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事

　　没人知道我心中最爱的其实是红玫瑰，虽然我的案头，一向只插白色百合，大家都以为我不喜欢太浓烈的颜色。其实，我只是想借百合来忘记一个人，一段往事，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
　　又想起那次相遇 ……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股凛冽寒意扑面而来，把我残留的一点点睡意驱散。有薄雾，似轻烟笼着熟悉的银杏香樟，肥草绿藤，绿荫小径 ……仿佛置身于少女清新的梦境。

　　我沿着公园中的小溪缓步而行，步子有点拘束，高考压力提前结束了我的无忧无虑，你看，我甚至不会开怀而笑。因为不够聪敏，学得比别人更辛苦，收效却不大。连日苦读的结果是头痛欲裂，见书作呕。也许，公园里的草木灵气会有裨益，我想，于是就来了。

　　树林里有小鸟偶尔的啼唱，是灵动的音符，也是春日里跳跃的雨滴，渐渐密集，婉转成一片。我的脚步变得轻快，却完全没有看书的动力，就当给自己放一次假吧，安慰自己。

　　不知不觉中偏离了主道，走到溪流尽头，是一座小木屋，岁月沧桑的颜色，应该建了很久了，孤零零站立彼岸，并没有桥梁架通，透着神秘。

　　我不禁猜想，里面会是什么，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抑或凶猛恶犬？

　　看着脚下，溪水已经收作潺潺细流，并不宽。也许是因为新鲜的空气，也许是因为悦耳的鸟鸣，也许是因为草木的芳香，一向懒怠的我决定探险。

　　木屋是上锁的，毕竟不是童话，我也不是公主，没有灯，从窗户看进去黑黢黢一片，探不出究竟。然而，有意外的惊喜 ……

　　木屋的背后是一小片玫瑰，恍如将生命燃烧殚尽的那种红，恣意怒放，将周围空气沾染成流转嫣红，叶片被晨雾洇湿，绿意欲滴，衬得玫瑰更显娇艳。

　　我欢喜地忘了呼吸，只顾呆呆看着这片美景，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在身旁的木桩上坐下，细细观赏。

　　应该是有人看顾的，在玫瑰四周围了一圈低矮竹篱，也就到膝盖高度，没有任何防盗作用，却给玫瑰添了一缕清幽韵味，更让人喜欢，看来，花的主人应该是个讲格调的人，谁知道呢。心中无端想起约瑟芬的玫瑰园，也许是另一个爱情故事，却不知是喜是悲 ……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轻咳，我讶然抬头，直看进一双清朗的黑眸。

　　是一名个子高高的男子，有善意的笑容："女孩子一个人在僻静的地方不安全 ……我马上有事要走了，回去吧"，略为一顿，伸手折下一枝半开的玫瑰递过来，"把美丽带回家，就没有遗憾了，嗯？"眉梢一挑，说不出的佻达俏皮，让人不忍心责他的折花之过。

　　我轻轻点头，看着他大步而去，几乎怀疑在梦中。

　　然而手中的玫瑰还在，我平生收到的第一枝玫瑰，一滴晨露滑落，顺臂而下，有清香沁入肌肤，久久不散。

　　开始喜欢枕臂侧卧的睡姿。

　　等待将时间捻成一条悠长细线，高三的时间一向走得艰辛，现在更如百上加斤，幸好还有希望，清晨携着失望归来，夜晚又伴着希望入眠。

　　那日的玫瑰早已压成干花，芳香犹存，没了以前鲜亮的颜色。

　　我日日清晨徘徊在玫瑰园旁，一直没再见到那日的男子，心渐成灰，又开始怀疑当初的相逢是真是幻。回忆他的声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声音有风沙打磨过的粗犷，也有让人心安的坚实。

