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调

　　不管西月这些年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存在，总之在怀声的脑子里，她依旧还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不论是从喜欢的打扮，还是从偶尔藏不住的眼神来看，都和这些年变得越发阴郁的怀声是不同的。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的，比如现在也开始学会防着他了。
　　怀声放下筷子，看着频频走神的西月，耐心地道：“怎么，一副胃口不佳的样子，不都是你以前喜欢的菜吗？”

　　就是这样才反而没胃口了。
　　那顿药膳终究还是没有做成，若丽海去了天宫还没有回来，要西月一个人在这儿洗手作羹汤什么的，画面着实有些诡异，她最后还是决定装死，直到宮侍来养神阁请她们用膳了，才带着沉悦一起去。
　　只是怀声看见尾随西月而来的沉悦时，显然有些微微不乐，但很快收住了表情。沉悦心里也是苦，他当然知道北海神君不欢迎他，但是师父非要领着他前来用膳，他能有什么办法？师父有难，做徒弟的总归是要站出来不是么。

　　又吃了几口后，西月也跟着放下了筷子：“这些年口味渐渐变得清淡起来，这些菜慢慢就不怎么爱吃了……况且今日没有若丽海在一旁叽叽喳喳的陪我说话，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回想起来，以前西月用膳的时候似乎就是说的多，吃得少。之前怀声不赞成这种行为，但现在他愿意改变一下自己，起码能够从这些不算困难的小事开始做起。
　　“那你想说什么，我替她听着。”
　　沉悦被这对话吓的把一片还没来得及嚼的菜叶子直接咽了下去，哽的他连连咳嗽到处找水喝。
　　西月也没想到怀声会这样回应，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要移开眼线，只是曾经心里悸动过的地方，还是难以平复。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重新夹菜，还没下箸，怀声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她的碗里。
　　“先试试这个。”
　　“……哦。”
　　味道确实很好，还带着记忆中的余味，北海的大厨手艺一向不错。不，应该说是怀声的口味一直挑剔，只有手艺一流的厨子才能长久地留在北海。
　　后来怀声干脆重拿了一双干净的新筷子专门负责给西月夹菜。西月都不用说话，眼睛刚一扫他就知道她喜欢哪个，筷子立马就伸了过去，这一来二往的默契让旁边的沉悦啧啧称奇。知道的晓得对面坐的是北海的神君，不知道恐怕还以为这是哪个跟在西月身边久了的小侍呢。

　　又吃了几口菜，西月才发现不对。
　　“你不吃了？”
　　“你难得回来一趟，多吃点。”
　　可是被人这样盯着看，还怎么可能吃得下去。西月瞄了瞄旁边的沉悦，坐直身体。沉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旋即呈出来一封信，毕恭毕敬地交给了怀声。
　　“其实我这次来北海，是有一些话要传达的。”
　　“有什么话，吃完再说。”怀声收下信看都没看，只是神色较之前差了些。
　　难得这里除了她们仨外再没有旁的谁来打搅，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还是先看看信里的内容吧。天君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讲。”

　　怀声眼睛眯了眯，隔了半晌，才拆开信。
　　信上的字很少，很快就能看完，但沉悦却看了很久。西月来之前并不知道信上的具体内容，但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事。她想看看怀声此刻的表情，但又怕失望，便只能装作喝汤。
　　果然，看完信的怀声发出了不屑的笑声：“呵，我昨日就说过了，不知道北海十二将下葬抚恤的折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批下来？你们这天君老关心一些有的没的，真怕我十二将的尸骨都要寒透了。”
　　说完后，他又带了些怒气：“行了，你也不用摆出不知情的模样。什么三年不能回天界，我岂会不知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说法而已？玉华真特意调了你手下的三十六天将去守天门，天界众仙都说他心狠，事实上呢，莫非不是为了方便你这只小蜜蜂能随时飞回去传递消息吗。”
　　听及此，西月只似有若无的笑了笑，没有作答。
　　沉悦听的心有些揪起来的紧张，手不自觉地就想往佩剑上摸，结果刚刚一动，就被怀声识破，后者冷冷地道：“仙君用不着这么如临大敌，我还不至于在这里把你和你师父捆了。”
　　于是沉悦又老老实实地坐好了。

　　西月知道这顿饭是没法好好的吃了，现在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饶是她再厉害也装不下去。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在图谋什么。”
　　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图谋？玉华真究竟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就这么值得你为他死心塌地地卖命？你在他手里不过是工具一件。”
　　西月看着面前这样的怀声，面色平静：“那你说说看，我在哪里不是工具一件呢？”她放下筷子，虽然从语气中听不出情绪，但也能感觉出心情不好。
　　一番话问的怀声也哑然了。
　　确然，当年老神君领了西月来北海也是存有私心的。

