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沉悦睁大眼睛用力瞧了瞧，确认是仲涧无误，这才无力地垂下剑直接插在了泥巴里，自己扶着剑柄喘了几口气：“我当是谁，真是虚惊一场。哎哟，我要歇歇。”说罢便自顾自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顺气去了。
　　西月也松了气：“原来是仲涧仙官，好些日子不见了。”

　　仲涧走来，看着面生的鸣霜，又打量着她那一身北海的官服：“是有些时候不见了。这位是……”
　　鸣霜正想做一番自我介绍，却被西月抢在了前头：“这是从北海来的鸣霜将士。我听闻她武力惊人，便想带在身边历练历练，之后若有机会，想着还能举荐给天君捞个一官半职什么的。”
　　她说的自然，仲涧听听后没再问什么。
　　一旁的鸣霜却是心里窃喜，照姑娘这么说，自己以后便能跟着她了？

　　西月奇怪仲涧怎么会在这里，仲涧四下打量着这片林子，答道：“我看这边妖气甚浓，像是有妖魔鬼怪在作祟，心想以前每每强烈妖气的地方也必有战神出没，便预备过来看看撞撞运气，没想到还真的遇到了你们。看来你我缘分真是不浅。”
　　西月被他最后那句缘分说的耳朵都红了起来，可现在当着鸣霜的面，又要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仙官刚刚说这片树林里有强烈的妖气？”
　　“嗯，现在似乎又淡了。”

　　仲涧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啊——啊——”声传来，几人面容一肃，仔细辨认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沉悦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听后指着林子的西边：“那边！”
　　鸣霜也确认道：“有人被攻击了。”
　　西月自打知道了还有隐藏的高手跟着自己后，一时难辨这是不是圈套：“我和沉悦过去看看。鸣霜，你和仲涧仙官留在这边，切记要保护好他。”
　　鸣霜当然不同意，她一心要跟在西月身边，不肯留下来。仲涧也不认同：“好歹我也能帮上忙，这时候万不能分头行动，我们一起去。”
　　西月本有些犹豫，这时那叫声却再次传来，听上去比刚刚更凄惨，像是遭受妖物攻击被一片片撕裂时发出的痛苦嚎叫，沉悦听不下去了：“师父？”
　　没办法，此刻便是陷阱也不得不跳进去了，西月带头走在前面：“那就一起。”
　　四人这才一同朝着树林西边奔去。

　　越往西走，血腥味越浓，但是却嗅不到一丝一毫的妖气。
　　一颗树下躺了个男人，衣服已被横出来的枝丫挂的破破烂烂，像是经过了什么激烈的打斗，衣服裤子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大部分白花花的肉都露在了外头。男人旁边还有一摊血淋淋的东西，仔细辨认的话，依稀可以看出是个被啃食后的……人。

　　那男人早就尿了一身，看见西月她们四人走来，也不知道说话，只有眼泪倒是一行接着一行的往下流着，苍白的嘴唇不停地抖着，一股骚味传来，想必是他又尿了裤子。
　　这情形，估计把她们几个也当成吃人的妖怪了。
　　仲涧懂岐黄，最先上前查探了一番，他给男人搭了脉探探气息，表示他除了被吓傻了之外没有大碍，又转而看了看背后那堆已经称不上尸体的尸体，辨认了一番，道：“从骨头来看应当是个女人，许是他的妻子或者家人……这位兄台，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轻轻拍了拍那男人的脸，可惜那男人嘴唇动了动，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眼泪流的更凶了，与此同时眼白还一翻一翻的，感觉随时都能厥过去的样子。
　　各种稀奇古怪的味道都混杂在了一起，实在是不太好闻，沉悦捂住口鼻，正想去看看那女人的尸骨，却被鸣霜抢先了一步。她拿着剑柄把那堆剩下的肉翻了翻，似乎一点不嫌臭，又仔细地闻了闻剑柄上的味道，回来对着西月道：“姑娘，从伤口来看应该是某种利齿的妖怪所为。这肉身内的血没剩几滴，看来也是被妖怪吞食掉了。”
　　以往沉悦干的活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鸣霜抢了去，且对方还是一个丫头，他居然有种淡淡地失落感，这会儿赶紧观察着四周，也想抓紧时间找出点什么边角余料的线索来证明自己：“师父，这吃人的方式也太残忍了。我们离这里不算远，敢在我们眼皮子下面为非作歹，想来这妖怪应该是有些能耐的。”
　　鸣霜不同意，既然这妖怪这么厉害，为什么察觉到她们过来之后还是逃了。

