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西月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养神殿的，只感觉整个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坐下来倒了杯水压惊时，看沉悦还跟在后面，便回头吩咐他：“收拾东西，赶紧走。”
　　沉悦心想这不对啊，天君给了他们三年的时间来摆平这件事，现在三天都不到就要离开北海，这剩下的时间可叫他们道哪里游荡去？他这么想着，顺便也如是问了出来：“师父，收了东西去哪里？”

　　西月静了静，重新理了思绪：“去海漏。”

　　* * * * *

　　现今的四海其实远没有看上去这么和谐。

　　东海那边一直物产丰富实力强大，因此也就自成一派，和天宫的关系算不上多亲近，但也不至于说多疏离；而南海日益式微，后辈之中竟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不得已只能和天宫保持一致。
　　西海神族上下本身就算是亲天君的一派，现在他们的七公主又嫁给了天界的南钟皇，更是亲近了。
　　所以四海之中最不把天宫当回事的，便是这北海上下。本身北海郡由于气候原因，居住的城民就远不如其它三郡的城民多，天界也常常疏忽这里，没想到这些年来北海神君怀声背地里捣鼓出不少的事情。

　　四海之中自古就有四十八将，每片海域各十二将；为了保持战力，四海内每隔两百年会有一个将士之间的比武，而北海十二将已经连续拿了好几届的第一了。
　　然而匪夷所思的就是，这在四海里可谓是拥有压倒性战力的北海十二将，居然在海漏面前毫无还击之力，方用尽血气才能压住这地漏，怀声又一个劲地催着天君发十二将下葬抚恤的折子，像是要急着给这个事情盖棺定论，那么以天君这么多疑的性子，势必要觉得这个事情不简单。

　　下葬抚恤的事情，怀声他在北海自个也能做，可他偏偏要追着天君问这个事，就等于是要天君昭告全天界“大家听好北海十二将都殁了啊”，既然北海十二将全殁了，自要选新的十二将出来，细思恐极。

　　别说是天君了，就连西月都信不过怀声。她甚至觉得，搞不好是怀声让北海十二将诈死，然后准备再搞个新十二兵将出来，毕竟这跟他往常做事的风格还是蛮像。届时等北海拥有了二十四个以一敌百的战力，就算是和天宫叫板也不是难事。
　　而怀声跟天君不和也是众所周知，说他要明目张胆跳反西月也不惊奇。

　　而之所以天界之所以没能拿他怎样，真的是因为……实力相当。

　　不管怎样，大家还是必须要承认，怀声这些年确实把北海治理的很好，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也培养的不错。
　　沉悦反应的很快，这些事不用西月过多说明，他都能猜出个大概。自然得趁着这位神君此时好像还不在状态的时候，赶紧和师父去海漏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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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才出过事没多久，海漏周围防守的还很是严密，又因为西月师徒俩是偷潜过来的，没法正大光明地凑上去看个究竟，就只能远远地打探。沉悦的法力不及西月，隔得这么远，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问西月：“师父，可看出什么蹊跷了？”

　　西月也什么异样都没看出来。

　　她不信邪，又凝神定思查探周围是否有什么遗漏的信息，可还是鬼都没一个。
　　“奇了。”她靠着一朵巨大的珊瑚坐了下来，“难道真是我们想多了？”

　　听西月这么一说，沉悦才知道她也没看出什么古怪来。短短几日接触下来，他又觉得这个北海神君的性情虽然是执拗古怪了一些，但实实在在是将一颗真心托付给了师父，他们这样总把神君往坏处想，神君知道了一定是得狠狠伤心一顿了。

　　沉悦从小到大都有个改不掉的毛病就是难以定心，心思最爱摇摆不定，这几天不见仲涧仙官，他就把这位仙官抛到了脑后，此时此刻又开始替怀声说话：“依我看，神君其实也不像是那种会使阴招的。估计正面砍谁一刀他会做，但背地搞出个海漏这种害人害己的阴招，感觉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不是吗师父。”
　　西月此刻心下正奇怪着，听了沉悦在耳边一吹风，也有些怀疑会不会是自己之前猜错了，只是没有讲出来。

