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陈二本是在睡梦中，结果突然给颠醒了，等她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身处房屋的瓦梁上，想开口尖叫，又发现嘴里被塞了帕子。
　　她初以为自己是被强盗抓走了，但又觉得不现实，她既没有财又没有色，强盗能图她什么，这种时候，心下就认为定又是那群妖怪来找她了。
　　等落地之后，她便被带到了一个美貌女人的面前。

　　陈二看这张脸如此漂亮，又觉得有些眼熟，再联想刚才掳人的那粗鲁劲，还以为是碰见了旧识，不敢确认地犹豫道：“……牡丹大人？”
　　看对方没有说话，她以为牡丹又正在气头上，环绕周围，也没看到熟悉的芶吴等妖，便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颤颤巍巍地道：“牡丹大人，是、是对我姐姐的那张脸不满意吗？”

　　陈二做了恶事自己心虚的很，西月都还没开口，她就自己说漏了嘴。
　　看她将自己错认成了什么“牡丹大人”，西月心里不免觉得有意思。要说凡人不会辨认妖气与仙气很正常的，但这个陈二怎么会把和自己打过交道的妖怪都认错呢。
　　唯一可判断的，便是这换头的妖怪就叫牡丹，因着头颅面貌经常换来换去，所以陈二才会不认得她，错把西月认成了妖怪。

　　大家同时想到了来一出将计就计。沉悦眉毛一竖，故意恶狠狠地道：“你老实交待，你姐姐的那颗脑袋……”
　　“我交待！我保证交待！”陈二姑娘一声尖叫，摸着自己的心口道，“各位大人，我向你们保证，家姐绝对已经是镇上相貌生的最好的女子了！！牡丹大人！您知道我是绝对不敢骗您的！您现在的这相貌更好，实在是美的很，我姐姐的那张脸，哪里比得上您现在的国色天香！”
　　西月坐在那里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这样被人往死里地夸了一通，她有些想笑但又觉得现在真的不是该笑的时候。若不是被沉悦拦着，看情形这二姑娘还打算来抓她的裤脚求饶。
　　看“牡丹”不出一言，旁边的打手又拦着不让自己接近，陈二不免慌了手脚，她生怕今天自己也会小命不保，便绞尽脑汁变着法子地想要为自己开脱。她先是爬到沉悦的腿边，被沉悦不着痕迹地闪开之后，又转而抱住了鸣霜的腿求饶：“大人们，我什么都愿意做，大人只管吩咐，但求饶我一命！”
　　鸣霜很看不起她：“你之前就没有想过今天？”

　　怎么会没有想过呢，但之前陈二觉得牡丹根本看不上她的这张脸，只想着把这位主子伺候好了或许还可以跟着捞点什么好处，她在大姑娘身边过了多少年窝囊日子了，那种被人羞辱饱受折磨的日子，还不如一死百了。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硬着脖子流泪道：“算了……既然姐姐已死，那李训也看了出妖怪吃人头的大戏，我亦别无所求了……反正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得到李郎，如今死了倒也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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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家做的是棺材生意，本身就晦气，平日里没有需求的客人断不会来这里乱晃，但偏偏这李训三天两头地打陈家门口路过，有时也能遇到陈二上街采买回来，他总是礼貌的微笑主动招呼，久而久之这陈二就对李训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晚上陈二躺在床上睡不着时，难免就会想起那李训的面容来，女儿家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她有一次实在按捺不住跟大姑娘讲起了白日里遇到李训的事情，谁料大姑娘只反问了一句：“李训？莫不是镇子东边那个李家的长子？”
　　陈二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不该和大姑娘说这些。想着男人都是喜欢美人的，若是李训认识了姐姐，那她就再无机会了。陈二当下紧张地道：“姐姐，我很看中这个李郎，你不要和他接触太多可好？”
　　大姑娘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语气里有些得意，又有些嘲讽：“什么多不多的，这话你直接去和你的这位李郎说好了。我说这几日从后门悄悄塞进来的那些情信都是谁递的，原来是他呀。倒是谢谢你替我解了一桩疑惑呢。”
　　陈二如坠冰窖，一时之间分不清姐姐说的是真的假的。

　　若是真的，可陈家大姑娘因为长得格外好看一直被父亲当成宝贝样捧在手心里，平时别说干点体力活，便是连家门都懒得出。这大门不出二门也不怎么迈的姑娘是何时认识李训的呢？
　　可若是假的，二姑娘也没法解释李训成日在棺材铺门口晃悠是有何打算，也没听说他李家谁死了，除了说看上了自己的姐姐，陈二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总不会是看上了自己的吧？

