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

　　山田风太郎是推理小说家。在推理小说领域，他也属于描写超自然、恐怖的“变格派”。他最著名的小说是忍法帖系列，写忍者的，极受欢迎，可惜大陆没有进来。这部《道魔大决斗》原名《魔界转生》，（其实这名字更好些），讲述德川家康的儿子，纪伊大纳言德川赖宣产生野心，想通过魔界转生来重新开始一次生命。而异人森宗意轩则通过妖术来完成他的心愿。这妖术很怪异，全书通过伊豆守平定天主教天草四郎叛乱开篇，通过在参加这次战斗的宫本武藏的眼睛，看到魔界转生的过程。在幕府军攻克城池，天草失败的一个夜晚，一个浪人由比民部之介（即后来的由井正雪）来拜访武藏，准备拜他学师学习剑术。这时，有人报告说，一个老人带着两个女子逃往海边。这当然是天主教叛军的余党，幕府军当即追杀，武藏也赶上去了。在海边，那老人和两个女子被追上了，而这时，那个老人突然间拔出刀来，向其中一个少女的胸部到腹部直直斩下。而这时，“那少女绸缎般的胸部到腹部有一条黑色的血道出现，血也随着渗涌而出。瞬间，从这条血痕开始往四周出现一些裂纹，就象鱼网般地往四周扩散。……突然间那网状般的细白皮肤仿佛蛋壳被剥落的样子，从“蛋壳”内跳出一个非人类般的人物。”
　　跳出来的，是柳生流的名剑士荒木又右卫门。荒木又右卫门当场斩杀追兵，然后老人又斩开另一个女子，从中跳出了本应在这次战役中阵亡的叛军首领天草四郎时贞。两个转生复活的剑士跟随老人离去后，这情景使得暮年的武藏也产生了奇想，希望自己也能转生。故事就这样展开了。森宗意轩一共为赖宣转生了七个剑士，而故事则是讲述柳生族的剑士柳生十兵卫与这七个魔剑士的斗争。
　　故事荒诞不经，从开始就笼罩着一种神秘恐怖的气氛。后来的五个剑士分别是拔刀流的少年高手田宫坊太郎、宫本武藏、江户柳生一族的掌门柳生宗矩，尾张柳生的柳生如云斋（这就是《宫本武藏》里出现过的与宫本武藏惺惺相惜，不相上下的柳生兵库。）宝藏院的枪术大师胤舜。这几个人都是日本传说中有名的武术家，因为年代关系，一般不可能凑到一块，山田风太郎却把他们全凑到了一起，也算敢想人之不敢想。
　　但这部小说也是一半精彩。上半讲述赖宣为自己物色转生用的少女，结果把三个老剑士的孙女或女儿选上了。三个老人心中不服，夜探赖宣居处，发现了魔剑士的秘密后，决定逃到柳生十兵卫居住的柳生谷去，一路被魔剑士追杀，三个老人相继阵亡。路上写三老反击，相当精彩，三个老人各有本领，其中一个还是赫赫有名的柔道之祖关口柔心。（这个人就是《姿三四郎》中姿三四郎学到猫技的前辈高人，在那里相当于《神雕侠侣》中的独孤求败，但这里却只是个走过场的人物，马上阵亡）其中写武藏斩杀关口柔心一段，相当有气氛。关口柔心布下竹签阵阻挡追兵，又用十手（铁尺，有点象三股叉，美国动画《忍者神龟》里有一个就是用这兵器。这是中国传到日本的，小日本没敢睁眼说瞎话。）击败了荒木右卫门。而此时，宫本武藏出手，制住关口柔心。这时，有这样一段描写：
　　
　　关口柔心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临大敌的扎实感。若在平常，柔心的腿早就横扫对方，但是此时柔心的腿象是有千斤重负，想动也动不了。
　　“关口弥左卫门最后的请求。”
　　被制住的柔心说道。实际上他也差不多的揣测出对方的身份了，但此时他以至高的敬意问道。
　　“请教大名？”
　　“武藏。”
　　答应的同时，关口柔心的身体裂成两半倒在地上。
　　
　　这一段干脆利落，绝肖古龙文风，我想古龙从日本小说中取到的，也正是这一类。古龙惯写的“刀意”云云，正是日本时代小说中惯用的伎俩。
