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故事

　　我的名字叫黑子，妈妈给起的。这是我的故事。
　　两岁的时候，我是被爸爸抱回来的，一起抱来的还有妹妹小乖，她真小，一点点儿的缩在墙角，还爱哭，眼睛红彤彤的，可白白净净的漂亮极啦！
　　不像我，眼圈上有黑黑的斑点，耳朵也经常黑黑的。但我也不以为然，因为男人胜在气质并无美丑，何况我有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呢。
　　我和小乖到家的那天，是爸爸和妈妈最重要的日子。
　　我记得爸爸很神秘地抱着小乖走到妈妈身后，然后妈妈惊喜地跳起来，长得漂亮就是讨人喜欢呐，我看见妈妈在抚摸小乖的头。
　　更重要的是，妈妈终于发现了小乖的脖子上套着一个红绳，红绳上系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圆环，于是他们都笑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开心的时刻不能忘了我，就一个劲的顶爸爸的腿，妈妈把我抱起，洋溢着幸福笑容。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我已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因为太小。但常梦见家乡的小村庄、清澈的河流和碧绿草地，我曾在草地上快乐的奔跑，在水边照自己的影子。
　　也许我从来就是一个乐天派，所以很快也就看惯了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宽阔街道，车如流水马如龙。有时候我在家里阳台上扒着玻璃向外看，看形形色色的人匆忙往复，看阳光明媚或繁星璀璨。
　　可小乖还是那么忧郁，低垂的眉、寂寞的眼、谨小慎微的让我费解。她拒绝和我说话，坚持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就连妈妈喂我们饭的时候，她都会闪避。
　　我看电视说，有种病叫做自闭症呢，挺吓人的。于是，我开始试图让小乖绽开笑脸。
　　我给她装傻子扮鬼脸、给她讲《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甚至为她背大段大段的周星驰电影的台词。在搞笑方面我始终认为我是个天才儿童，难保星星以后不找我拍摄个《少林黑侠传奇》、《这个杀手很热情之黑子正传》或者《双星耀春——长江一号与外星人黑子》等等。
　　我说“小乖姑娘，凉风习习、秋月无边，其实我是个诗——人——！你是喜欢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的诗呢，还是山下一群鹅、嘎嘎游过河的诗呢”？
　　我唱“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小乖……”
　　我还说“当时这个胡萝卜离我的距离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但四分之一炷香之后我完全放弃了它，虽然我平生吃过无数根胡萝卜，但小乖姑娘吃的这根是我认为最香甜的！”
　　可小乖的冷漠让我颇感挫败，她总是那样星眸远眺空洞地盯着一处，视我如无物。
　　我没有烽火戏诸侯的权势，也没有撕绢裂帛博一笑的财力，只想知道她的哀愁而已。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有天早上我在院子里闲逛，顺便晒晒久违了的太阳。转过墙根，我发现小乖全身僵硬靠在边上，在她面前对峙的是隔壁刘爷爷家的那只大白狗苏菲。
　　我快速冲过去护在她身前，瞪视那体形高出我一头的大狗。不知道当时的勇气从何而来，总之那大狗自己低嚎了几声就悻悻离去，而我的腿这时才知道抖起来。
　　“你没事吧？”怯怯的声音响起，我茫然四顾。这里只有我和小乖两个。
