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边

作者:凉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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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大年三十转眼就到了。要工作的人无心工作,上了半天班就悄悄往家里赶。没工作的人,比如喻冬宋丰丰这样的学生,就在家里帮忙买菜贴拜神,或是结伴到辉煌街那边买对联。
      辉煌街平时是个热热闹闹的夜市,年三十则是个热热闹闹的年货市场。对联、鞭炮、蜡烛全都红彤彤,这边一千响那边一万响。瓜子果仁摆了一路,摊主身边随时摆着小扫帚和小垃圾铲,一边招呼客人尽管尝,一边迅速清扫果皮瓜壳,保持摊前整洁干净。再往前走就是花市,朱顶红、君子兰、仙客来、南天竹和金桔是最常见的,水仙和瑞香被大太阳晒得尤其精神,香气混杂在一起,甜蜜芬芳,一直往鼻子里钻。
      张敬牵着个四五岁小孩的手,正把他从一人高的金桔大盆栽前拉开。
      宋丰丰认得这是他表侄子,特别乖的小孩。
      “你就买给他嘛,888块钱一盆,不贵不贵。”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摸摸那小孩的脑袋,“欢欢,哥哥说得对不对?”
      “很贵。”小孩奶声奶气地回答,“我们买不起的。”
      “他不是要这盆金桔。”张敬把小孩抱起来,捏捏他鼻子,“他要拆树上的红包!”
      为了招徕顾客,金桔树上缀满了红彤彤的封包袋,一个写着“招财进宝”,一个涂了大金元宝,再翻下一个,是“财源滚滚”。
      能买得起这种大盆栽的人家,至少得有个宽敞的客厅或院子。买回家后当然也会在树上系无数红包袋,里面是真金白银装着钱的,寒酸些的一块两块,五块也就顶天了,阔气点的能装十块五十块。喻冬家里当然也有这样的盆栽,整棵树的红包都是他拆的,一百一个,他把好几棵棵金桔的袋子都拆了,能多出几千块压岁钱。
      张敬劝那小孩:“我们去买对联啦。这些袋子里都是空的。”
      “哥哥帮你摸一个有钱的!”宋丰丰自告奋勇要去摘红包袋子。摊主给了他一个,他眼疾手快地往里塞了五块钱,递给小孩。
      小孩拆出来了,他认得数字5,又惊又喜,把纸币一直往张敬鼻子上举:“不红的五毛钱!”
      “对对对,五毛钱。”张敬把钱收了,“叔叔帮你收好,以后给你娶老婆。”
      喻冬买了一盆水仙花,手里托着,紧跟他俩往回走。
      “我家里以前春节还会插桃枝。”他说,“能开花那种。”
      张敬:“哦。”
      喻冬:“上面还会挂小灯笼,很好看。”
      张敬:“哦!”
      喻冬恼了:“你哦什么?”
      张敬脸皮很厚:“没什么,逗你玩。”
      宋丰丰不乐意了:“逗你家小孩去。”
      “不公平!你可以逗我为什么不行。”张敬装出一副耍赖的样子,“我也想跟喻冬做好朋友,我也要抄喻冬的作业。”
      三个人说了半天话,终于在人群中挤到了卖对联的地方。有的摊点卖已经印刷好的对联,黄澄澄大字上敷了金粉,一摸就往下簌簌地掉。有的摊点则有老先生坐镇,一张长桌,桌上铺两条红的对联纸,纸边一个大碗,碗里是一把吃饱墨汁的大狼毫。
      周兰说要买直接写的,喻冬他们便耐心地排队等着。
      那先生认得宋丰丰和张敬,于是给他们都打了折。大门得贴,阳台和天台的门也得贴,厨房要贴一张,喻冬和宋丰丰的卧室门口今年必须贴,“大展宏图”那种。
      宋丰丰看着老先生写了一张贴厨房门上的“年年有余”,眼珠一转,问他:“厕所也能贴吗?”
      “贴什么?”张敬在一旁问,“出入平安?”
      老先生白了张敬一眼:“我给你写一张,你贴家里诊所门口,敢不敢?”
      张敬抱着小孩默默缩了回去。
      三人满载而归,宋丰丰拿着老先生免费写的一对“有小便宜/得大解脱”,问喻冬:“贴你家?”