　　当三老中最后一个木村助九郎被斩断一条腿，拼死逃到柳生谷后，柳生十兵卫终于出场。因为森宗意轩有意把柳生十兵卫也变成魔剑士，因此禁止魔剑士攻入柳生谷。这个情节很牵强，不过要我想也想不出太好的构思了。而柳生十兵卫出墙时斩杀前来探听消息的女忍者也十分精彩，可惜的是，柳生十兵卫的精彩也到此为止。上部到柳生十兵卫出墙，已近尾声，而下部自然想也不用想是柳生十兵卫一个个斩杀魔剑士的情节了。虽然也有相当精彩的描写，但上部中那种神秘气氛已荡然无存，故事显得一下单薄起来。尤其是柳生十兵卫的十个弟子一路被杀，简直如同儿戏，觉得这十个人和乃师实是天差地别，而十兵卫也只是把这十个人去送死。上部神完气足，下部却多少有点泄气了。
　　相比较而言，富田常雄的《姿三四郎》就显得精美多了。
　　现代柔道，于一八八二年由嘉纳治五郎从柔术改造而成。当时嘉纳治五郎门下有四天王，其中最著名的是西乡四郎，合气道的创始人。在富田常雄小说中，嘉纳治五郎被称为矢野正五郎，西乡四郎被称为姿三四郎，那也是把实有人物改变一下名称，更有利于发挥吧。
　　这部小说背景比较近代，是明治维新时期，就给了小说以新的内容。日本人固然无耻无赖，但他们到底是些能干的无赖，明治维新使得日本远远超过了中国，当时的日本人就象一些初次发现自己力量的暴发户，充满了一股不太干净的朝气。但是富田常雄却把这股不太干净的朝气美化了，小说写得清新，的确很可一读。我记得小时候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同名连续剧在中国播放，轰动一时。后来看看，也不过如此，大概因为八十年代很有点类似日本明治维新时期，初次打开国门，看什么都是好的。记得那时剧中女主人公高子的衣服还成为中国时髦女郎的时装，叫作“高子衫”。把别人一百多年前的衣服变成时装，那时也算中国的一点肮脏的朝气吧。不过手头这部书一时找不到，等找到了再细评吧。
　　
　　附录：
　　
　　「剑客」与「侠客」──中日两国武侠小说比较
　　
　　作者：冈崎由美
　　
　　一、比较的对象中国现代武侠小说是一九九六年在日本第一次正式翻译介绍的。第一部作品是金庸的《书剑恩仇录》，这是日本德间出版社取得版权而翻译刊行的《金庸武侠小说集》之一。《金庸武侠小说集》已有《碧血剑》、《侠客行》与《笑傲江湖》刊出，今後还继续出版。虽然中国武侠小说在日本翻译介绍刚刚就绪，到达武侠热的阶段还得等待一段时间，但是日本从来也有一种讲剑客故事的小说类型，一直不变地很受大众的爱好，这个传统可以帮助日本读者容易点接受中国武侠小说。此类剑客小说以古代的日本武士为主角，除了凭藉武技而锄强扶弱的主要内容以外，还描写主角创出新剑招、研究武学上的至理、争夺武林秘笈、为父报仇、比武决斗、恋爱的纠葛等情节，很类似中国武侠小说，可以使得日本读者对中国武侠小说加深感情。
　　本文旨在介绍日本读者接受中国武侠小说的文化背景以及比较两国武侠小说的世界结构，以便对中日大众文学的交流提供参考。
　　(1)日本武侠小说概略日本近现代通俗小说之中，以江户时代为主要背景的小说，包括剑客小说，日语总称为「时代小说」。「时代」就是旧朝代的意思。「时代小说」虽然以过去的时代为历史背景，但是与历史小说并不相同。简单地说，历史小说实多虚少，「时代小说」却虚多实少。「时代小说」还有不写武术的人情世态小说与注重武打的英雄好汉小说两大种类。特别是後者，像中国武侠小说一样，从今世纪初形成以来创出许多脍炙人口的英雄人物，例如宫本武藏（剑客）、鞍马天狗（反政府的帮会人物）、猿飞佐助（细作）、鼠小僧（侠盗）、钱形平次（名捕）、清水次郎长（侠客），一直到现在还不断改编为电视剧与漫画，在日本近现代通俗小说发展史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金庸先生曾说：「我以为人物比较重要，因为故事往往很长，又复杂，容易被人忘记，而人物则比较鲜明深刻，如果个性统一，容易加深印象，……读者看後，时常都会记起。」