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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云
钧彦闻言,神色大变,否认道,“怎么可能!人妖殊途的道理我心里明白。”声音低了下去,“只是,这妖终究不曾作祟,何况她修炼至此,想也不易。还是请道长择机放了她吧。”
灵云在匣中听到他的言语,心头浮起一丝暖意,却仍然坚持,“我不是妖!我就是薛灵云。”
钧彦摇摇头,“我既已知你不是她,你又何必再三强调。”
眼见争执又起,乐珩一阵头痛,伸手在匣子上轻拍了三下,喊道,“噤声,噤声,噤声!”灵云的声音渐次低下去,直至听不见了。
乐珩舒了口气,对钧彦说,“我看这妖执着的很。”
钧彦点头,“不瞒道长,一年前我便发现她的古怪了,私下试探过她数次。每一次,她都极力否认。我便说,那我们一同回一趟她娘家。她慌的变了脸色。我更确信她是妖物无疑。只是不晓得她到底是何方鬼怪,真正的灵云又在何处?如今,既遇到了两位道长,不知两位可愿与我同去趟薛家?也叫我释了疑,叫这妖鬼心服口服。”
乐珩不假思索地说好,转头看清让。清让浪迹四海,并无所谓,只是想到谢茵要赶路,不由地问了一声,“薛家在何处?”
钧彦简单地说了。
谢茵听得那是去敦煌的某个节点上,算是顺路。何况她牵挂着匣子里古怪的女妖,点了点头,清让也就答应下来。
正好是饭点,几人之后又要同路,钧彦便提议由他做东,去附近的酒楼。
清让几人欣然同意。
坐下后,钧彦替所有人斟满酒,肃容道,“其实我从前就有疑惑,只是此地的道士术法不精,总看不破那女妖的身份。还好,我今天遇到两位道长。”又介绍自己,“小可性齐,上钧下彦,敢问几位尊名?”
清让一一地说了。
谢茵想着方才女妖所提的他们过去种种,心下好奇,迟疑着问了。
钧彦道,“几位既帮了我这么大的忙,那就不是外人,我也不瞒着了。我虽性齐,母亲却是薛氏女。”
谢茵“哦”了声。看来他同真正的薛灵云是姑舅兄妹,怪不得会有在同一屋檐下的种种。
只是——
钧彦知道她卡在喉咙里的那个词,开口道,“姑娘一定是奇怪吧,明明我与灵云是至亲,为什么定了情还要私奔。”钧彦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们尚在襁褓就定了亲。当时,两家门户匹配,是姑舅至亲。但后来,我家道中落,北上赶考,寄居舅家。试问,舅父又怎甘愿把女儿嫁给我这样的人?”
这样自嘲的话,别人当然不好插嘴。乐珩索性岔开话头,叫大家吃酒。
这钧彦倒是个来者不拒的豪迈性情,乐珩给他倒几杯,他就饮下几杯,一直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
谢茵对乐珩道,“仔细他误了明天的行程。”
乐珩悄声道,“你不懂。他刚经历了‘妻子不是人’的人间巨大不幸,不用想,也知在痛苦的边缘。我灌他酒,是为他好,叫他忘了这些烦忧。”他这样说着,把齐钧彦扛进了房里。
清让见状,打算走,谢茵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长,那只女妖呢?”
清让淡淡地问,“怎么?”
谢茵迟疑地说,“可能你会觉得我瞎好心,但是道长,我有种直觉,那女妖不是坏人,我还有点可怜她。”
清让说,“是吗?”
他的语气很淡,似乎不以为意。谢茵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为自己亲近这样冷淡的一个人。
然而下一刻,清让把匣子取了出来,交给她,“可以同她说话,只是别打开。”
谢茵立刻喜形于色地“嗯!”了声,紧紧抱着匣子,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后,她小心翼翼地喊,“喂,小姐。”
没有回音。
谢茵想起先前乐珩拍过这匣子三下,忙也敲了三下,试探着说,“高声、高声、高声。”
很快有个女声响起,音量从低到高,“我在。你是谁?”
谢茵把匣子放到桌上,轻轻地说,“我是你今天见到的女孩子。”
女妖——暂且叫她灵云,“哦”了一声。
谢茵听她“哦”完就不吱声了,很有些担忧,“你还好吗?里面是不是很难受?”
灵云答道,“还好的,谢谢你。”
谢茵忧声说,“可我从前看一些志怪笔记,是知道的,好些法宝里头收了妖鬼,要磋磨他们。什么化妖鬼成水啊,起火提炼内丹......”