　　“你在跟我说话吗？”我压抑着喜悦问小乖。她低着眼小耳朵也有些红，抿着嘴默默点头。
　　我开心地贴过去拍她的头，蹭她巴掌大的脸，嚷嚷着：“小乖开口啦！妹妹会跟我说话啦！”围着院子兴奋地奔跑。
　　小乖看着我，在阳光下慢慢露出了一丝笑。为了这笑我简直想登门感谢苏菲大姐。
　　后来我才知道，小乖的亲生妈妈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是因为被村里守树林的狼狗咬伤又没有及时打针生了很严重的病。犯病的时候谁也不认识了，除了摔家里东西还会打小乖，最终离开了家再也不知去向。
　　小乖的爸爸不久就在别的村又找了个女的，他们嫌弃小乖是女孩儿，在后妈的弟弟出生后把她就送到舅舅家。再后来她是在村口玩的时候被人抓上车带到城里的。
　　我觉得小乖好可怜，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她不再受到委屈。其实我没告诉她，自己生下来就没见过爸妈，村里的大叔把我带进城是想让我长大帮他做苦力的。他们如今是生是死，为何要抛弃我，都不用去关心了。我会始终带着微笑，爱现在的家人。
　　小乖饭吃的很少，从不像以前家乡里那些兄弟姐妹们跟我狼吞虎咽地争抢。我为她的瘦弱矮小而感伤，虽然年龄长大饭量随着疯长，但我每次都愿意把最好的饭菜推到她身旁。
　　寄人篱下的孩子总是懂事早，我经常看见爸爸妈妈下班回来就欢欣鼓舞地迎上去，让他们亲昵地抚摸我，把头依偎进手掌心里咯咯笑。
　　可小乖不会这一套，除了跟我说话外，她对爸妈也流露出畏缩的神态，这样的不讨人喜欢让我焦虑。因为曾在门缝外听到妈妈说：“孩子大了，咱们房子要住不下了，要不把小乖还是送人吧，那孩子又不好玩。”
　　我不能让小乖走，到了新环境她又该更害怕。于是我开始故意损坏自己的形象，在家里大跳大闹、四处乱跑，推乱妈妈整理好的杂物，撒了一地东西，还把卧室墙边全都抠烂，让石灰粉飘得到处都是。
　　爸妈注意到我的异常，却没有过多责怪，他们还说我小时候活泼好动将来是个能成大器的男人。只有小乖以为我像亲妈那样发了疯，不停地抓住我的胳膊阻拦。
　　那天，小区门口的保安吴叔叔给了我好吃的东西，我没舍得，拿回家想跟小乖一起吃。
　　房间里变得空荡荡，我大声呼喊小乖的名字，可没有任何回应。我到厨房里找她，我在卫生间敲门，我在阳台上四处张望……
　　突然，隔着阳台的玻璃窗，我看见爸妈正在跟一个开车的叔叔告别，车的后座上正是蜷成一团的小乖。
　　我拚出全力跑到楼下，那车子已开出好远，缩成一个小点儿。我的心也在不断紧缩，想追上去但脚步如灌满了铅一般。

　　那以后，我也失去了乐观的信念，只会牢牢盯着窗外，希望能够再次看见小乖纤细的影子和微红的双眼。
　　又是冬去春来，我的个子长的好快，可脾气也越变越坏。妈妈给我盛饭晚一些，我就会把碗打翻，爸爸热情地安抚我，我也会把头撇开。因为小乖，我对他们有埋怨。
　　看着我坐在地上胡搅蛮缠、哭闹耍赖，爸妈只有无奈。有时候我还在他们已经休息的时间，在屋子里乱蹦乱跳。
　　渐渐地，爸妈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我了，不会再来逗我玩，也很少再跟我聊天。
　　我想终有一天，他们会让我离开，这样我是否就可以去打听小乖的下落了呢？
　　这天晚上，我站在窗前继续盯着小区门口，妈妈在客厅看电视，对我已不予理睬。
　　借着马路旁的灯光，我看见爸爸从一辆漂亮的轿车里走出来，然后低下身子跟车里的司机笑着说话，车开动的刹那我发现司机是那个曾来我家做过客、打扮时尚、和妈妈一个办公室的赵阿姨。
　　我听见爸爸对妈妈说：“今天单位的老王家娶儿媳妇，几个同事一起去喝的酒。”
　　大人们的世界我懒得多管，我依然每天在思考：小乖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哥哥逼她吃饭、为她烦恼？如果还能再见面，她是否还能记得我的黑眼圈？
　　爸妈第一次很激烈的吵架发生在一个月以后。我躲在屋里没敢出去，听得出来就是因为那喜欢笑得花枝乱颤、身上香味扑鼻的赵阿姨。
