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牡丹坐在铜镜前面，涂抹了蔻丹的指甲轻轻地绕着自己脸颊画了一条线。
　　她先看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随即扭开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口脂盒，用手指沾了些胭脂涂抹在嘴唇上，抿抿唇，再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笑。

　　“这张脸是谁带回来的？”她问，声音也娇俏。
　　旁边跪着的三个男妖中，个头最矮小的芶吴战战兢兢地上前：“是、是我。”
　　牡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时间谁也没有发出声音，静的可怕，芶吴下巴上的汗滴在地上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牡丹这才笑着开口：“你紧张什么，这张脸不错，我挺喜欢的。”
　　即便听到了这样的话，芶吴也依旧不敢放松，依旧低着头跪在哪里。
　　牡丹最后照了照铜镜，才慢吞吞地从小凳上站了起来，打开了密室的门，拖着长长的裙摆朝里走去，直到快要进去之前，她才故意对芶吴道：“虽然我很喜欢，可是还不知我官人他觉得如何呢，呵呵。”
　　直到密室的门关上了之后，芶吴才脱力一般地坐在了地上。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旁边的朱獳和巨成苦笑道：“再这么来几次，我都要后悔从海里面逃出来了。这可比海里还要恐怖，是吧？”

　　朱獳上次没能成功将人头带回来，只顾自己饱餐了一顿的同时还惹来了神仙，空手归来之后自然被牡丹重重地责罚了一顿，直到现在走路都还有些瘸。虽然他知道牡丹现在在密室里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但仍是不敢随意接芶吴的话。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吧，这次牡丹要他们去胡家镇上找头来，朱獳因为伤的重便没去，反而省去了多少麻烦。
　　今天牡丹用的是芶吴带回来的脑袋，没派上用场的巨成自然少不了会被责骂一顿，这对难兄难弟之间互相安慰着，巨成道：“也不一定。你想，万一这次里面那位对这张脸很满意，那我们就再也不用去叼脑袋回来了，凡事多往好处想想。”
　　话说出来是一回事，但他和芶吴都不觉得这事是光靠想想就能实现的。

　　果然，很快牡丹就从密室里走了出来。不同于进去时的笑容，她出来的时候可谓怒气冲冲，待密室的石门关上的时候，她几步走到旁边，一脚踢翻了跪在地上的芶吴。

　　巨成和朱獳只听见一声重重的闷响，接着就看芶吴已经被踹翻了好些远，即便这样他也只是捂着肚子，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牡丹不解气，追上去继续用脚揣着芶吴，嘴里骂骂咧咧：“废物……垃圾……你这个废物……”
　　看样子就能猜到，今天“里面那位官人”也依然不喜欢牡丹的容貌。
　　在芶吴身上发泄了一会儿怒气，牡丹重新坐回了铜镜前面，看着这张脸越看越是来气，把首饰和胭脂什么的手边能够着的东西统统摔到了地上：“什么美人，这样的姿色我看着都觉得平庸！你们这群废物，就不会找些更漂亮的来？”
　　没谁敢吱声。

　　要知道牡丹现在顶着的正是陈家大姑娘的脸，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漂亮的一张脸了，想当初牡丹初看见陈家姑娘的时候就一直惦记着人家的长相，如今却说这是平庸的姿色，芶吴真的不知道到底要什么样沉鱼落雁的花容月貌才能满足牡丹和“那位官人”的胃口。
　　北海郡有妓院，那里的美人必然多，可眼下这状况，谁还敢去北海郡？
　　看大家都不说话，牡丹手握拳，长长的指甲都嵌到肉里了，她却浑然不觉疼：“好哇，看来你们三个对我是越来越敷衍了，连我说话都没人理我是吗？是不是要我帮你们重新长长教训，省的你们一个个的都忘了？”

　　想起牡丹折磨人的手段，三个妖兽都打了打颤。朱獳最近才受过“教训”，那番疼痛他还没忘记，闻言，想也没多想就立刻跪着上前道：“大人，前段时间…前段时间胡家镇来了四个神仙……”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芶吴和巨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拼命地打眼色示意他别说，但牡丹已经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话上：“嗯，然后呢？”
　　朱獳嘴哆嗦了一阵：“其中有个女神仙，长得很是不错……”
　　芶吴和巨成已提不起力去看牡丹的表情了。
　　果不其然，牡丹对这个女神仙很感兴趣：“哦？你说神仙，女的？”她弯下身子看了看铜镜，又指着自己的脸问朱獳，“很不错是有多不错？和这张脸比起来呢？”
　　朱獳都不敢认真看牡丹的脸，只象征性地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去：“这相貌终究是凡人之姿，就算再美，和神仙还是有些差距的……”
　　本以为牡丹听了朱獳的话会不高兴，但没想到她却频频点头：“是啊，有道理，这凡人的气度，和神仙终究是有差距的。试了这么多女人都没有用，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去抓个神仙来试试呢！哎呀呀，你真是太聪明了！”
　　她噙着笑将跪在地上的朱獳扶了起来：“关键时刻还是你最有用。”
　　芶吴额上直冒冷汗，感觉自己大难临头了。