　　海漏那边就是一阵阵的死气，那死气太重，贡了至阳法宝在旁边守着都压不住，值守的北海兵将都是片刻就换，谁都无法在这里多待。眼下就很明确了：除非怀声练的是什么邪功，不然想在海里开这么大一条口子也是挺难，而且留个祸患在自己的海域里，听上去不够英明。
　　西月又打探了一阵，还是无果，只得带着沉悦先走了。

　　不曾想西月前脚刚离开北海，后脚就有北海的兵将找到了怀声。

　　“神君。”
　　看清来的是谁，怀声心里已经有数了，抬了抬下巴示意继续说下去。
　　“姑娘带着她徒弟去了海漏，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果然她们还是去了。

　　沉悦看着文书的眸子定了定，表情不甚好，但如果不是让她眼见为实，又怎么能够打消她心里的疑虑呢，只是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他握着文书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知道了。”

　　“还要继续跟着吗？”
　　“跟上去，拿你的命护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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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月和沉悦被北海的那些兵将跟了一路多少有些烦了，那些家伙这样一路跟过来，跟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着实恼人！

　　他们回了北海郡，找了间酒楼落脚休息。沉悦推开窗，望着街上鬼鬼祟祟朝这边打望的人，觉得有意思：“我们走的这么快，这些虾兵蟹将们还得费力跟上，这样的状况下居然还没跟丢，真是难为他们了。”
　　西月深吸了一口气：“怀声在打什么算盘，我真是有些不懂了。”

　　沉悦关上了窗户，说话的声音很小声，生怕有人听见似的：“师父，我觉得北海神君不像是坏人。至少真正的大恶人是不可能喜欢上别人的，他们都只爱自己。”
　　这话老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沉悦是个谈了十次百次恋爱的主呢，结果却是一个连和未婚妻讲话都不敢的雏儿，现在居然和她大放厥词起来。

　　西月觉得好笑：“怎么，难不成你遇见过这种大恶人？”
　　沉悦那一直都有着光芒的双眸突然就黯淡了下来，他难得地低下了头，流露出低落的情绪，强笑着说：“有啊，我生父不就是吗。”

　　沉悦仙君的父亲，姜氏一脉的后裔青荒仙君，为炼成仙丹助长自己的神力，曾经干出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他生祭了自己的妻子、沉悦的母亲玄天神女惹素婳。
　　最后仙炉无法承受那股仙力，发生了一些意外，结局就是青荒自己把自己也给一并炸死了。

　　这个事情在当年挺轰动也挺不能说的，毕竟青荒和惹素婳都是身份高贵的人，更别提惹素婳还是玄天界的神女，今天西月用的那柄玄天镜还是来自于玄天界的宝贝；两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结果却死在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下。
　　玄天界的长老们气的发誓说绝不会管沉悦的死活，于是无依无靠的沉悦这才拜入了西月的门下，成了战神唯一的徒儿。

　　自打沉悦长大了之后，便决口不提青荒仙君的事情，每每不得已提到，也是一口一个“生父”的喊着，俨然一副急着要划清界限的模样。

　　好好的说着说着，居然让这孩子露出了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西月很自责，也不懂怎么碰着了沉悦这根绷紧的碰不得的弦，便打岔道：“不说这个了，北海的人爱跟着便让他们跟着吧，反正等我们离开了北海的范围之后，他们自然就会消停些了。”

　　沉悦还年轻，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可是天君让我们查清此事，给了三年，结果我们在北海才待了三天，那剩下来的两年多要到哪里游荡去？”
　　西月眼睛眨了眨：“海漏中跑出来的厉害妖怪又不止六尾一个，只要他们一天不死光，我们迟早能知道是谁在海里开了个口子把他们放出来的。”

