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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管彤心里积蓄着死亡的重压,她常常感觉到在这样的重压下难以排遣到无法呼吸。但她并不经常做噩梦,准确的说她很少做梦,关于储锐那一场是个例外。
村上春树说,心情抑郁的人只能做抑郁的梦,要是更加抑郁,连梦都不做的。
管彤是抑郁的人,关于这一点她清醒自知。鉴于她很少做梦,或许还要属于“更加抑郁”那一方。
什么样的人会心情抑郁?
简单的说是不幸的人吧。无论是浮于表面的不幸,还是内心世界更深刻的不幸。
每个人都想为自己的不幸人生找一个罪魁祸首。把不幸归咎于某个人或某件事,要比直面不幸容易得多。这样不止可以推卸自身的责任,更重要的是,能够让自己相信,如果没有那个人、那件事,自己本可以更好。
现实何其残酷,我们需要一些可供逃遁的幻想和借口。
可管彤并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人。相反,她一直生活在幸福之中。她有爱自己的父母,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顺遂。唯一的挫折只在林琳。
是的,林琳才是真正不幸的人。
管彤时常怀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友情,林琳再未拥有过任何其他感情。连林奶奶也不爱她,至少管彤从未见过林奶奶表现出对林琳的关爱。
林琳从不谈论这些。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谈论小城之外的广阔天地,会谈论管彤,谈论储锐,但从不谈论林琳。
从不。
管彤想,那个时候是林琳的不幸更加衬托了她的幸福。
她有时候甚至会想,也许林琳是故意死在那个闷热的夏天。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给被她丢弃的青春断然画上句点。于是,她不幸的人生拥有了某种被腰斩的短暂之美。
可是管彤不能放任自己这么想,这个念头让她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在她和林琳的关系中,她一直以为林琳需要她,大过她需要林琳。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第一次被迫面对的离别,将她人生的布景挖空了一块,而由于这次离别由死亡造成,让这块被挖去的空白更加深重。
她需要找东西填补进去。仅此而已。她的抑郁由此而来。她找了那么久也找不到可供填补的东西,于是她变得更加抑郁。
仅此而已。
.
管彤醒过来的时候,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车里暖风一直开着,静谧舒适。她抱着柔软的薄毯在车厢内呆了一会儿。等到彻底清醒,她拿出手机,发现已经快11点了,便给夏文晗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管彤听到那边有些嘈杂,还没来得及问,夏文晗已经在说:“啊,你醒了!”
这句话包含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管彤猜测,夏文晗大概是知道她睡在储锐的车上。
管彤说:“嗯。你那边有些吵,是在片场吗?”
夏文晗说:“对,我在片场呢。出了点意外,导演正在骂人。你醒了就过来吧。”
公子扶苏是秦始皇的长子,内景拍摄场地自然是在秦王宫。管彤推开车门,看到她就在一座恢弘富丽的宫殿前。
走下车,上几个台阶,仿佛极轻易的从一个时代跨越进另一个时代。但迈进宫殿内,这种跨越古今的神奇感觉很快消失了,因为里面布满了各种机器和轨道,穿着古装和现代装的人混杂在一起,就像历史的钟表走乱了,而身在其中的人却恍然不觉。
管彤视线扫过四周,看到夏文晗在人群后冲她挥手,她走了过去。
夏文晗说的意外,是一个小化妆师毁坏了剧组的一张画,因为画中人是剧中女二,不能重新随便买一张凑数。导演下场戏正要用,因为被耽误进度,正大发雷霆。
闯祸的小化妆师不是别人,正是耿耿。看到管彤进来,被训得眼泪汪汪的小姑娘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冲她说了一句:“管彤姐……”
这么一句,原本没注意到有人走近和原本根本不认识管彤的人,都看了过来。连导演的雷霆之怒也停顿了下来。
管彤没有在意,她只是有些意外耿耿突然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姐”,这个称谓让她不习惯。而且,耿耿年龄也许比她大。
静了一会儿,管彤说:“我重新画一张吧。”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而且现在片场还那么安静。只是不知道储锐在哪里。
导演说:“你会画画?”