      “贴你家。”喻冬手里仍旧托着那盆呼呼冒香的水仙,“你以后早上上厕所再超过十分钟,我不等你了。”

      宋丰丰把自家门楣装扮好,骑着自行车哐当哐当经过周兰家门口,一直往港口那边骑。
      “去哪儿?”喻冬骑在人字梯上贴门神,原本那两位冷白皮的尉迟恭和秦叔宝终于功成身退,换上两张正气凛然的大红脸,“准备吃饭了!”
      “我去渔监那边!听电台!”宋丰丰蹬得飞快,一下就没了影。
      在没有卫星电话的年代里,渔监电台是联系陆地与远洋渔船的工具。
      宋丰丰抵达渔监局门口时,那里早就站满了人。他先到一楼登记,填上了宋英雄和自己的名字,以及宋英雄所在渔船的编号:南渔1356。
      “南渔1091的家属呢?到你们了!”
      有人站在二楼大喊,随即便是一帮老少纷纷涌上楼梯,喜气洋洋地进了电台的调度室。
      “今年开始搞卫星电话了。”负责登记的人认识宋丰丰,跟他多说了两句,“让你爸给你买个手机,不是小灵通,是新的那种。最迟到年底吧,卫星信号覆盖整个南海海域,你们随时都可以联系上,不用通过我们电台了。”
      宋丰丰吓得不轻:“那他随时都能打电话来骂我了。”
      话虽这样说,跟宋英雄通话的时候,他还是兴高采烈地跟父亲分享了这个消息。
      宋英雄答应给他买电话,但是要放在喻冬那边。“这种手机里面有游戏的!你不要玩游戏了我告诉你,好好学习!”
      挤在电台调度室里的全是南渔1356号渔船上的船员家属,每个人都认识宋丰丰。宋丰丰觉得丢脸了,连忙压低声音:“老豆!留少少面子好某?”
      宋英雄的声音先是经过了渔船上的发射器,随后转为电波经过卫星,最后才抵达地面的渔监电台。宋丰丰总觉得,在他看不到的调度台的另一端说话的人,和他父亲平时的音调是完全不一样的。被转换了数次之后,还原出来的声音还带着电流的细微声响,此时此刻与他对话的仿佛一个陌生的船工,一个他熟悉但又生疏的人。
      “丰丰,新年快乐。”宋英雄突然温柔起来,“哎,你要听话,好好学习,肯高肯大。”
      宋丰丰被他的温柔弄得无措:“老豆……新年快乐。你注意安全。”
      “跟着喻冬好好学啊。”宋英雄说,“不要欺负喻冬,人家以后是干大事的人,你要跟他做朋友。”
      通话时间限制在每人两分钟,在他之后还有很多人等待着与船上的船员通话,渔监局的院子里挤满了叽叽喳喳说话的家属,有老有少,还有人不断从外面赶来。门卫和渔监局的领导跟男人们聊天,互相分发香烟,摁亮打火机;女人们抱着孩子,围成一个旁人无法融入的圆圈,又说又笑;老人们佝偻腰背,撑着四脚拐杖,因为耳背而必须用颇大的声量说起儿孙们的好话坏话。小孩们自得其乐,拿着摔炮在院子边玩儿。小小的白色纸包里裹着细而圆的火石,往地上一丢准能听到脆脆一响。
      这是一年中,所有爱,所有思念,全都最浓最深挚的一夜。
      宋丰丰蹬着他哐当哐当响的自行车回到兴安街,远远看到玉河桥上站着一个瘦削的少年人。
      喻冬背对着他,正眺望城市的方向。天色暗了,有人吃完年夜饭开始燃放烟花,灿烂的烟火在还残留着晚霞的天空里炸开一朵又一朵,因为隔得太远,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宋丰丰知道喻冬他们已经拜完神了。喻冬的外公,喻冬的妈妈,都会在这一夜,经由亲人的邀请而从别处返回,喝一口人间的淡酒。
      他在等自己,宋丰丰知道喻冬在这冷夜里守着玉河桥的用意。
      “我回来了!喻冬!”宋丰丰冲着他大喊,带着满心欢喜,等待预料之中的回首与笑意。

      周兰做了一桌子的好饭菜,几乎连碗筷都摆不下。宋丰丰和喻冬一面说着太多了太多了,但两人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鸡鸭鱼肉吃个不停。
      一切收拾好,也正好是八点了。宋丰丰从家里把他的大电视搬到周兰家,调到中央台,喜气洋洋的晚会已经开始。
      晚上十点左右,周兰让喻冬去煮鲍鱼粥。说是夜宵得吃点儿热的东西。宋丰丰半信半疑:“你还会这个?”