　　当初六尾那个事情最大的变数就是伏霖仙。因为事先没和这个天界第一包不住话的长舌男说明天君早有准备，他一怒之下居然把六尾给砍成了好几段，把西月她们准备留个活口问话的想法瞬间给破灭了。想当初天君还质疑过伏霖仙会不会一激动就把闹上天来的妖怪给杀了，西月还保证道：“伏霖仙是个顾大局的仙人，有他在，臣在才敢安心下界断了这些妖怪的后路。”
　　结果现在看来，真是打脸。

　　本来等着妖怪自己送上门来的就好，现在变成了她们要去主动找妖怪。
　　可是经过了前三个月的绝望，沉悦现在基本上对找妖怪这件事没什么信心：“我们之前那样转悠，结果找着的就是蚊子精之类的？师父，你觉得这样靠谱吗？”

　　西月渐渐开始怀疑沉悦是不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了。

　　她耐心地道：“现在天界的布防是由司狱局在控制，三十六将被赶去守门，两大元帅就是废物，我和你还不在天宫中，你要是妖怪，你会怎么办。”
　　沉悦有点明白了：“我会……我会再找机会打上去？”
　　“没错。”西月用筷子戳着盘子里菜，打量着周围，“只要六尾第一次杀上天宫是有明确的目的，如今这个目的没有达成，他们就一定会再次找机会去天宫。”
　　“那这个机会是什么时候，现在都过了三个月了，还没有动静。”
　　西月她们下界后到的第一个城镇就是在偏北的地域，加上她们一路都在朝着北海的方向走，妖怪们依旧没有动静，这反而更加坐实了西月的想法。

　　或许，这次妖怪们的目标是先解决了她和沉悦。

　　“你觉得，我们在洞庭杀的妖怪，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六尾的全部援军。”
　　沉悦吓得嘴巴张得老大，他把拳头放在嘴里，止住自己马上就要出口的尖叫声，环左顾右地看了一圈，细声细语地问：“难道是个圈套？”

　　不，西月倒也不觉得对方还能有如此计谋。只是那日一定有其它的妖怪看见了沉悦大杀妖兽的模样，知道他们并不是被天君“放逐”这么简单。如果西月能看破妖怪们有“援军”，那妖怪们自然也能看破西月就是天君的“后招”。

　　“他们只要汲取上次的教训，找个几位仙尊都不在天宫的日子便成，之所以还不行动，不就是因为不知道我们俩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吗。”
　　沉悦感受到了危险逼近的气息，他悲凄地看着自己才好不久的胳膊，再开口时已经染了哭腔：“也就是说又要打架了？”

　　西月笑的很和蔼：“这怎么是打架呢，这就是对你的试炼呀。”
　　沉悦哭了：“师父，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师？或者这样成不成，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被你逐出师门，你要是再不逐我，我有可能某一天真的就死在凡界了。”

　　西月根本没理会沉悦在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只是觉得好笑，摸着下巴思索道：“或许那些妖怪们是觉得，反正打不过伏霖仙，至少杀了你和我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么急着要断了天宫在凡界的后路，他们在盘算什么呢？”
　　沉悦还在抽泣：“什么，能杀了师父您老人家的东西已经诞生了吗？”

　　能判断怀声是不是和海漏有关联也很好证明，只要看她们一出北海的控制范围后还能否安然无恙便知。如果真有什么……那怀声手上必然有让那群妖兽忌惮的东西。

　　想到这里，西月终是抬手将耳间的珍珠坠子摘了下来。

　　这坠子从沉悦第一眼看到西月起她就带着，这么些年了，他从没见她摘过，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她本体的一部分了，怎么今天在这个小酒楼里，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摘了！不应该做个仪式什么的再摘下来吗！
　　看到了沉悦的表情，西月将坠子妥帖地收好：“或许要打架呢，丢了就不好了。”
　　沉悦表情很狰狞：“不是说是试炼吗，又变成打架了。”
　　西月留下钱放在了桌子上，带着沉悦起身离开。

　　他们刚走没多久，另一桌一个头戴斗笠的人也跟着离开了。

　　（月出北海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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