　　利齿、吃人、饮血。
　　西月在想到底是哪路的妖怪，居然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今普天之下人人都在学习除魔降妖，这魔都已经没几个了，还能有这么厉害的妖？估计也是从海漏中跑出来的，估计是饿得慌了，也顾不上有神仙在旁，赶紧吃的一个算一个的填肚子呢。
　　她也没有避讳不知情的仲涧，直接询问鸣霜：“你说要不是因为女儿身的缘故，你也能算作北海十二将的一员吗，那上次镇压海漏的时候，你可去了？”
　　西月是想问问鸣霜可否知道这是什么妖怪干的。
　　鸣霜尴尬地回答：“那时我被神君派去保护长公主了，没去。”

　　其实说到利齿饮血的怪物，西月倒是记得一个名叫朱獳的。只是那妖兽许久都不曾在六界之中出现过了，若它也是从海漏中逃出来的，真不晓得那海漏里到底压了多少可怕的怪物。
　　从这一刻开始，西月终于认同北海十二将绝不是诈死了。要对付这么多的妖兽并重新封上海漏，只赔上区区十二将外加重伤一个北海神君怀声，应当算是损失小的，都够得上好好的歌颂一番了。
　　仲涧看西月的表情，知道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只是眼下还有需要处理的事情。他手在男人眼前一抹，那男人便昏睡了过去：“不知道这妖兽有没有帮凶，这血腥气对他们来说诱惑太大，我们先把这人抬到镇上去，再见机行事。”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沉悦施法带了男人去到了最近的镇上。

　　——————————————————————————————

　　他们也不会指望镇上的郎中能把人治好，只是借了郎中的干净屋子给这男人恢复清明。仲涧手指飞快地掐了个什么诀，大家都还没怎么看清，那男人就已经晃晃悠悠地睁开眼睛醒了。只是惊吓过度，此刻一张开眼立刻就那床上的被褥盖住了头，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躲起来，仲涧耐心地坐在一旁拉住被子的一脚道：“你仔细看看，我们可都是神仙，不是吃人的妖怪。”
　　不过那人还是躲在被子里，只是抖得却没那么厉害了。
　　沉悦也轻咳了一声：“这年头想要见着活的神仙可不容易，更不论我们还是你的救命恩公，难不成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蒙着脸，不说句谢谢什么的？”
　　这话一出，那男人到真不怎么抖了，但仍不敢出来，只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一双眼睛偷偷打量着外面。

　　西月她们几个的衣裳料子都极好，长得也端正，的确不像是坏人，和妖怪狰狞的面容比起来，完全对的起“天人之姿”四个字。
　　于是男人这才好不容易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们真是神仙？”
　　沉悦笑了一声：“怎么，难不成要叫朵祥云过来站上去给你瞧瞧。”
　　那人也是出其不意：“好，那你叫朵云来！”
　　沉悦：“……”
　　鸣霜偷偷在旁边嘲笑着沉悦，她用肩膀撞开懵掉的他，挤到了西月身边，把透着寒光的剑横在面前，面色一沉：“神仙问话，你老实回答就行，不然我一剑砍了你。”
　　那人一哆嗦，眼眶一红又吓得躲回了被子里。
　　鸣霜：“……”

　　最后还是仲涧把人重新哄了出来，好不容易才让他开了口说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这男人叫吴根，因儿子要娶媳妇了，这日便和妻子准备去奉天郡城采购一些本镇买不到的东西做聘礼。原本他们夫妻二人是准备坐马上去的，但是想着娶媳妇还要花不少钱，能省则省，就决定先赶早走近路从山林里穿过去，买好了东西再雇马车回来。
　　这主意打的是不错，不过镇上最近一直不怎么太平，听说好几个人入了镇郊的山林之后都是有去无回，有传言说是近来有妖怪在林子里作恶吃人，但是吴根向来都不惧这些魑魅魍魉之事，便还是决定走林子里过去，没想到就遇到了开始的那一幕。
　　他都没看清那妖怪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就感觉脖子后面吹来一阵风，然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妖怪已经一口叼住了妻子的脖子，血瞬间就溅了出来。他腿一软，直接就瘫在了地上。只是那妖怪似乎决定先把妻子吃掉再来解决他，先是扯下了妻子的头颅，然后又把肚子刨开吃了一顿（听到的两次惨叫也是这两次），吴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朝夕相处的老伴被开肠破肚，他想上前去相救，却是试了好几次站都站不起来，衣服也挂在了枝桠上，吓得都尿了裤子。
　　说到这他不由靠着墙哽咽起来，早已泪流满面：“我太没用了，太没用了……仙人，我真的想救她的，我就不是个男人……我没用……呜呜呜……”

