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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吴仁之先生言 言之四十四 八夤•予羽谯谯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吐气者施,含气者化。
先天八卦之阵轮转往复,沉凝如山的倾压下便如脚下这白波万顷也再无力兼顾。大风卷水,天河汤汤,那白浪终是打湿了颛顼破碎的衣裳。
龙驹踏波而立,已然又恢复了瘦而峥嵘的人形,雪白的赤足埋没在同样雪白的浪涛里,面色疲惫,望向颛顼的眼神却依旧冷冰冰的带了几分惯有的嘲讽:“丙辛化水,丁壬化木。玄帝如今主坤二宫,又有羲皇风灵为佐,御水之力本当天下无匹,却是自家脚下的一点风浪也奈何不得?哈,轩辕教的好小子……是了,我记得了,你不是轩辕教的,是少昊教的——少昊便教得你这般模样?他是你叔辈罢,呵,分明来头比轩辕他们都大些,偏偏净拣这些个无聊的差使!”一面冷笑,一面双手分捺,掌心玄光荡漾开来,天洪波涛遽然折返,夹裹着同样波涛般排沓的龙气,涌向混沌所在的昆仑。
颛顼咬牙不语——他与龙驹均持五行八卦之力,却毕竟不及上古神灵远自洪荒的修为。如今先天八卦阵上承九天创裂横断、下抵混沌云气肆虐,与时变化,盈缩周恒,已将他一身能为调用至极致,纵然龙驹尚有余力开口,他却几乎一口血咳出腔子,喘息亦是艰难。
见他不接口,龙驹便又冷笑:“他是和光同尘得惯了……当年阪泉之野伏羲还没走呢,他便躲在东海归墟闭门谢客,不偏轩辕,不帮神农;后来蚩尤起兵,冀州一场血战,他更是从归墟直迁到长留山上,哪怕事关东夷伏羲又不在,也是铁了心的两不相帮。这次若不是你和共工篓子捅得伏羲也收拾不了,你道他会出面?便是他少昊自己有这份出头的心思,伏羲也舍不得劳动他!”
颛顼口唇轻轻颤抖,依从龙驹灵息的走向狠狠牵动波涛,仍是不发一言。
“……也不算舍不得动他,他那个身份来历的,啧。”龙驹笑了一声,眸子略略一翻,透过头顶的荒荒油云直视半空中抱琴临虚的两位帝君,吐字渐渐和缓下来,自说自话一般,“不能动他、以前伏羲是不能动他。如今……如今若是当真拼了命,也算一步暗棋。”摇了摇头,移目西望。
“伏羲心里自有盘算。姬高阳,你心里再怎样,压着,莫给他添乱。”约微顿了一息,龙驹语气缓落,淡月色的瞳孔被天际的火光映亮,近乎妖冶的血红,“混沌无形无相,便无懈可击,但即使化形而出,靠伏羲眼下这壳子,也一样奈何不得,除非混沌自己乱了——‘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有无者;有未始有有无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这句话你听华胥氏说过没有?我想伏羲也不过就这个意思:逼混沌化形,不若混沌自己化形;混沌心平气和的化形,不若心烦意乱不得不化形——他心越乱,自身便越是削弱,一旦自‘无者’堕而为‘有者’,乱七八糟的化形出来,正不知要露出怎样致命的破绽——操控人心的事情,我不懂,那是伏羲的本事,少昊那一半儿伏羲分化时下了心思,只怕比他自己更擅长些。”
颛顼目光陡然震荡,水势有一瞬险险控制不住,浪峰微滞,澎湃数丈。龙驹却浑未觉察适才说了什么,又道:“……只求燧人他们争气,堵了西面半片天的缺口,没这汪洋泛滥,上头那两个命也拼得安心。”
——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
阳清为天。万八千岁,万八千丈。
天裂贯绝,临幽都,际星汉。
一万八千丈的清气铺累汗漫,层层叠叠,积重为滞,多少年广袤无垠的苍青颜色沉淀下来,哪怕是为火祖燧人、炎帝神农与火神祝融氏从幽都召唤而来的烈火烧熔了半片天宇,兀自沉甸甸烧不化那份冷硬如铁的坚实与重浊。天似穹庐,那火焰便沿着穹窿的弧度直卷天心,雪练颜色的水线顺着苍天撕裂的罅隙争涌而出,有些飞快蒸干在火焰里,更多的,却依旧东流成泛,罔顾了莽莽烝民痛彻心扉的号哭。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
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燧人枯黄的脸孔在火光中色如涂蜡,须眉鬓发湿淋淋的,不知究竟是水是汗。他索性解了蓑衣,也不回头,只问:“还坚持得住?”
他身后神农一哼,指隙间红光暴涨,眼底五百载安然沉寂的温文谦冲仿佛与这天幕一齐撕得粉碎,冷然一顾,竟是同昔年兵神蚩尤一色酷烈的鲜血淋漓:“——问他!”
——这一眼神农看得原是扶在颛顼战车上的轩辕。九州之内,炎帝神农居离火、司朱明,此番举火燎天,灵息运用反而比火祖燧人更为顺畅。轩辕却是持中土,御雷雨,掌间青雷紫电反而被火灵掣肘,损耗之巨,实为众人之冠。
却听轩辕淡淡道:“要多久?”
他面色仍是木然,凤眼微眯,便如同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生灵涂炭沸反盈天,而是中极紫薇宫内肃穆庄严的巍巍长殿。神农被他问得一怔,道:“什么?”
轩辕道:“烧熔清气。之后命高阳全力止水,得此片刻,你我以魂为引,补天缺。”
他言尽于此,神农却也明白过来,正要说话,蓦地燧人笑了声,接口道:“你倒最清楚。”
“——眼下有龙驹和颛顼用先天八卦阵帮衬,这天再硬再厚,真正烧化了也不过须臾间事。你听罢,那边伏羲少昊动了真章,混沌一乱,化形也就在这须臾之间。趁着这档工夫,咱们正去了他两个的后顾之忧——句芒、是了,蓐收,还是你去,”燧人转身,顺手将蓑衣直甩进漫地席天的水火,“你脾气好,你去,昆仑山脚这就把颛顼那小子带过来。告诉龙驹,就说小老儿求他,先天八卦之阵他自个儿千万多担待片刻——不过怕是也担待不得多久。”
虎纹白衣的秋神躬身领命,对句芒浅浅颔首,化作一缕清风,倏忽远走。
“等颛顼过来,神农你便领着祝融尽全力罢。”燧人晃了晃脑袋,笑容依稀像是深了些,“补天么,用不上你们,天地间就我这么个闲云野鹤的,总算找到事情做——轩辕,待会儿你且将……”目光微一转,猛然发觉轩辕胸腹间赤金色的袍甲纹理已为鲜血浸透,不由失色,然而一个“你”字尚在气音,昆仑方向便听狂雷乍起,骤风披面,凌锐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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