　　平时开朗美丽的妈妈坐在沙发里嘤嘤哭泣，温和有礼的爸爸面色冷漠地大口抽烟，放在桌上的手机则不识时务地振动嗡鸣。
　　最后爸爸还是摔门而去了。我小心翼翼地踮脚踱出来，伏在妈妈身旁。妈妈秀丽的眼睛哭得通红，那种瑟缩的表情让我又想起了小乖。
　　很多天了，爸爸没再回来，家里失去了往日的温馨和欢笑。妈妈也很晚才回家，而且往往都是坐在一处静静不语。
　　我为以前自己瞎闹打扰妈妈很是愧疚，但也不知如何才能给她安慰，只能蹲在她的对面让她不觉得太孤单。
　　过了一段时间，妈妈不再流泪了，她的神情是坚毅勇敢的。她抱起我冷静地说：“黑子，妈妈可能不能再照顾你了，爸爸很忙也没时间管你，我把你送到别的家里住好不好？”
　　我眨着眼，心里一阵难过。虽然曾经无数次想离开这个已经没有小乖的家，但望着妈妈我不想就这么走。

　　爸爸回来的那个晚上，正是我要送到别人家的头一天。他走到我的房门口，靠在墙上默默注视着，似乎也在怀念曾经我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
　　妈妈做了不少菜，还开了红酒，他们没有再争吵，我很欣慰。爸妈同时伸出手想给我喂饭，又同时讪讪地缩了回去，我只有装没看见大口扒饭吃。
　　我听见妈妈平和地说：“明天去办完手续我就要去外地进修了，东西都已归整完毕，暂时寄放你家里，等回来马上就能搬走。”
　　爸爸低着头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喝酒。
　　俗话说没有不散的宴席，丰盛的美食很快就变成杯盘狼藉。爸爸终于还是喝醉了，躺倒在沙发上。
　　收拾完一切家务，妈妈给爸爸盖上毛毯，蹲在我身边，我觉得头上有些湿润，但没敢抬头，怕看见妈妈的伤心。
　　半夜我悠悠地醒过来，觉得鼻子很不舒服，连打了几个喷嚏。不对阿，怎么好像有烟气从门缝里飘进来，呛得厉害。
　　我睁眼望去，发现玻璃窗外一片通红，浓重的烟雾挡得我啥也看不清。
　　原来整栋大楼都陷入火光之中，我想去卧室把妈妈叫醒，可我房间的门被锁上了，怎么都打不开。没办法了，我只有用力地撞门，希望妈妈能够听见。
　　一下两下……撞得我胳膊酸痛、头晕眼花，可我没有停下。
　　妈妈被我撞击的声音惊醒时，已听得见楼上下住户咚咚咚奔跑的慌乱，她迅速用枕巾捂住口鼻，扑到沙发上用冷水泼在爸爸脸上。
　　爸爸酒立刻醒了一大半，明白了这危险的形势，跳起来把妈妈护在身下。妈妈刚才跑的太急，脚踝扭伤了，一时间动弹不得。
　　烟雾越来越浓，妈妈不停咳嗽，她拼命让爸爸快走。爸爸胸口起伏，突然把妈妈背了起来，向大门口冲出去。
　　我也想跟着跑，但那房门始终没能被撞开。我贴到阳台的玻璃窗旁，搜寻着爸妈的影子，心里暗暗祈祷他们平安无事。
　　看到了，我看到了爸爸背着妈妈已到了楼下正对着我家窗户的空地上。妈妈站下来泪水满面，和爸爸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咧嘴笑了，经过这次事件，他们是否不会再分开了呢？
　　这时候，妈妈突然抬头看到窗边的我，她大叫着要往楼上跑，爸爸死死拉住她嘶喊着“危险、危险！”
　　我着急地摇头，不让她再跑上来。火苗席卷到了窗前，我感到热浪滚滚而来。
　　爸妈焦虑的眼神已经看不见了，我静静坐在墙角，心中一片安宁。我仿佛看见美丽的小乖在向我跑来。

　　很久以前，我不知道卡通世界里有个孩子叫“流氓兔”，听着像个80后的小愤青；也没听说过网络上有个名人是“兔斯基”，也许是个海归派吧。我只知道月亮里那个玉兔MM，长得如同小乖。
　　天亮之后，人们在烧得面目全非二楼的窗台上找到了我，在一个铁笼子里靠着窗户已成为焦炭的我。
　　可能当时我这品种起的名字就有不祥预兆：“烟熏兔”，就是白色皮毛黑色眼圈黑色耳朵的宠物兔，以致最后有这样的结局。
　　所以我还是愿意大家叫我“黑子”，这个更加亲切可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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