　　果然，牡丹立刻收起笑容，面对芶吴和巨成道：“你们两个，我记得昨天你们谁就去了一趟胡家镇来着？”
　　芶吴忍着身上的痛，重新爬起来跪好：“是我。”
　　“好。”牡丹对他勾了勾手，“你去负责把那个神仙的头拿回来。”
　　芶吴双手都在颤抖：“可是大人，对方是四个神仙……我怕到时候……”
　　“啊啊啊，借口怎么这么多？哦，对啊，我都快忘了，你就是个废物呀。”牡丹揉了揉有点额角，扬起下巴点了点旁边巨成，“那你就跟着一块去吧。”
　　都怪朱獳！要不是他，谁会提起这神仙还留在镇上的事。
　　巨成眼下不能不答应：“是。”
　　都吩咐完了，也没别的事情要做，牡丹换头累了一晚上这会儿也乏了：“行了，没事那就滚吧，看着都碍眼，滚滚滚，都给我滚。”
　　巨成扶着芶吴退了下去，在门口的时候狠狠剜了朱獳一眼。朱獳恭着身子只当没看见，眼下多活一天算一天，他几天没进食，早已饿得快不行了，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阴晴不定的牡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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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停留在胡家镇上的西月几人还不知道麻烦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鸣霜听仲涧介绍完这换头的妖术，只觉得太不可思议：“太丧心病狂了，这妖怪的思考方式和咱们就是不一样。明明靠易容就能解决的事情，它们偏偏要大费周章的去换个头，怪哉，怪哉！”
　　沉悦在听的时候已经剥了把松子，现下就能一边嚼着吃一遍道：“不丧心病狂还能叫妖怪吗？况且这多半还是从海漏里跑出来的妖怪，变态程度自然也要高些。”

　　如果他们猜的没错，这妖怪取人首级的目的真是用以换头的话，那必然也不会是一般的妖怪，万不可以掉以轻心，西月提醒他们：“既然妖兽来到了镇上作乱，就应该知道我们还留在这里的事，说不定还会来先妄图解决掉我们。”
　　沉悦思考的没有西月那么远，傻乎乎地问：“为什么要来解决我们？”
　　仲涧想到了西月之所想，帮着回答了：“怕我们去天界搬救兵。”
　　说来悲催，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还不如一个认识时间不长的仙官了解自己的想法，这使得西月看仲涧的眼神中多了一些甜蜜的情绪。鸣霜注意到了西月的表情，心里不爽她这样看着仲涧，正想开口问问怎么回事，就被沉悦抢了话：“我们去搬救兵？这未免太小看人了，别人找我们当救兵差不多，解决他们几个妖怪还不是眨眨眼睛一样简单的事情。”
　　这话说的很自信，乍一听都不知道当初断手断脚被挖个血窟窿的是谁。

　　几个神仙准备在镇上再待一晚，明日就算妖怪不来，他们也要主动去寻踪迹了，总不能让这等作恶的妖怪为非作歹。
　　因为早有防备，担心妖怪们会在晚上时再到镇上来作怪，故而大家睡的都不深，所以妖怪们还没潜进西月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芶吴和巨成虽然对自己的妖力很有自信，但惧怕对方数量比自己多，加上不想大费周章与神仙们硬碰硬，便决定直接悄悄地解决了西月就好。
　　巨成先对着这个房间施了个昏睡的妖咒，预备像他之前做的一样，等人睡死后直接割下头就走。但是他们毕竟小看了对手，这种程度的妖咒又怎么会对神仙有作用，何况西月还早就醒了。
　　他们翻窗进来，看被子里拱起的形状，料定这神仙是昏睡过去了，巨成对芶吴打了个手势，一个亮出利齿，一个亮出利爪，轻轻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床榻的位置走去。
　　他们特意敛了妖气，为的就是一击即中，可芶吴越朝那边走去越觉得不对劲。哪里，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眨眼间两妖已经到了榻边，巨成对着那被子，还不等芶吴阻止，已将全部妖力注入在了爪上，撩起床帏的同时爪子狠狠地朝着那床锦被一抓，结果只抓了一手的棉花。
　　糟了！真的上当了！

　　在巨成还想提醒芶吴说他们中了埋伏的时候，芶吴已经转身迅速将全部的妖力张开结成了一张结界，于是只听到了“嗡”的一声巨响，然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的声音。
　　屋子里的蜡烛不知被谁点着，霎时全部都亮了起来，芶吴情急之下挡下那一箭，这会儿感觉胸腔都在震动，一时手臂都还在发麻难以动弹，他感觉遇到了不好对付的敌人，便故作凶狠地看着前面的女神仙，脑子里已经开始想着怎么逃跑了。
　　“没想到你竟能挡下一箭，看来不错嘛。”西月用充满欣赏的目光看着芶吴，说话间又重新搭了一只箭在弓上。

　　沉悦和鸣霜在自己的屋子里感受到了巨大的妖力，这会儿同时持着冷剑闯门而入，沉悦首先指剑对准了那两只还是人形的妖兽，而鸣霜则是首先关心西月有没有受伤。
　　直到她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了西月手上的弓箭，才有些惊异且不合场景地道：“吓死我了……苍天呐，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大一张弓箭在身上的？平时可一点看不出来呀！”
　　下一秒，芶吴和巨成也因为鸣霜的话而大为震惊。

　　当然，鸣霜自己也很震惊，等她认清了那张弓箭上的神印后，差点没跑过去抱着那张弓箭把脸往上蹭，她好不容易克制住冲动，而后惊觉自己的舌头都伸不直了：“落落落落落……”落了好几下，才说出全名——
　　“落日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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