　　"难道只是异地的游客？"我推测，他的北方口音使答案呼之欲出，我不敢再想。

　　希望似烟花开过又灭，只是我还保留了每天清晨去玫瑰园的习惯，看看书，静静回想那次美丽相遇，他的面容、神情、背影沉淀成一幅幅画面，在我心里。

　　盛放的玫瑰渐次凋零，一地碎红……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嗨，你怎么又在这里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使我心脏几乎停止工作，要过得一刻，才敢回头，是他，清朗黑眸依旧，灿烂笑容依旧，高大身形依旧，中间，隔了三十二个，日出日落。

　　喜悦地想跳舞，声音勉强平静，"这里安静，适合看书"，我轻轻说，又问他："你是北方人吧？"

　　"内蒙的"，他简单地答，然后问，"这里没人打扰吧？"

　　我轻轻摇头，隐瞒了曾经遭遇暴露癖的经历，幸好只有一次，否则我也许会失去与他再次重逢的机会，幸好！

　　原来他经常往来于蒙古和苏州做生意，基本上一个月在蒙古，一个月在苏州，主要经销蒙古的手工地毯，纯银制品和一些皮雕角雕工艺品，名字叫作布日固德，是雄鹰的意思，还有个汉族名字叫家明。

　　"家明？"我笑出声，"你喜欢亦舒的小说？"

　　他摇头，是朋友帮着起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意思。

　　"亦舒有本小说叫《家明与玫瑰》，下次带给你看。"我还是笑 , "玫瑰是个漂亮女孩。 "

　　"喔，好的"，他也笑起来，"我去跑步，有事大声叫。"

　　永远是大步走路，我的目光一路追随。哈，今天好开心，空气中有蔷薇色泡泡，生活是美好的，即使，每天要背枯燥的历史地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能在公园里见到他，穿运动服，远远跑步，目光相接时展开一个灿烂笑容，却不说话。我照样开心，因为知道，如果有事，如果大声叫，家明就会跑到我身边。

　　被人守护的感觉让人温暖，何况是被这么爽朗帅气的男子守护，我微微笑。

　　走了几家书店都没有找到《家明与玫瑰》，于是上网下载了小说，用 A4纸打印出来给家明。

　　"这虽然不是亦舒写得最好的一本书，还是好看的，你要记得看呵。"我叮嘱他。

　　"好～～"，他拖长声音，又揉揉我头，像对待一个孩子，我无端气馁，别过身子，黯然离去准备看书。

　　"等等，送你的"，他叫住我。

　　是一只小小的骆驼，圆圆脑袋，短短耳朵，两个驼峰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毛绒绒非常可爱，胸前挂着三个小铜铃，卧坐着，有乌溜溜黑眼睛。

　　我很宝贝地接过来，却没有想象中开心，他会不会当我小孩子而已？他成家了吗？他 ——会喜欢我吗？一个个疑问"噗噗噗"往外冒，让人烦躁。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朦胧间一会儿是他嘲笑我痴心妄想，一会儿又是外婆沧桑的脸，宠溺的声音："囡囡，你是一件宝贝，谁找到你谁就有福喽。"

　　我一直是外婆最疼爱的小辈，打小就喜欢磨在外婆的身边打转，跟她学做各种小菜粥品，听她讲久远的往事，甚至学绣花，剪纸。

　　我喜欢这些琐碎的东西，姐姐笑话我是个怪人，有时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娟娟，也许外婆的那套东西有点道理也说不定，我总觉得你越来越，嗯，媚了。"

　　我一笑置之。可是现在却来不及地把这句话从陈年往事中翻出来给自己壮胆，在亲人眼里，我无疑是好的，可是为什么家明无动于衷，难道，他成家了？不行，明天我一定要问清楚，哪怕被他笑话，一定！！！

　　第二天却起迟了，我用清水抹一把脸，随手挽一个松松发髻，用一根外婆的银簪插住就向学校对面的公园跑去，连书都忘了拿。

　　远远看到他正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去，我大急，顾不得淑女风度，急跑过去。

　　到他面前时，银簪架不住颠簸，"铮"一声掉落地上，余音渺渺，长发披泻而下，似黑色的瀑布，而我只拼着一路的勇气，看住他问："你，成家了吗？"