　　这个想法一出，她自己都被自己惊住了。
　　先是觉得荒谬不可能，绝对不会的，李训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上其貌不扬的自己……但是想想又觉得很不甘心，自己的这个姐姐究竟哪点好了！？
　　别人只道陈家姑娘生的是貌美无比，却不知道她对自己而言就是灾难。爹一直让大姑娘顺风顺水的长大，陈二自己也是爹的亲生骨肉，凭什么她每日要跳水劈柴，这同一家的大姑娘就可以在房间里绣花习字？她就是嫉妒，嫉妒姐姐长得好看，嫉妒她会读书识字，嫉妒大家都喜欢她！
　　陈二头一次生出些勇气来对待这个姐姐，把被子拢了拢，道：“但是我好几次在街上遇到了李郎，他都主动和我打招呼，还知道我是陈家的二姑娘……姐姐，你在后门看到的那些信上有没有注明是写给你的？”

　　料不到她的这番话却让大姑娘直接从床上掀了被子坐了起来，在夜里都能看见她气的发亮的眸子：“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李家儿子还能舍我看上你不成？爹爹不过是给了你几个铜板让你去集市上跑腿买点东西回来而已，你真以为自己不得了了？告诉你，今天我还听爹同你娘讲说你买回来的东西不怎么样，多半是被集市上的人给坑了。买个东西这种小事都办不好，你还指望着癞蛤蟆吃天鹅肉？”
　　大姑娘像是生气了，空气里都能听到她重重的呼吸声。因为这边动静太大，隔壁已经睡下的双亲都被吵醒了，陈父含糊地隔着墙问她们怎么了。大姑娘这才重新躺了回去，压低了声音对着陈二道：“晦气。”

　　每每有人知道她们家是做棺材的，背地里都会骂一声晦气，但是陈二还是头一次听到自家人说自己亲人晦气的。她和大姑娘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一直敬着大姑娘是姐姐，对她的冷言冷语也就没那么当回事。今晚不知道是怎么了，听着大姑娘嫌弃自己晦气，陈二愣是心中升起一股气来，这股子气憋的她愣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天都蒙蒙亮了才睡着。

　　结果才睡着没多久，她好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立马清醒了起来，才发现扇到自己脸上的根本不是巴掌，而是一叠厚厚的信笺纸。
　　大姑娘今日换了一袭粉色的裙衫，更衬得人比花娇，她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陈二，出言道：“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信是写给你的还是写给我的？”
　　陈二不识字，只能装模作样地拿起来盯着看，但心里已经知道这信必然是写给姐姐的，不然姐姐怎么敢这样拿出来公然对峙呢。
　　大姑娘看这个妹妹目不识丁，猜想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耐烦的把信都夺了回来：“别不懂装动了，你能看懂几个字呀，要不我来念给你听？你不是好奇李郎都在信中写了些什么吗。”
　　陈二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这个房间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推开了姐姐的手说了句不用了，匆匆换上粗布衣裳就冲了出去。

　　待站在了屋外，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满是补丁的上衣，再一看自己满手因劈柴生出的茧子，心中就满满的都是恨。凭什么！凭什么！究竟是凭什么！！
　　就因为姐姐长得好看，所以每一个人都喜欢她，让着她，宠着她吗！自己也是个姑娘，为什么就没有人这样宠着自己呢？
　　她头一次因为觉得委屈而掉了许多的眼泪，爹起床出来之后看着在外面哭的陈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问了一句怎么哭了，陈二便抹了一把眼泪说没事，顺手抄起旁边的斧头抗在肩上就说自己要去山上砍柴。陈父也没拦着，就让她这么去了。

　　山中空气清醒，陈二用着钝钝地斧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柴，砍着砍着又是一阵悲从中来。自己现在还能这么生龙活虎地抡起斧子砍柴，而姐姐想必是连斧子拿都拿不起来，别说斧子了，真不知道那位陈大姑娘能拿起来最重的东西会不会是筷子。
　　她把气都发泄到了斧头上，不知停歇一般地砍了一颗又一颗柴木，直到天色慢慢都阴了下来，一整天没吃饭没沾水的陈二也不觉得疲惫和累，只觉得自己不狠狠地发泄一通是不想回家的。

　　山中起风了，吹得满身都是汗的陈二有些冷，她正准备停下来擦擦背上的汗，却感觉空气中夹杂着一股血气，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就被一股大力击中，头直接撞在了面前的树上，人立刻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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