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此刻，西月她们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池。
　　不然之前还意志力满满一直喊着饶命的小姑娘，怎么会在顷刻之间就万念俱灰般地一心求死了呢。
　　不过从那些只言片语中，也不难听出陈家大姑娘的死和她一定有关，那专取人头的妖怪也和此脱不了干系。想来这陈家的二姑娘一定知道些什么。
　　仲涧有意要诈诈陈二。

　　“怎么，二姑娘又不想活，想要死了？”
　　陈二已觉得人生毫无盼头：“是死是活，听大人们的一句话。”
　　“嗯，但你可知道，你的命没对我们而言没有半点用处。不如这样，听说你们镇子上来了几个道行颇深的人，那明天你跟我们回山中，我们取了你的记忆之后就放你回家。如此你既不会记得是你自己亲手害了自己的姐姐，也不会向别人吐露我们的行踪，如何？”

　　面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妖怪，陈二哪里又谈条件的资格，只是麻木地点点头表示顺从。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犯苦，早就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钱，只是没想到这些妖怪都看不上。她连给妖怪们做口粮果腹的资格都没有，真真是贱命一条，不知道死后会不会连阎王也都不收她。

　　没了记忆已好，不知者不耻，她可以再也不记得是自己出卖了姐姐这件事。
　　仲涧：“那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座山头吗？”
　　“记得。”
　　“行，你先休息，天一亮我们就进山。”
　　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陈二才被鸣霜带去歇息。

　　·

　　等陈二走了，西月才终于打破之前的沉默主动同仲涧说话。
　　“仙官这个想法不错，这周围那么多的山头，挨个找上去要花不少时日，确实倒不如让这个二姑娘带我们去，省时又省力。”
　　仲涧摇了摇头：“碰巧她真知道那些妖怪藏在哪里罢了。只是没想到……”
　　他没说完的话是，只是没想到，这个二姑娘竟然真的联合妖怪一同害了自己姐姐的性命。手足之间尚且如此，即便是有再大的苦衷也叫人寒心。

　　沉悦之前就觉得师父和仲涧仙官两个人回来之后气氛怪怪的，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原因，这会儿看他们又跟之前一样正常地交谈起来，这才敢站出来说话：“行了行了，那我们也早点休息吧。好几天都只睡了个囫囵觉，我快困死了。明天还要上山捉妖呢，那可是重体力活。”
　　西月踹了他一脚：“没个正经神仙样子，就你瞌睡最多。”

　　沉悦挨了这一脚也只是笑。
　　想来许多凡人刚飞升的时候都误以为神仙是不需要睡觉的，所以初知晓原来成仙了也要休息的时候不免非常失望。这其间沉悦的睡眠质量更是尤其的好，在小范围内都非常出名。几天不睡上一觉他就会精神萎靡，也不知道是修了哪门子神仙的术法，栽在了这瞌睡虫上面。

　　不过闭眼之前，沉悦终于想了想天亮后要面对的那只妖。
　　原来那妖怪的名字叫牡丹，听上去还挺像个姑娘家的名字，想不到这年头妖竟然还分性别了，也是挺有意思，再一想它专挑美女的脑袋下手，不难看出还是个爱美的。
　　只是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位白裙飘飘的佳人，沉悦脸上一热，赶紧卷了被子闭眼睡觉。

　　·

　　第二天一早，大家便动身前往镇子周遭的几座山头。
　　因昨晚上仲涧与西月顺着妖气一路追到了几座山的脚下，东南西北大方向没有搞错，而到了山脚下面后，便由鸣霜押着陈二走在最前面。
　　陈二熟门熟路绕开群山，朝着自己那日砍柴的那座山上去。她平时经常干活，这会儿轻而易举地就走到了半山腰，只是到这里之后，她就停下了再不向前了。
　　鸣霜推了她一掌，让她继续走，陈二却回过头有些无措地道：“大人们，那日我就是在这里晕过去后才被你们带走的，这之后的路我就不知道怎么走了。”
　　这话听上去不假。
　　这山上确有妖气且气味杂乱，都走到这儿了，要分辨出最浓的一股在哪里也不难。自从见识了仲涧的收妖网之后，西月便知道他在辨别妖气上颇有造诣，这会儿也不抢功，问了仲涧的意思：“能找出来吗？”
　　仲涧站在原地探寻了片刻，指着西北角方向：“这边。”

　　后来都不用仲涧指方向，越往西北走妖气越浓。鸣霜先前遭遇过北海海漏的大乱，对这些妖气格外忌讳，这会儿更是直接将自己的剑拔了出来以防万一，让陈二误以为是要砍了她的脑袋。

　　再往深处走时还遇到了几个简单的阵法，显然摆阵的妖怪也不是很用心，弄得尤其简单，防防凡人还凑合，神仙却是挡不住的。
　　又绕过了几颗掉的不剩什么叶子的大树，便看见两道敞开的山门。
　　鸣霜更加谨慎了：“这算是开门迎客么，这妖信心倒是蛮大的，想必已经知道我们找上门了。”
　　“那便更要小心。”
　　“放心吧姑娘，我会保护你的。”
　　陈二先前一直把西月错当成了牡丹，更是把她周围的几位神仙皆认作了身边的妖兽，这会儿一听他们的对话，心里觉得奇怪，但也容不得细细去思考了，这妖气一阵一阵地朝外面涌，她凡人之躯看不见摸不着，只觉得寒冷异常，不得不搓手跺脚维持体温。

