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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兵贵神速。只是再神速,这老老少少身份悬殊的十万人,到底是快不起来的。舍儿不急——反正天恕的身体也不适合急行军;兵们不急——谁见过急着送死的?天恕不急,有金无伦急就够了,他还急什么?是的,金无伦急,不知道为什么,从跨上战马的那天起,他就陷入了焦急的状态。他急着点兵、训练、排阵,急着研究地形、拟定作战方案、选拔将才……一开始像是被逼迫一样,只是逼迫他的真是他自己。总有种感觉,只要自己这样做……这样做……就会想起些什么……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飘渺,没有根据。可是,他没有选择拒绝的权利,除了相信、不停的追逐那转瞬即逝的画面,他什么也做不了。后来他开始渐渐上手,感觉这些事情好像重复过千万遍,全部是自己熟悉的、甚至喜欢!很快,他忙到了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忙到没有时间去抓那水中月、雾中花……天恕在军务上给了他绝对的权利,作为一个支配者,他毫无顾虑的施展拳脚,金无伦——已经回来了。
天恕坐的是马车。在长长的行军队伍中,这架几乎是奢华的马车十分的抢眼——四匹白马开路,镶金嵌玉的外壁,四个角上分别坐着一只瑞兽,四根角柱更是栩栩如生的雕刻着龙凤呈祥!车内是相当大的空间,也因此比普通大小的马车稳,只要路面不是非常不平,坐在里面几乎是感觉不到颠簸。火红的毛毡子铺了厚厚一层,最上面是羊皮的褥子,车内壁也包裹的严严实实,天恕的身下是雪白的兔毛垫子,最中央是一个圆筒型的火盆,里面静静的燃烧着通红的木炭,尽最大的能力让那个闭目养神的人更暖和一些。天恕的身前有一个小小的矮桌,一个精致的酒壶、和两个小巧的酒杯散发这阵阵甜香,桌中间是一个暖怀香炉,袅袅上升的烟,跟酒香相应成趣,很是慵懒……天恕也应景的侧卧假寐着,身上盖着灰色的狐裘,一手支在脑侧,一手放置在胸前,苍白的脸色总算是稍稍有所好转。
正午,大军停下整顿。舍儿正服侍天恕用午膳,一个士兵传报,金无伦将军求见。舍儿皱眉,再次后悔没有带天恕贴身侍卫队来,换成他们,是绝对不会打扰天恕用膳的,不管是谁,都要等天恕用过膳、稍作休息后,再行通报。出行时,舍儿也想到了,毕竟还是带着一些侍卫在身边比较放心,可是天恕直接下令,将他们全部编入护城军,没有命令,不可以露脸。舍儿见他另有打算,又注意已定,只好从命。只是——要是知道这么不方便,还是带着好了……“殿下正在用午膳,请金将军稍候。”
这些日子以来,金无伦跟士兵朝夕相处,早就成了一群小毛头的偶像,这个传报兵也是其中之一,一听这“没用的摆设”架子还挺大,心里就来气了,口气也不是很好的回道:“金将军也还没用膳,只是有要事禀报才特来求见,殿下还是见一见吧!”
