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随着园子里最后一朵牡丹的死亡，荣康也被赶出了荣府。
　　这些牡丹皆不是凡品，居然能被荣康全部养死，也算是一种能耐。荣府没要他半条命来赔罪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当荣康拿着包袱站在荣府的门口时，仿佛都还能听见府内从上到下对他的嘲笑。

　　因为是被扫地出门，所以荣康在原来的郡里也待不下去，只得去到临近的胡家镇寻个活计。但他从来没有做过体力活，就算到了荣府也是养花匠，这便很难找到合适的活路，没几天便盘缠耗空捉襟见肘了。

　　他坐在豆腐店门口吃着豆花，心里却烦忧自己的下一顿。
　　这时，同一张桌子上坐过来了一个姑娘。
　　豆腐店的老板又端了一碗豆花过来：“桌子不够了，凑活着坐呀。”
　　姑娘笑笑表示没关系。

　　荣康已经吃完了，也不好老霸着人家的位置，收了东西就准备走，结果走了还不到五步，就被刚刚同一桌吃豆花的姑娘叫住了。
　　“这位大哥，你的东西掉了！”

　　荣康回头一看，原来是他那空荡荡的荷包掉在了地上，洗的干干净净的袋子上沾染上了灰尘。他红着脸说了声谢谢，正准备去捡，那位姑娘已经先一步替他拾了起来。
　　“给。”
　　“谢谢，多谢姑娘提醒。”
　　荣康正准备走，那位姑娘又开口了。
　　“恕我冒昧了，大哥怎么会带一个空的荷包出门？”

　　这个问题确实很无礼，荣康苦笑着拱了拱手原本不准备作答，但看那姑娘眼神清澈，并不像是故意问这个问题取笑他的，心念一动，已经转过去的身体又转了回来。
　　“我……让姑娘见笑了。”
　　“大哥坐下来说吧。”
　　那姑娘邀荣康坐回来，他只迟疑片刻，便重新坐了回去。

　　不否认他是有些想找个人诉苦，这些时日来他过的太不如意，心里的积压的苦闷情绪也不少。不过既然是陌生人，对方还是个姑娘，荣康也就没说的太详细，只草草地说了个大概。
　　姑娘眼眸动了动：“这个季节，花怎么会死光了呢。是不是遭虫了？”
　　“没有。什么病害都没有。”正是这样，他才更苦恼的。
　　“哎，那个荣府也做事也太不近人情了，大哥在府上替他们打理了那么长时间，竟还不如几朵花，他们怎么能因为这个事情把你赶出来呢。”
　　这个事情荣康不好评价，沉默着没回答。

　　那姑娘慢吞吞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豆花，对荣康道。
　　“我看大哥也不像坏人，这样吧，其实我也才来这镇上不久，靠着老本开了个手艺店，现在正差人。大哥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愿意到我店里来帮忙做些简单的工活？”
　　手艺店？荣康不太会做手艺活，便问了是什么店。
　　姑娘眼睫闪了闪：“是棺材店。”
　　怪不得招不到伙计，原来是做死人生意的。

　　荣康有些惊讶：“姑娘，你一个人开这种店……”
　　这姑娘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无所谓的笑笑：“没什么忌讳的，糊口的手艺而已。我看大哥为人诚恳，所以便问了问，如果大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直说无妨。”
　　荣康倒不是害怕其它：“没什么别的，我只是不会做棺材。”
　　这话奇怪也不奇怪，确实没几个正常人是会做棺材的……
　　姑娘表示无碍：“这不打紧，我只是想要找个人帮我打点些账本上的东西，我大字不识几个，要理账就实在是为难我了。但很多人一听是棺材店都不愿来，大哥若是愿意来，工钱我一定不会少付。我那间铺子也比较大，要是你现在没有落脚的地方，在店里腾个房间给你住下也不成问题。”

　　这些话简直句句都戳到了荣康的心窝里。
　　首先账目的工作他并不陌生，之前家中没有没落时他也跟着家里账房先生学着看过账本，小小一个棺材店的账应该不算难做。其次这姑娘对于工钱似乎也很大方，而且还能有地方住，他这几天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虽然天气不冷，但晚上的夜露也实在叫人吃不消。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没钱了。

　　“不知道姑娘的店开在哪里？”
　　“就在镇东，你要是没问题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听荣康那么一问，姑娘知道他心里已经心动了，怕人再多考虑考虑就没影了，赶紧趁热打铁地道，“那便认识一下吧，我叫牡丹。”
　　荣康有些吃惊。
　　牡丹笑了几声：“虽然知道你现在可能不爱听这两个字，但是实在没办法，我也没有其它的名字了，你多担待担待。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荣……”
　　荣康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停住，既然他已经被赶出了荣府，就再也不是荣府的下人了，也没必要顶着别人的姓氏继续活下去。他想了想，说出了自己本来的名字。
　　“我叫陈康。”
　　一丝难以捕捉到的情绪从牡丹脸上飞快地掠过。
　　“是吗，那我以后就叫你……陈大哥。”
　　陈康很不习惯：“别那么客气，叫名字就行。”
　　“那怎么行呢。”