管彤说:“学过几年。”她的口吻带着尊敬。
这位汪杨林导演,管彤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他的名字影视界无人不知,而且他已经跟张雪原教授合作多次,去年一部《楚汉》更是几乎收割了所有电视剧奖项。这位名导的暴脾气,跟他的才情一样著名。
汪导不再多说,算是默许了。
人群散开后,耿耿感激的靠过来,说:“谢谢你,管彤姐。”
管彤说:“不用客气。”
看着对面小姑娘涨红的眼眶,管彤有点担心她会抱住自己哭,便说,“你能帮我找找看画画的工具吗?”
耿耿答应一声,抹抹眼泪跑走了。
旁边,夏文晗一脸高深莫测,冲她竖了竖大拇指,也走了。
四周的人群重新投入到各自的忙碌中,一个小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像是没发生过。人是不是也是如此,离开了,便像没有存在过?
.
在一张古朴的桌案上铺墨作画,在管彤并不是第一次。林奶奶家里的家具摆设大多都是这样的古雅风格。
耿耿帮她安排在这场戏用不到的宫殿一角,抬头,透过精致的雕花木窗,可以看到外面慢慢攀升的太阳,在天空正中静静悬浮。
储锐出现的时候,像是一瞬间走进了阳光中,也像是从阳光中走来。他穿着一袭繁复古装,领口和袖口装饰着精致华美的回纹,峨冠博带,眉目清隽。
扶苏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他虽有才,最后却在秦始皇死后,被中车府令赵高和宰相李斯篡改遗诏赐死。现在拍的这一场戏,是少年扶苏将阔别心爱的女子,迎娶秦始皇赐婚的王翦之女。
冬日正午稀疏的阳光穿窗而过,他脸上的忧郁神情让他显得更加迷人了。管彤看着他,那种穿越古今的时空错落感又回来了。
吸满墨汁的笔尖在洁白的画纸上溅落一滴墨点,管彤回神,默默的收回视线,就着那滴墨点收心作画。
简单的人物画,并不怎么费神。她和这张桌案缩在人群之外,像被隔离在了时空的一角。
她已经很久没握过画笔了。
当年学画,是因为随着年岁渐长,林奶奶要求林琳画画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课余时间。管彤为了陪她,便提出一起学。
从小到大,凡是管彤喜欢的、要求的,只要不过分,父母很少反对。学画也不例外,为此甚至还郑重的准备了拜师礼。
但林奶奶拒绝了,没收她这个学生,只说,如果她愿意,可以来旁听。
那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林奶奶竟然就是书画界的泰斗,林逐溪先生。
画笔行至末尾,一位艳丽的宫装美人跃然纸上。这张美人脸管彤并不陌生,一位虽未见其人,却绝对先闻其名的影视界红人。
“我不知道你还会画画。”头顶响起一道低沉男声。
他好像总是这样不期然的出现。
管彤抬起头,这才发现,剧组已经在放饭,她竟然不知不觉埋头画了一个多小时。
储锐站在她面前,头戴束冠,面容温润如玉。管彤的视线停在他脸上不动了。
她说:“小时候陪一个朋友学过几年。”
又是这样直接的目光,储锐笑着摇了摇头。
他长得好看,唇角一抹轻笑的时候,嘴角会微微勾起,眼睛里有柔和的亮光。他现在还穿着古装,这样笑起来更加让人移不开目光。
但管彤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摇头,便没有说话。
她总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笑。或者是不愿深想。
又有什么不明白呢?
一个人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让另一人温柔以笑,不过是因为喜欢。
储锐笑了一瞬,看着她面前的画纸,突然说:“如果早知道这张画会出自你手,我会提前找张教授改剧情,把画上的人换成我。”
管彤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说:“如果你想,我改天可以给你单独画一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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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平静冷淡的调情,也是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