车票拎着行李脚步匆忙的人群。拥挤、喧闹和散不出去的烟味，让人有种窒息的眩晕。
她抬起头，看着排列在天花板上一列列密集的小灯，白色的灯光照射下来。
林琳，我的心在期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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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院子里有一颗杜鹃花树，一直长到房顶那么高，春天会开出大朵的绚丽花朵。墙角立着一架蔷薇，那些粉白热闹的花束能从五月一直开到九月。门口还有一棵橘子树，每年蔷薇开败之后，管彤便能吃到酸甜可口的橘子。
管彤到的时候，这些都好好的停留在原处。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瞬间变得格外平静。
父母的工作都还没有结束，管彤便一个人先来了外婆家。
她每天陪外婆浇花，做饭，或者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
外婆怕她无聊，总是劝她出去玩，说年轻女孩子不应该总这样闷在家里。可是管彤并没有其他相熟的人，只有隔壁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女孩，但因为今年毕业参加了工作，现在也还没有放假回家。
这天外婆又来说，告诉她隔壁的芸菲姐姐放假回来了。管彤拗不过，便放下手里的书，走出家门。
门口的橘树安静的矗立在空气中，厚实的叶片仍是浓郁的深绿色，只是看起来有些卷曲僵硬，像是在缩着身子冬眠。
管彤在树下的石头花沿上坐下。
隔壁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葛芸菲走出来，看到管彤呆呆的在门口坐着。
“彤彤？你一个人在这干吗？”
管彤站起来：“外婆说你回来了，让我来找你玩。”
葛芸菲笑着说：“你来的正好，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居然有剧组来我们这里拍戏，我们快去看看！”
管彤愣住了：“什么剧组？”
“储锐！”葛芸菲直接回了两个字，“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后上网一查，真是在咱们这里！网上说是补拍一部电影，叫什么《自然法则》。”
管彤知道，《自然法则》是储锐明年要上映的一部电视剧。是他少有涉猎的反映社会现实的剧作。这类影视剧受众狭窄，片酬低，除非有扎实的功底，否则角色很难出彩，基本是费力不讨好，很少有一线明星会接。但他当然可以任性。
管彤愣了很长时间。这个小村镇虽然古朴静谧，但并不是那种在旅游旺季会有游客蜂拥而至的古镇。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虽然这并不是由他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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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那种像是孩子的画笔刚刚涂抹出的崭新的蓝，偶有两朵绵羊白的云做点缀，午后的阳光毫无阻碍的照射下来。明亮，温暖。
管彤却觉得眼前又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里面，真实的，或者虚妄的。
剧组正在村庄老祠堂那里。管彤离得很远已经望见围观的人群，有这里的村民，也有专程赶来的粉丝。还好已经临近春节，与之前校庆他现身时的盛况相比，这次管彤至少得到一个可以观望的位置。
她眼前的大雾渐渐散开，隔着很远，看到他。或者相反，因为看到他，她眼前的大雾散开。管彤分辨不出。
冬日暖阳照着这里的每一个人。这些都是喜欢他的人，心里也许都做过一个拥有他的梦。管彤也做了一个梦，但她也许是唯一一个想要靠近他，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的人。
他在拍摄的间隙会向这边望过来，或者微笑着挥手，引起一阵短暂的尖叫骚动。
管彤一直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想，你能看到什么呢？
旁边有一个方形花坛，里面种着几株常绿灌木，寂静的就像外婆门前那颗橘树，正陷在酣甜的漫长冬眠中，外部的热闹打扰不到它们。
拍摄结束，他终于走向等了许久的人群。管彤被耳边突然爆发的尖叫震得愣了一下，人群快速的向着一个方向汇聚，因为她站着不动，肩膀不停被旁边的人撞到。葛芸菲本来往前跟了两步，看到管彤的狼狈连忙向她伸出手。
“彤彤，来，我们出去。”
管彤答应了一声，却看到葛芸菲身后一双急切往前拥挤的手在她背上推了一把。葛芸菲正关注着管彤这里，没有防备，立刻重重的向前倒去。
“芸菲姐姐！”
管彤的惊叫瞬间淹没在一片混乱中，她推搡着人群拼命往前挤，终于来到葛芸菲面前。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问出这句话的却并不是管彤，而是另一道低沉嗓音。
管彤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看到另外一双修长干净的手落到葛芸菲肩上，把她扶起来。
伤得并不重，只有倒下去的时候左手按在一颗小石子上，掌心划开一道血口。
“需要消毒包扎一下。”管彤听到他的声音说，“这里有医生吗？”
葛芸菲说：“没关系，我就住这里，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就可以了。”
“伤口有些深，最好打一针破伤风。晓辉——”管彤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你陪着去找一下镇上的大夫，如果处理不了就开车去医院。”
管彤一直没有抬头，从他的声音响起的一刻，她开始慢慢向后退。退到人群最外沿，腿弯触到花坛边，在上面坐下来。额头上是一层薄薄的细汗。
太阳已经滑向西边，老旧村庄的寂静的冬日黄昏，因为这些外来者的入侵被打破了。
管彤看着身边那些绿色灌木，人真的和植物不同，一个人，一件小事，都会被惊动。
他配合的为所有人签名，合影。
“好了，大家都早点回去吧。这个村庄比较偏僻，再晚路不好走。”风又把他的声音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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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储锐才看到不远处的花丛边还有一个。
他走过去，看到一个圆圆的头顶。
“你不回家？”他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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