　　牡丹也吃完了，豆腐店的老板过来收钱，看牡丹准备和这生客一起离开，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高兴地道：“哎哟，牡丹姑娘，你终于找到肯到你棺材铺里去干活的伙计啦？”
　　“可不是吗。”
　　陈康在旁边听着他们交谈，看着牡丹瘦瘦小小的身板，还是很难想象她一个人要该如何做出一副厚重的棺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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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东那家棺材店的牡丹姑娘和她店里的伙计陈康成婚了。
　　这个消息在本来就不大的镇子上传的飞快。

　　这镇上的男人们吧，说羡慕也羡慕，当然不羡慕的也不在少数。
　　羡慕的，不外乎看中人家就是牡丹姑娘懂得赚钱，这棺材铺的生意虽然说不上旺，但在别的镇上都小有名气了，专程来订一口好棺的人也不在少数。陈康那小子生的细皮嫩肉，迄今为止连柴都劈不来，娶了牡丹姑娘，当真是享福气了。
　　不羡慕的，原因也很简单。
　　这女人是懂得生财之道，但那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空有了一个好名字。

　　两个人后来还生了两个儿子，只是那长相大抵是随了爹。

　　三姑六婆们聚在一起就爱说闲话。董家娘子来找牡丹吃茶，聊着聊着，就免不了嘴碎起来：“你家官人近来都回来的有些晚吧？”
　　牡丹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果然，董家娘子道：“我家那口子说，好几次看到陈康和徐家那个寡妇在巷子里说话了，有时候说着说着，徐家寡妇还靠在陈康肩膀上哭呢，也太不检点了……你可要当心了。”
　　“这有什么好当心的？”
　　董家娘子急了：“那寡妇生的有几分姿色，又没了丈夫，自然想找个汉子安慰自己。陈康虽然已经做父亲了，但相貌也是不差的，你可要当心他们两个勾搭在一起。若是你家汉子拿着你赚的钱去给别的女人花，那你可就真是傻到家了。”

　　董家娘子走了之后，牡丹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因为她灵根不足，还是花形的时候就长得格外瘦小，化成人形之后也是瘦瘦小小黑黑的，和那些养在家里的美娇娘们自然不能比。生了孩子之后更是耗费了她的大半灵气，整个人身子也不如以前那么好了，想来最近陈康对自己是有些冷淡。
　　她惦记着这个事情，晚上陈康回来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你今天又出去了，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在街上转转，看人家下了两盘棋。”
　　看陈康态度冷淡，牡丹一边给最小的孩子喂饭，一边继续试探。
　　“徐家那个娘子你记得吗？”
　　“怎么了？”
　　“没，今天翻账的时候才记起来原来她家汉子死的时候，还是来我们铺子上打的棺材呢。当时是你给她结的银子吧？我看便宜了不少……”
　　牡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康没好气的打断了：“便宜了一些又怎样？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孤儿寡母的十分不容易。你又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账本了，不是说看不懂吗。”
　　牡丹给孩子喂饭的手抖了抖，低头没答。
　　她白日里又要打理铺子里的事情，还要带着两个孩子，她就十分容易么？

　　隔日牡丹心里还是念着这事，陈康出门之后她也跟了出去。
　　陈康的确是去看别人下棋了，她在后面望了一会儿，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徐家的寡妇正坐在门口看着自家小孩儿在巷子里玩耍，她手里做着绣活，时不时抬头看着玩耍的小孩儿笑笑。孩童的笑声伴着美人的笑颜，差点叫牡丹都沉迷在这幅温馨的画面里。
　　就算是寡妇又如何，那模样的确是叫人心生疼爱。
　　她将手抚在抽痛的胸口上，默默地回到了家中。

　　牡丹本来打算当不知道，就当董家娘子闲来无事胡说八道的，直到那日陈康揣了个新的荷包回来，牡丹看着图案觉得眼熟，就问了一句哪里来的。
　　陈康道：“原来的坏掉了，找人重新买了一个。”
　　牡丹：“何必要新买，你告诉我，我来帮你绣……”
　　她的话戛然而止。

　　这正是那日牡丹在巷子里看到徐家寡妇坐在家门口绣的那个图案。
　　好好的话说了一半没了下文，陈康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牡丹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只是脸上的笑意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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