　　他的眼中隐约有光芒跳动，眸色渐深，随即黯淡下去 ,轻轻说："你该去上课了！"

　　我执着地问："你成家了吗？"

　　"没有"，是他低沉的声音，"快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我开心地笑，示意他低头，在他耳边悄悄说："家明，我，很喜欢你！"

　　说完红着脸低头跑开，匆忙间连外婆的银簪都忘了捡，家明，会不会笑话我？

　　第二天清晨再去的时候，我是忐忑不安的，然而家明却表现得若无其事，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递给我一支银簪，不是原来的那支镂空菊花，换作一支银馏金烧蓝点翠银簪，做工要精美得多。

　　"咦，你知道这个？"他讶异，"你的那支送给我，可以吗？"

　　"我外婆给我讲过一些，所以知道点皮毛，嗯，交换好了。"我故作镇静，可是嘴角不由自主向上弯，原来，家明也是喜欢我的。

　　家明照样去跑步，跟以往不同的是，他会留一点时间出来陪在我身边，斜倚着木屋，静静看着我不说话，仿佛永远看不够似的。

　　我嗔怪他干扰我读书，一旦他听话移开目光，我马上会淘气地跳到他面前，让他的视线里只有我。家明只是宠溺地看着我，就像外婆那样看着我，再也移不开目光。

　　原来生活可以是这样的，空气中满是玫瑰芳香，耳边笙歌处处，仙乐飘飘，眼前是流光溢彩，精彩纷呈，而我，我轻盈似一片羽毛，随时可以乘风起舞。

　　我开始叽叽咕咕讲很多快乐的悲伤的心事给家明听，似一只聒噪的小麻雀；我承诺等高考以后给家明打一条围巾，用澄澈透明的天蓝色；我不允许家明带墨镜，因为看不到他好看的眼睛；我还说，以后要去蒙古旅行，看一看家明的故乡是什么样的 ……

　　家明总是注视着我，静静听，并不插话，有时微微走神，带一点忧郁的眼神也是帅气的。

　　终于有一天，家明跟我告别，说是要回蒙古进货。我舍不得，抓着家明的衣袖不肯放，十足无赖样，可是终究不能挡他做正经事，只得依依惜别。

　　临走前，家明给我一封信，要我在他走之后，想他的时候再看。

　　在家明走后的第三天，我展开信纸，笔迹刚劲有力，阿明说：

　　"娟，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其实，这次离开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年初回家的时候，我父亲给我定下一门亲事，是一位世交的女儿，我在很早之前见过她，印象不是很深。我对她没有很深的感情，应承亲事的时候也没想到我会喜欢上一个偶然相遇的女孩－如你，可是人贵在守诺，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所以对不起，娟，我们没有在合适的时间遇上。

　　本来想当你是一个可爱小妹妹，也几乎做到了，直到那天你向我飞奔过来，黑发像瀑布奔流而下，说不出的妩媚动人，那支银簪直击我心头，而你那么勇敢问我： '你成家了吗？ '，我甚至不敢直视你晶亮眼睛，我明白你的心意，是的，我也喜欢你，然而我不能。

　　可是我的感情战胜了理智，一天天流连在你身边，缺乏离开的勇气，只想再多看你一眼，多一点美好回忆。你的银簪，我会一直带在身边，帮我永远记住这一段开心岁月。

　　还是得离开了，否则只有伤你更深！娟，请忘记我吧！我比你想象地更懦弱自私，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相恋的爱人，祝你考试顺利！

　　但要相信一点，你的能力不是一张试卷所能衡量的！还有，不要再去玫瑰园了，一个人，不安全的，好吗？ 家明上"

　　泪水静静滴落，打湿了信纸，呵，家明，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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