「时代小说」的作家也非常讲究人物摹写，想各种主意来制造印象深刻的人物。林不忘（１９００～１９３５）创作的丹下左膳是独眼单臂的剑客，为人稀奇古怪，正邪不分明。柴田练三郎（１９１７～１９７８）创作的剑客眠狂四郎是葡萄牙传教士凌辱日本名门闺女而生的混血儿，为人孤僻，带有强烈的虚无主义。他们俩都是系列小说的主人公，做为武侠主角不免有缺憾，倒吸引看腻正派大英雄的读者，深受欢迎了。池波正太郎（１９２３～１９９０）也是「时代小说」的著名作家，创作长谷川平藏（捕头）、藤枝梅安（刺客）、秋山小兵卫（剑客）等各种人物，接连不断发表以他们为主角的作品系列。每个系列都受到读者的爱好，经过拍成影视，连没看原著的人都知道这些人物。
　　日本读者一看中国武侠小说里的武打场面，就似乎都想到山田风太郎的忍者小说。
　　山田风太郎（１９２２年生）对创作小说富於奇想，陆续发表出人意料的侦探小说、历史小说以及武侠小说。其中，忍者小说特别是异想天开，施展隐身法，飞檐走壁，放毒飞镖，走在水上如履平地，凝视对方的双目或者一打对方的要害就令人昏倒，以便潜入敌方窥探情况，暗杀重要人物。这是对忍者的传统想像，其武功跟中国武侠小说的轻功、暗器、毒药、摄魂法、点穴几乎一致。山田风太郎读过医科，运用医学知识，给忍者的传统武功再加以出奇的新招。今後武侠小说的翻译介绍越多，读者会据忍者小说的类似点越加深兴趣。
　　(2)另外一个「武侠」小说日本第一次让「武侠」之词引人注目的，则是１９０２年，押川春浪的儿童小说《英雄小说武侠之日本》。後来，他陆续出版《战时英雄小说武侠舰队》（１９０４年）、《英雄小说东洋武侠团》（１９０７年）、《武侠小说怪风一阵》（１９１１年）以及《冒险小说武侠海杰》，还主编创刊杂志《武侠世界》（１９１２年），使「武侠小说」广为流传。其实，押川春浪的所谓「武侠小说」倒是科幻惊险小说，深受法国作家威恩（Ｊｕｌｅｓ Ｖｅｒｎｅ）的影响，大都以现代的冒险家漫游各国，探索秘境为主要内容，不用说与「时代小说」是截然不同的，连中国武侠小说都毫无相似。他有代表性的作品系列包著《海底军舰》、《武侠之日本》、《新造军舰》、《武侠舰队》、《新日本岛》和《东洋武侠团》六篇故事而说，在俄罗斯向南进攻的险恶时局下，爱国人士在远海上的孤岛结成「东洋武侠团」，制造先进的军舰，终於打破俄罗斯海军。
　　他作品的主人公都是体育运动的全才，勇猛果敢，还富有正义感与爱国精神，这才是他所谓「武侠」之所以。《武侠之日本》中主人公柳川说：「『武侠』是为维护自由、独立和人权而彻底对抗压制的精神，也是除掉横霸之徒而保护弱者的精神。
　　为自己的利欲侵犯他国和别人的权利，这就是『武侠』的大敌。」惊险小说吸收「武侠」之词反映日本以欧美列强为对手而要发扬国威的时代思潮，「武」由剑道和柔道的日本传统武术来发扬，「侠」根据武士道德律来表现，两者结合把往时日本人的骄傲和期望寄托於走出海外的冒险家。这种「武侠」的表现只是一段时代的潮流，现在没有留下。从内容来看，可以说「时代小说」跟中国武侠小说还是最相似的类型，供有很多进行比较的标准。再说，「时代小说」除了以武士为主角的剑客小说以外，还有几个种类。中日两国的分类方法不同，只拿剑客小说对照也不会对应两国武侠小说的世界结构。要想比较中日武侠小说，应该先看日本武侠小说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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