　　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劝吴根，这事是挺糟的，但也不全怪他。唯独鸣霜却不这样认为，她听后只冷冷地笑了一声，有些刻薄地道：“是挺没用的，眼看着妻子被吃掉，不仅什么都没做，被救了之后还就知道哭，你哪里算是个男人。”
　　这话说的很重，吴根抹了抹眼泪，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仙人说的对，仙人还是一剑杀了我吧，我连妻子都保护不了……我就他妈的不配做人。”
　　这说完眼泪又掉下来了，倒是个能哭的。
　　沉悦叹了口气，吴根现在显然还在情绪上，哪有鸣霜这样在旁边火上浇油的。眼下仲涧在这，他一看北海来的鸣霜，霎时又觉得北海的人太粗鲁，表达情绪的方式也太过直接，有时候真是招架不住。

　　鸣霜说完之后一看西月她们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当下也很尴尬，不过总不能要她去给这个凡人道歉吧，看自己好像也不太受待见，她便主动找了事情来干：“我、我刚才听他说早有妖魔吃人的传言，那这里可能是哪个妖怪的老巢，我再去跟郎中或者外面的人打听打听。”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吴根现在情绪激动，仲涧不得不让他再次睡会儿，三人退了出去。

　　“战神身边的那位小友倒是个火爆脾气。”
　　仲涧指的自然是鸣霜，沉悦也不太想让这个丫头跟在身边吵吵闹闹地坏事：“师父，你不会真想跟带一个跟屁虫在身边吧？”
　　西月也觉得不妥，但那斗笠人的事情总叫她很在意，便对仲涧毫不隐瞒的说了：“实不相瞒，其实我们从北海办完事出来之后，居然一直被人跟到了东群镇，偏偏我和沉悦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若不是鸣霜提醒，或许我们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她并不是无用之人，而且还是来自北海，或许后面能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仲涧了然的笑笑：“我说战神原本已经带了沉悦仙君在身边，怎么会又带个人出来，还以为你又准备收徒了呢。不过从北海到东群镇，可不是一段短短的距离，战神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
　　西月赧颜：“惭愧，对方主动在东群匿了踪迹，我竟连是谁都不知道。”她们只发现了一路跟着的鸣霜，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还有别的人。
　　仲涧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路程：“东群镇离这里并不算远，或许跟着你们的人与这伤人的妖物之间有些联系。战神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西月还能有什么打算，她猜想这妖兽十有八九就是从海漏里跑出来的朱獳，自然要把朱獳逮住来问个清楚再杀不迟，总不能放任不管任其继续伤人。
　　沉悦便央着仲涧也留下来和他们一道：“仙官也一起来吧，这妖兽听上去还挺厉害，到时候我免不了又要流点血少块肉什么的，还要拜托仙官救我一命呢。”
　　仲涧爽快答应，西月心里也跟着雀跃了一阵，但还是要故作矜持地道：“这不太好吧……仙官下界历练，应当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怎么能一直缠着人家。要是误了公务便不好了。”
　　沉悦男人心思不懂西月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啊师父不是喜欢人家吗？那他开口把人留下来没什么不对，赶人走是唱的哪一出？欲擒故纵？
　　确实是欲擒故纵。
　　还好仲涧没有真的就“纵”了，他嗯了一声，也不晓得是不是看穿了西月的那点小心思：“这斩妖除魔也是公务之一，眼下遇到了，自然要以这个事情优先，其它的事情暂时放一放也没什么。”
　　哦，西月师徒这才安了心。

　　本来以为鸣霜面子薄，这一去得要过些时间才回来，结果没想到她很快就折了回来。不仅她自己回来了，她还带了个人回来，面上很是骄傲：“姑娘，姑娘！我可打听到大事了，你快来听听这包打听怎么说！那妖兽才不是偶然出现伤人，啧，这是和女人多大仇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