灵云忍不住一笑,“那些都是假的。不过我从前也顶喜欢看这种书。”
谢茵觉得古怪。妖怪,喜欢看写妖怪的书?
那灵云接着说,“那时候,爹娘看管的严厉,只许先生教我《女则》、《女戒》。可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看得进那个?我就总趁着他们不注意,求丫鬟乳娘去外面买志怪的笔记,还有才子佳人的戏本。”
谢茵不由地说,“爹娘、先生?你是大户人家的出身吗?那么灵云,你并不是女妖?”
对方忽然提高了声音,“我本来就不是!我从来不是妖怪!”
谢茵知道,她的下一句一定是“我是薛灵云”。果然,她又这么说了。
谢茵听的很气馁。本来还以为和她好好说,兴许她会说出真相。没想到这女妖偏执的很,竟然还是咬死了不放松。
一个名字罢了,又不是什么金钱财宝,有咬紧的必要吗?
谢茵不愿再同她争执这个,敷衍了一句,“好吧,好吧,我相信你。”
灵云听了,很高兴的样子,一连问了三遍,“真的吗?你信我?”
谢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当然。”
灵云的声音立刻带了笑,“真好,你是唯一信我的人。”
谢茵心中生起了一点淡淡的酸楚。她岔开话题,问,“你是怎么认识那位齐公子的啊?”
灵云低低道,“自小就认识,他是我的姑舅表兄。”
见她还是死咬着这一点,谢茵一阵头痛,想开口劝她不必如此,道长都已经看出来她不是人了。
却听灵云轻轻地说,“但真正的相遇,是在我十五岁......”
那是一个雨天。薛灵云百无聊赖地呆在房里,看屋檐下的落雨。忽然门房来报,客从远处来。
父母都有点不耐烦,抱怨说,“这么大的雨,谁啊?”
等把人请进来,才晓得,原来是多年不见的外甥齐钧彦。
那天雨下的很大,齐钧彦浑身被淋的湿透。但进了大堂,还是清清朗朗、从容不迫的模样。拱一拱手,道,“拜见舅父、舅母。”
躲在帘幕后的薛灵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原来这世上有声音如此好听的人。可父母得知齐钧彦是北上赶考,想要借住一些时日,都紧紧地皱了眉。勉强应答了几句,就叫下人送他去偏院休息。
薛灵云却对这位表兄充满了兴趣。她做了十几年的大家闺秀,沉闷了太久。而来的不是旁人,是她自幼指腹为婚的夫婿。但终究她是女儿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他,便换了幅形态。
——她穿了一袭白衣,又将所有簪环取下,任一头青丝披散。吐着舌头,作缢鬼状。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齐钧彦以为是僮仆进来服侍,抬起眼,想说不用来伺候了。不想见到这一幕,不由地瞳孔猛缩。但他到底是镇定之人,很快便笑道,“如云青丝,可惜不曾梳起。”
薛灵云拖长了声音,恐吓地说,“你—不—怕—鬼—么?”
齐钧彦从容而笑,“有何可怕?齐某检点平生,无一事不可与人。”
他的风度仪表那样翩然,更映照见薛灵云的幼稚,她不由地脸红而退。
从这晚起,薛灵云开始关注住在偏院中的表兄。
齐钧彦的父母都早已亡故,家道中落多时。因此,薛家的老爷夫人不看重这门亲戚。下人们跟红顶白,送给这位表公子的食物也往往是馊的。齐钧彦自知借住他人家中,万事少不得将就,并不抱怨。
灵云却看不过眼。只是她终究是闺阁女儿,不好亲自去责骂僮仆们。只得每日将自己的吃食用具省下,悄悄在晚间拿去偏院,放到墙根下。
这一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分别。但当她放好东西,欲站起身,忽然撞到一个人。抬起头一看,竟然是齐钧彦。不知何时,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一旁。
薛灵云见到他,大惊失色地后退了几步,说着蹩脚的理由,“我,我是同住此处的女鬼。特意摄来这些,报君前夜的不语之德。”说罢,狼狈而逃。
而身后,传来一声爽然的大笑,“多谢!”
谢茵正听的津津有味,不想薛灵云停在了这里。她忍不住开口问,“然后呢?”
灵云沉默半晌,避而不谈,只以一句话做为收尾,“不再有然后。我们的结局,就如姑娘此刻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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