　　话说这妖气也确实奇怪，要知道妖气平日里都是妖怪们御敌的一部分，哪有这般一股股往外涌的，哪怕是再深厚的妖力，这样泄上它个几炷香的时间，也把底子都给掏干净了。若是西月她们再耐心一点，等上几个时辰，只怕里面的妖怪自己都没有力气同她们斗。但今天她们好奇心大于耐心，便决定进去闯一闯看一看。

　　顺着山门前的石阶一步步地朝上走，很快便走到了门口，沉悦和鸣霜点了点头，最先破门而入。
　　可鸣霜手里头还押着个陈二，这陈二自打进了门之后，马上就泛起一阵巨大的惊慌，浑身上下抖得不成样子，老远都能听见她牙齿之间碰撞的嗑嗑声，随即只听她凄惨地叫了一声“姐姐”之后，便晕了过去。

　　西月和仲涧跟着进了山门，只看见一个身着绛红色拖地长裙的女子正坐在对门的椅子上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她一头又黑又亮的青丝铺散开来，看着好生漂亮，一袭刘海遮住了眉毛，但丝毫不影响那张脸的娇俏。
　　西月她们没有见过陈家的大姑娘生成何等模样，但结合陈二刚刚那声“姐姐”，就不难想出这张脸原本应是属于大姑娘的，也不难猜出椅子上坐的就是牡丹。

　　牡丹的双眼有些迷离，两腮泛着不正常的红，但这样倒是衬得她越发美上三分，不对，应是陈家大姑娘的脸越发美上三分。看着几个神仙入了自己山中的门，牡丹也不着急，一双芊芊玉手伸出来揽了头发束在一起，手上的指甲还用花瓣仔细的染过，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勾人的气息。
　　她丝毫不见害怕或意外，只是一昧地盯着西月看。

　　好半晌后，牡丹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好听却也缥缈：“他们说的一点不错，你长得真好看呀，比我现在这张脸少了许多凡尘烟火味，是很不一样。果然我应该早点想到用神仙的头才是。”
　　然则西月之前从不觉得自己生的有多美，要知道天宫之中漂亮的女神仙一抓一大把，向来以颜值高标准著称的司政局里，美仙娥更是多的数不胜数，是以她连美人榜都不曾有机会上过。但经过之前在北海时若丽海的一通神夸，再加上昨天陈二的那通风暴般的赞美，西月已经有些麻木了。
　　“你就是那个取人头颅的妖怪。”
　　“是呀，是我，怎么了？你要把你的头献给我吗？”
　　她说到这里时双眼瞬间变得晶晶亮，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充满了期待。沉悦觉得她大概是真的对师父的脑袋充满了希望，这妖怪真是不着调的厉害。
　　不过牡丹很快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长长的指甲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有些遗憾：“还是算了。虽然我更喜欢你的这张脸，但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折腾了，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

　　沉悦横出冷剑，一句废话也懒得多说，直接飞身刺了上去。
　　眼看着剑尖离牡丹越来越近，牡丹也只是不急不缓地双手一拍椅子，身子便灵活轻巧的腾飞而起，双手简单的晃了半圈，便轻而易举地拂了这一剑的剑势。要不是沉悦有经验脚下转了几圈收住了力道，说不定就直接扑了空摔到地上去了。
　　鸣霜看沉悦一人应付不来，也想助他一力，脚下一点便加入了战局。
　　牡丹的娇笑声格外刺耳：“就算你们二打一也不是我的对手。”
　　她这话说的一点不错。

　　沉悦和鸣霜历来习惯单打独斗，两人默契全无，还没有任何团队作战的意识。若是对付芶吴那种水平的或许没什么问题，但若碰到像牡丹这种的大妖，他们反而会成为对方的累赘。

　　眼看着鸣霜就要割掉牡丹的喉咙了，结果牡丹只是朝后轻轻地一弯腰神，那剑便直接朝着另一侧的沉悦脸上招呼去。本来鸣霜没能成功一招致命就已经很气了，这个时候还听沉悦更气地在指责她：“你砍脖子做什么，是要生擒！生擒懂不懂！”
　　生擒个屁！鸣霜大力地一挥剑，又是差点斩掉沉悦的手，到后面差点渐渐演变成他们两个人在对打。
　　沉悦恨不得师父能马上开口让这个捣蛋鬼滚到一边儿去，但奇怪西月没有任何的行为和表示，连句指点的话都没有。

　　仲涧是司药局的仙官，他们岐黄生本来就不擅长这类行动，所以他站在旁边一动不动自然情有可原，而西月站在那儿“隔岸观火”，则是因为她正在揣测这牡丹的真身是什么。
　　“竟是只花妖。”身边的仲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也证明了西月的猜想。

　　她之前就朦朦胧胧地看出牡丹是只花妖，但因为之前又从没见过哪只花妖能有如此蛮横的妖力，正在疑心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想多观察一阵时，仲涧的一句话算是让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的目光落在那张椅子旁边的香炉上，好生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沉悦实在是受不了鸣霜在旁边捣乱了。
　　这牡丹一爪子下去就在他背上抓了几条深可见骨的伤，疼的他龇牙咧嘴地正准备反手就是一剑时，牡丹抓着鸣霜的手就一个借力使力将鸣霜推到了沉悦面前，两个神仙撞在一块，齐齐跌倒在了地上。
　　沉悦忍着背痛道：“师父，你就不能让她闪一边儿去吗。”
　　鸣霜不甘示弱：“滚蛋！要是没有你碍手碍脚，这妖妇我早就杀死了！”

　　然自打想起来那香炉是干什么用的之后，西月心里就放松了很多，觉得让这两个年轻一辈的神仙在一起磨合磨合杀敌之术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看着双颊越来越红的牡丹，知道这妖根本就撑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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