舍儿眉头一皱,心道好个大胆的奴才,分明是没将天恕放在眼中,要是放纵下去,成风成习,那还得了?一边放下舀汤的勺,一边躬身向天恕行礼,退下。天恕的眼睛稍微抬了一下,瞥向舍儿下车的背影,手中的银筷一扔,又倒身睡下了。
却说舍儿下了车,一眼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铜盔铁甲,手执钢刀,一脸的稚气未脱,神色间是满满的不屑跟愤懑。舍儿阴着脸道:“你跟我来。”说罢只身走在前头,小兵觉得自己好歹也是要上阵杀敌的男子汉,也不怕她小小的一个宫女。于是也就大大咧咧的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至金无伦的军帐中。金无伦一见舍儿前来,忙起身向舍儿身后张望,却只见着了个小兵。不由得奇道:“殿下他?”舍儿见了他的动作冷冷一笑:“将军莫不是以为殿下会来吧?”舍儿的语气虽无不妥,当毕竟是气话,就是再迟钝也听得出来,何况是金无伦。细一想,自己的确是莽撞了些,就算是得一时之宠,也委实不该忘了主仆之分。在他看来,天恕就跟他手下的兵是一样的,是以主次什么的,并没有刻意去计较,只是人家似乎想要计较,那也只能算自己自作多情了……只是这样一来,金无伦心里竟很不是滋味。
“殿下还在用午膳,将军要是有急事要禀,就由奴婢代为传话吧。”舍儿见金无伦面色不愉,一肚子的教训便就此作罢,顺手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金无伦岂会不识好歹?忙道:“如此就有劳您了,末将是想告知殿下,以目前的行军速度,怕是要再走一个月也到不了战场。末将提议,派出先锋队急行军,希望可以尽快支援皇上。”
舍儿微顿,随即道:“既然殿下已经将军务交由将军全权处置,将军看着拿主意便是,相信殿下知道了也会是这个意思。”
金无伦心下暗惊,这婢女平日里对殿下言听计从,从不自作主张,今次为何……?但怕殿下知道后会发雷霆之怒就糟了,于是道:“还是请示一下殿下为妥,起码要在行事前知会殿下……”
“将军!”舍儿不耐烦的打断金无伦的话,之后她也发现自己失了态,忙放缓语气道:“金将军有所不知,殿下他身体自出征后就每况愈下,实在不宜操劳。而此时不正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为殿下解忧的时候吗?”舍儿这么说,却没有一点自豪的神色,就像是刻板的背诵,也看不出不情愿,就是始终不变的面无表情。金无伦暗暗在心底道——还好她不是敌人,要不就凭她这深浅难测、毫无破绽的一手,就够他头疼的了。这是第一次,金无伦打心底里佩服一个女人。有了这层佩服,再加上刚刚冒犯了天恕,说不出口的那点尴尬,金无伦同意了舍儿的提议。
午后,他点齐八千士兵,选了一个比较稳妥的人带队,加速赶往阵地。
那一天,是出征后的第十天。
出征后的第十七天,在距战线还有二十天路程的地方,大军被袭。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袭击,敌人只是一个不足百人的小队,在偷袭中负伤的也都是小兵,且数量只有十几人。对于这近十万大军来说,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只是还没到战线就被袭击,似乎有点不寻常,一名副将如实汇报给金无伦,金无伦只是问了伤亡情况,听说只是损失了些粮食跟冬衣,就判定是灾民闹事,并未加留意。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大火吞噬了一个营,士兵死伤三百、粮草被毁二百车,金无伦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召集了副将们商议,天恕不请自来,舍儿一掀帐门帘子,他摇晃着走了进来。
“金无伦,你可知罪?”声音不大,底气也不足,激怒了拥护金无伦的副将们,一个个对这个病恹恹的主帅怒目而视、剑拔弩张。只有舍儿跟金无伦明白这句话的分量。金无伦双膝着地,叩首请罪:“臣知罪。”
天恕在十几双虎目的瞪视下,走上了主帅台,坐上了虎皮椅。舍儿随侍身后,一脸高深莫测。只听天恕轻咳两声,伸手一指金无伦道:“说说你所犯何罪。”
金无伦道:“臣昨日已得到受袭报告,当时臣判断失误,导致了今晨粮草被毁、兵营被烧……延误军情、指挥失利,臣,有罪。”出事到现在,金无伦心中已经将自己责怪千万遍,只是身为主将,要是他先动摇,那定然是会军心不稳的,所以现在由天恕唉罚他,他是心甘情愿的。
“还有么?”天恕把玩这桌上的帅印,像是漫不经心,眼睛也几乎要闭起来了。见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本就不服的副将们更是为金无伦抱不平,有一个胆子大、性子直的将军瓮声瓮气的道:“只会缩在马车里的病秧子,来这里添什么乱,该回哪回哪去得了!”
舍儿在心底暗叹,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么大胆的家伙了?倒是一个直爽的好汉子,只怕是不能战死疆场,还要被那人折腾的生不如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舍儿惊诧地抬头迅速看了天恕一眼,又同样迅速的低下了头——这一眼证明她没有听错,天恕是高兴的,为了遇见了这个胆大的将军……
“我叫黄守业,你要是治将军的罪,也连我一起治了吧。”说罢也不跪,站直了身子,熊一样壮的身材却是很有压迫感,只是天恕并没有感到威胁,倒是多了一份亲切和宠溺……对于这样憨直的汉子,天恕一向是不予计较的。
“金无伦,你的罪状不止这一条。我且问你——数日前,你是否有派一只小队前往战场,做先锋支援?”不紧不慢的语速,叫人一阵阵发寒……一种强烈的被支配感吞噬着众人的理智和冷静,不一会,一些胆子小的、个性谨慎的就冷汗涔涔,站立不稳了。
“这……是有这么回事……”金无伦本能的以为天恕要发怒了,他稍抬头看向舍儿,想知道应该被瞒着的事、为什么天恕会知道,而舍儿也是吓得不轻。她与天恕是寸步不离的,既没见谁接近他、自己也决不可能告诉他,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是……她这里心思百转千回,金无伦将头压得更低,毕竟隐瞒天恕之事,他是心虚愧疚的。“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这算什么,我还知道小队出发后,再也没有跟你联系过。原本这两天就会到达的,却迟迟没有回禀——我说的可有错?”
