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郭尔荷跟着路罗生来到了他家中。

　　本以为路罗生作为一个郡城里神庙的鸾生，不说家缠万贯，起码条件应是不差。结果到了一看，他家中凋敝的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上还有泥糊的印子，一踏进家门，就是一个碍脚的水盆摆在正中。正奇怪这什么意思，一滴水就滴到了郭尔荷头上。

　　路罗生尴尬地将这个水盆挪走，摸了摸鼻子，解释：“这一块漏雨。”
　　郭尔荷没有说话，默默地掏出手绢擦了擦头顶。
　　路罗生忙在前面领着，撩开一块青色的帘子：“仙子，这边请。”

　　他们进了一间居室，是路罗生妹妹路罗絮的房间，屋子里没有窗户自是不见光，黑漆漆的一片，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罗絮醒着，听到了声音，知道是路罗生回来了，虚弱地唤了一声哥哥。
　　路罗生忙把帘子挂起来，透了一丝外头的亮光进来：“你没睡？”
　　“难受，睡不着。”罗絮说完，又是一阵泛呕。

　　郭尔荷走上前，借着光瞧了瞧这路罗絮。
　　年轻姑娘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脸色蜡黄槁楛，头发也掉的所剩无几；眼窝凹陷，嘴唇裂的出了血，看着就像是一具能说话的骷髅，别提有多渗人。
　　郭尔荷沉默地退了出去。

　　隔了好一会儿，路罗生把妹妹安顿好了，才从屋里退了出来。看着外面负手而立的郭尔荷，他汗涔涔地上前询问：“仙子，我妹妹这……”
　　郭尔荷冷冷地打断他：“亏你还是个鸾生，这等一眼就能看事情，也要靠扶鸾来知晓结果？”

　　路罗生钉在原地。

　　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凶，又想了想躺在里边儿的那个可怜姑娘，她放缓了语调：“你妹妹明显是病入膏肓药石无救，我若是你，还不如准备好后事以供她安心上路。”

　　路罗生受不了郭尔荷直接说破的结果，他手颤了好一阵，才紧紧贴着衣缝，努力镇定地向面前的仙子道：“我……我只是不肯信。我妹妹才十三岁！她之前身体都没有问题，就是三个月前才开始的，那个时候……”
　　郭尔荷截断他的话。
　　“抱歉，这些我并不关心。”

　　路罗生心中生出凄凉感。
　　他们一直仰仗着的神明，原来并不十分关心他们的生活。

　　但他还是试着去问：“如果我以命换命……”
　　若非还要靠这人知晓土地庙的位置，郭尔荷生怕自己会发出嗤笑，嘲笑这人的不自量力：“呵，以命换命？”这鸾生以为自己是谁，“你没这命格，我也没这本事。”
　　路罗生终于低下了头，沉默。

　　这人也瞧过了，确实是没有办法。
　　别说是郭尔荷现在仙力尽失，便就是她有能力，也不敢起这个心思。凡人的命途都是沿着轨迹发展的，她只是一个扶鸾殿的掌事，没有力量去逆天改命，只能说这姑娘命该如此，确实可惜。

　　路罗生则按之前说好的，带郭尔荷去郡西的土地庙。

　　他沉默地走了一路，直到到了土地庙门口，才又对着郭尔荷行了礼：“仙子，我就送到这里了。”

　　按郭尔荷往常的性子，本不欲再理他，但想着这人扶鸾请神也是因兄妹情深，况且他那个妹妹病的实在是太可怜了一些……她先前其实在路家的案几上瞥见了一叠厚厚的借条。
　　想来这鸾生家中并不是没有银钱，多半是为了替妹妹看病花光了存银，还又借了不少欠了一屁股债，这才搞得家徒四壁。
　　仙人虽不能私自插手凡界的事，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感情。
　　是以郭尔荷难得多说了一句：“这回，没能帮上你的忙。”

　　虽然她态度依旧冷淡，但路罗生从中听出了话里所含的歉意，有些惊讶，抬头看了郭尔荷一眼，又低下了头：“仙子哪里话，都是我自己……还劳烦您下界一趟。”

　　对啊，可不是嘛！要不是这个鸾生私自摆阵请神扶鸾，自己也不会莫名其妙失了神力被困于这人界茂郡。
　　想到这里，郭尔荷又起了气，教训起来：“你既身为鸾生，应知自己本是最亲近神明的凡人，指不定日后是能有机会升仙的。了了凡尘事少些牵挂对你而言未尝不是坏事，焉知是祸是福。”

　　她确实是想提醒路罗生来着。

　　不过这路罗生闻言却只拱供手，没再多说一句，沮丧地走了。
　　郭尔荷难得遇到这么不赏她面子的人，也是来气，看着路罗生的背影只差在他背上用目光烧出一个洞来。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踏进土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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