　　西月没有忘记来北海的目的，话依然要说完。
　　“天君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当然，你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她不好说，直接跳过了那个词，“可是六尾闹上天的那回，我和徒弟亲自追到了洞庭，你敢说洞庭的那些妖兽，你一个都不认识？”
　　怀声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万幸这次天后毫发无伤，所以天君不准备再追究什么，但也不代表你就能相安无事。可如果你能就此收手的话……”
　　“我能就此收手，又怎样？”怀声问。
　　西月却敛下眸光不答了。
　　沉悦却觉得那是唯一能让这位北海神君接受的条件，看师父说不出口，他硬起心肠补充完整：“天君会赐婚。”
　　怀声气的差点拍桌子站起，说话的声音中都带了怒气：“赐婚？我身为堂堂北海神君，放眼四海，实力也是最强的，倘若婚嫁之事还要他一个天上的神仙来说了算，不免太过于可笑了。”
　　沉悦把话说完：“哦，是和师父。”

　　怀声的怒气陡然灭掉了，甚至失语了片刻：“什么？”
　　沉悦：“赐婚，和我师父。”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西月。
　　虽然西月平时有些不拘小节，但她心里也非常明白一个道理：话要是不说干净，那一定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眼看着怀声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变了，她一不做二不休地地道：
　　“这不过是天君他自己的意思，我还……我没有同意。怀声，我现在有了喜欢的仙君，虽然那位没有什么背景，但心肠却不错，之前也救了沉悦很多回，我对他充满了感激。但这事我几乎没和旁人说过，所以天君完全是在不知情下才会提出赐婚结姻这种说法，昨个我已经和若丽海提过那位仙君的事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
　　呵，何止是告诉他，仲涧都来北海走过一遭了，只是她不晓得罢了。
　　怀声镇定了思绪：“没有。”
　　“这样。”西月意外若丽海的八卦这回居然没能派上用场，“我只是觉得，勉强凑一起谈不上是什么美事。这六道中靠一纸婚约走到一起的夫妻太多太多，但真正幸福的，却不多。”
　　听听这话说的，是在暗示他们俩在一起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情了。

　　曾经的小姑娘长大了，想法越来越多，嘴巴也越来越厉害，但是怀声今天心情不佳，偏生不想让西月如愿。他手指敲着桌木，露出为难之色：“认识到现在，玉华真还是第一次做出了一个让我能接受的决定。我倒是觉得赐婚这主意不错，尚能接受。”
　　西月的脸上难得又白又红，很精彩：“怀声，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
　　怀声也没有受挫：“那又如何，我还比不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官？”
　　西月：“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官？”
　　怀声一点不慌张：“方才不是你说的他没什么背景吗。”
　　可是没什么背景，不代表名不见经传啊。追溯起来，天君之前不也没什么背景，那又如何，现在依旧能够稳坐君主之位。再说仲涧，虽然现在是默默无闻了些，但以后谁能说得清。

　　想说的话早就被带偏了，西月好不容易才稳住思绪，重新扯回正题。
　　“先不说这些……我敬你是兄长，不希望日后兵戈相见。”
　　“兵戈相见？这话怎么说？你若肯回北海，我保证我将是四海之中进贡最勤的那个，到时候你让我跟谁去兵戈相见？”
　　诚然，她不再是以前的小姑娘，那他也不再是以前的怀声。从前的北海少君，在年少时断不会这么赤诚地向西月袒露心迹。但也是因为吃过从前的亏，这次万不可重蹈覆辙。
　　沉悦在旁边真真是坐立难安格外尴尬。这两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表白起来了，早点预警他还能回避一下。

　　西月与怀声对视了片刻，最后是她先收回了目光。开口时语气已是一片清冷。
　　“就算是我真的来了北海，天君也不会指望你能就此安生下去。六尾蛇妖是从海漏中跑出来的，这事没法否认；海漏来的蹊跷，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妖物，是不是有人故意开了这个漏子，你最有数。天君必然要给天界一个交待，到时候你怎么办。怀声，你到底想要什么？”
　　怀声差点没笑出来。
　　“我想要的？之前不知道，现在只一个你。”
　　西月听到这里后，脸上噔的就是一白，直接起身拂袖离开，沉悦急急忙忙地跟在师父身边一道走了。她耐着最后的性子在问怀声地漏之事，他却不正经地说着什么情情爱爱。
　　“怎么了，说的有哪里不对吗。”怀声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灌下“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六尾蛇妖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情。”
　　然而西月已经走远，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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