话音未落就引起一片哗然。这是他们将领们刚刚得知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宣布,这——这个马车也没踏出几步的殿下是怎么知道的?天恕见他们交头接耳微微有些不耐,接着说:“你们可知道个中缘由?”
将领们顿时安静了许多,有的像是在思考,也有的面色惨白,像是想到了什么——金无伦就是这样的,他的嘴唇抖动,嗫嚅着说:“难道……难道他们……”
天恕毫不留情的打碎他最后的挣扎——“恐怕已经被全员歼灭了。并且临死前还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我军的行程、布兵和一切敌人感兴趣的事。”天恕并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立刻提出新问题:“那么各位对现在形势有什么看法,都说说吧。”
“在那以前……”金无伦结果话头,再一次将天恕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在那之前,请先处置罪将……”
“哪个叫你说话了?”天恕说,眼睛也不曾落到他身上。金无伦突然觉得,这比责罚他还难受。 “臣……知罪……”
“为今之计,只好加快行军,以期早日于皇上回合,那时就算是再使小伎俩,也不怕了……”保守派说。
“此言差矣,吾等本就是援军,是去援助陛下战胜敌军的,怎能在半路就向敌人低头?还是应该先将这些鼠辈解决,再行军,也可立我军威。”激进派说。
“诶,将军话不能如此说,我们既然是援军,就要在战场上于敌军较量才是,要是因为这一时的冲动,耽误了大事,可就得不偿失了。”保守派反击。
“………………”
“………………”
看着双方争吵不休,天恕也不阻止,好像乐得看笑话。渐渐的,争吵的人们发现了这个沉默的掌权者,很有默契的停下来,很有默契的反省自己的失态、很有默契的向他跪倒请罪——就在刚刚,他们还对这个“只会缩在马车里的病秧子”鄙视不屑,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里,天恕就奠定了自己“支配者”的地位。这不止是因为他的冷静、先知跟沉稳,还因为他得到了这个小圈子领导者——金无伦的效忠。舍儿心里不由得想,或许从一开始,天恕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才放任金无伦与这些将领们……
“有结果了吗?”看着跪了一地的将军们,天恕不由得感叹,只要是当官的,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一样啊……在朝堂上文官们吵、在军帐中武官们还吵,而最终通常是没有结果的……
“臣等愚昧。”天恕无力的揉了揉额角,“金将军,你有什么高见?”
被点名的金无伦先向天恕叩首,道:“回殿下,既然敌人能够歼灭我……我军先锋队,必定是有相当的人数的,也就是说,敌人很可能正埋伏在半路,等着一举截杀我们,战,是无可避免的。既然要战,自然是要主动出击,以求先机。”
天恕冷笑:“金将军,还以为你如何才智过人,原来不过尔尔。我来问你,先锋小队一共几人?”
“这……八千……”说道这个话题,金无伦还是忍不住的发虚。
“八千,这八千人不但是童子兵没上过战场,还没有一点危机意识——要是换你带领一队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要全歼他们,需要几人?”
这是个很明显的问题,打仗不是靠人数的,有古语叫——兵不在多而在精,讲得就是这个道理。金无伦略微思索,很轻易的就推翻了自己刚刚的推论,诚实的答道:“回殿下,只需百人。”
天恕微微嗤笑,好似笑他的老实,又道:“我再问你,要是你率领这几百兵将,会不会傻到跟九万大军硬碰硬?”
金无伦无言,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这次真是失虑了。不知道为社什么,每次在天恕面前,总是犯错,像是急于要证明什么,偏偏次次错过……
“那么,情况就是这样,相信各位将军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还有……”说着站起身向外走,舍儿紧跟在后。一脚已踏出军帐,,天恕突然停下来,道:“还有,金将军你的处罚,就留到我们到达繁方城后,由皇帝下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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