      喻冬:“不要小看我好吧?”
      他不让宋丰丰跟着去厨房看,捣鼓半天,果然端出几碗热气腾腾的稠粥。
      宋丰丰表扬他两句,拿起勺子在自己碗中翻了几下,抬头问:“有放大镜吗?”
      喻冬:“要这个干什么?”
      宋丰丰:“找鲍鱼。”
      喻冬呆了片刻,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转身就往厨房里跑。
      他忘记把鲍鱼放进去了。
      三人吃了一碗虾米粥,宋丰丰给张敬打电话拜年,忙不迭地与他分享喻冬这件丢脸事。
      周兰熬不了这么久,回房睡觉了。宋丰丰和喻冬在客厅里打了一会儿牌,十二点的钟声终于响起。
      宋丰丰先跑回自己家,把长长一串鞭炮从二楼天台垂到一楼,用火机点燃了。好不容易等它烧完,他立刻跑回周兰家里。“我来点我来点!”他抢过喻冬手里的火机。
      噼噼啪啪的声音远远近近,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都响了起来,天空是红的,布满了呛鼻的硝烟气味,两人跑回二楼阳台上,挤挤挨挨地,看着楼下鞭炮一个个炸开,炮的亮光像火蛇一样,渐渐逼近了最大最响的终点。
      喻冬捂着耳朵,发现宋丰丰在大炮团炸响的瞬间冲他大喊了什么。
      “生日快乐!”宋丰丰又凑近喊了一遍,“喻冬!生日快乐!以后每年都给你过生日!”
      阳台上有一盏小的节能灯,灯光略显惨白。宋丰丰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黑了,他快快乐乐地笑着,咧出一嘴白牙,浓眉下是笑弯了的眼睛,黑的眼珠子里映着两个小小的喻冬。
      喻冬把他拉回房间,关上了阳台门,将不适的硝烟全都挡在外面。他房间里充满了烟花与鞭炮的气味,不得不暂时打开电扇驱散。两人洗了澡回来,哆哆嗦嗦地缩回床上,宋丰丰从背包里拿出了给喻冬的生日礼物。
      床上有两个枕头,下面都压着崭新的红包袋。周兰知道宋丰丰要来过年,特意给他也准备了一个。宋丰丰每个月给的伙食费她根本用不完,全放进红包里,又还给了宋丰丰。
      喻冬掂了掂那纸包,心里隐隐觉得不妙:“这什么?”
      “宝典!”宋丰丰披着被子,露出个脑袋盯紧了喻冬,“你拆啊。”
      喻冬穿着柔软的衬衣与长裤,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拆纸包。他头发擦得半干,脑后的发丝还带着水气,贴在了脖子上。因为肤色白皙,显得头发更黑了。宋丰丰发现喻冬身上哪儿都很白,脖子也好,手臂也好,连露在袜子和裤管之间的那截脚踝也是白净的。
      纸包里装着几本厚重的书,两册试卷集,都用纸带捆着。纸袋上是一行烫金大字:从好到更好——中考最后100天冲刺金卷。
      喻冬扔了这些考试资料,学着张敬的劲头去掐宋丰丰:“你就送我这个!”
      宋丰丰还盯着他脖子,没提防,一下被他压到了被子上:“靠!你不喜欢吗!张敬这个是说他最喜欢的!”
      “你信他?重新送!”喻冬笑着说,“我不满意,你以后一天送一个,送到我明年生日为止。”
      他额前头发甩动,有细小水珠落下,滴进宋丰丰眼里。宋丰丰下意识眨了眨眼。
      “你头发还湿着。”他抬手摸了把喻冬的头发,“起来起来别掐了,我帮你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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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继续盖棉被纯聊天儿!哈哈哈哈哈~
    真的大家可以押一下谁先开窍
    正经感情戏要到高中了啊
    不过初中阶段还有三四章也就结束了
    ---
    谢谢TvT、白毛浮绿水、云易、冷杉、凤梧不栖、奶茶只喝奶盖、莓桶的地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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