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何为

　　山洞里，两个身影依偎在火堆前。

　　楚语小时候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坦然的去找真血说明一切，他会不会肯放自己一马？过了几年才发现就算真血肯也没用，毕竟药人的反噬又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
　　药人是药，继血是仆从，当然苦。
　　但从来都没有选择的真血，难道就不苦么？
　　再后来，楚语觉得其实也不算苦了，至少还有最好的年华，可以站在最高的地方遍览群山。也是一种福气吧，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你...”
　　从叙述到结束，楚语都保持着同样的平静，连动都没动过，直到此刻和白辰夕说话，一转头，竟发现他竟已满脸泪痕。

　　四目相对，楚语无法形容那一刻白辰夕的眼神，只是觉得很痛，痛的连自己都想哭了。她想问是不是我错了，不该把一切告诉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都不哭，你哭什么？”
　　白辰夕不说话，还是那样的眼神，怔怔的看着楚语。然后伸手，似乎想抱抱楚语，却又颤抖着收了回去。

　　“你这个样子，若是有人瞧见不定当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白辰夕不应，楚语也不知该说什么。不想面对白辰夕的眼神，索性转过身去，却听到白辰夕终于开口了，“你不恨我么？”
　　哑哑的嗓音，努力的维持平静，却让楚语听出一种撕心裂肺。

　　楚语犹豫了一下，再对上白辰夕眼睛的时候却换了副挑衅的样子，“怎么不恨，我是为你死的。”
　　楚语以为会在白辰夕眼里捕捉到一点失望和伤心，但什么都没有，还是那个让自己想逃的眼神。低下头，挑起嘴角，叹息一般道，“可如果不为你死，我早在多少年前就为别的死了，干嘛要恨你？”

　　白辰夕再也忍不住，颤抖着抱紧楚语。还是忍不住流泪，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多年以后，白辰夕再次回想那时的心境仍然无法形容。听懂了真血继血药人，听懂了为什么楚语一再感叹命运。知道了父亲年年相祭的人是谁，痛苦无力的眼神因何而来。然后就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混沌崩塌。
　　痛，很痛，痛彻心扉。

　　一时间，两人好像静止一般，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只有火光忽明忽暗的始终跳动，一闪一闪的映着两人的轮廓，温和又刚硬。

　　柴燃尽，已是清晨。
　　微弱的光开始渗进山洞。
　　楚语轻轻的动了一下，白辰夕缓缓放开手，泪痕不再，只有眼睛里还留有轻微的红肿诉说着真实。

　　“走吧。”见白辰夕情绪似乎恢复了，楚语不想再多说。况且天亮了，眼下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儿不容耽误。
　　“语儿，你确定要我这样出去见人？”
　　白辰夕的玩笑语调和往日里并无多少差别，楚语回头看他，却发现他眼里似乎多了某一种自己看不懂，但应该可以称之为情愫的东西。

　　白辰夕拿出一盒药膏，沾了点涂在眼睛上。楚语在旁边看着，不清楚那药的来历，但只凭颜色和味道也能分辨是极好的药。正想感叹一番白大公子当真奢侈，就看白辰夕伸手过来，目标好像是...自己？
　　楚语条件反射的后退，却见白辰夕无辜的指着已经消肿的眼睛道，“你看，消肿效果很好的。”

　　楚语愣了几秒，摇头道，“我恢复能力也很好。”见白辰夕一副不信的样子，楚语叹气，“我不疼...”
　　白辰夕跟着一模一样叹了一声，“你不疼，我就觉得更疼了。”

　　楚语猜白辰夕说得大概是昨夜他抱...准确的说是勒得太紧，自己手臂上肯定已经红肿了，再多就是之前和人交手难免磕碰，身上有淤伤也很正常。不过楚语并不准备让他看到，毕竟有些旧伤还留有痕迹，不说让他看见八成会奢侈的把那瓶药用完，要是一不小心把刚刚压下的悲伤再挑起来，才真是麻烦...

　　楚语不说话，直径往外走。
　　没过两步，就见白辰夕挡在前面，用行动表示这事没得商量。不过白辰夕也没再动手，虽说江湖救急可以不拘小节，动手扒衣服这种事白辰夕还真得做不来。
　　“你还想在这里再过一夜么？”楚语同样不准备让步。
　　“怎么，怕我看？”白辰夕挑眉，伸手把药递给楚语，“那你自己来好了。”

　　楚语摇着头接了药，白辰夕便转过身去。楚语后退几步打开药沾了一点闻了闻，果然是极珍贵的药材，不说扭伤脱臼之类，就是普通的骨折骨裂，只要筋骨接回，这药擦一擦很快也就好了。楚语承认这玩意活血化瘀的效力当然没得说，但...暴殄天物好么...

　　楚语本来想算着时间把药还给白辰夕的，回头想想总是他一番心意，手臂关节的地方刚刚不觉得，现在却真的愈发疼了。索性坐下来半退了衣袖，这才发现是之前手臂上最深的伤口，连带肘关节都是一片紫黑。

　　楚语乍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之前的伤虽然不碍事了，到底没完全复原，可能打斗的时候又碰到了，再加上被白辰夕勒了一夜，才成了这样子。
　　好像是得上点药。余光瞥见白辰夕的背影，楚语先是心道好在是自己上药，如果他来怕是又该喊疼了。转念一想，白辰夕的强硬是多半有所察觉，如果不让他看到的话，一定会更加担心的吧...

　　“能帮忙么？”楚语的声音很轻，这种伤也不是自己不能处理，只觉得如果让他来，或许可以让那个背影不会那么悲伤。
　　白辰夕顿了一下，转身走近楚语的时候脸上带了点笑意，接过药膏，白辰夕忍不住念叨，“居然这么严重，和我喊一声疼有那么难么？”话是如此，手上的动作却很是轻柔，“看来我还是得练练江湖救急的本事，不然以后要是我疏忽了，你一定有本事把自己折腾的不像样子。”

　　楚语不说话，任由白辰夕处理完手肘的伤，然后又极其浪费的把红肿的地方全部涂了一遍。楚语已经不忍心看那瓶被用掉一小半的珍贵药材了，价格还是次要的，只是懂药的人多少看不得珍惜的药材浪费，就像拿千年灵芝治感冒一样，让人肝疼。话说回来，楚语不得不承认这药还是对症的，所有疼痛麻痒的感觉都没有了，就连肘上的紫黑也只剩一片青，不再影响活动。

　　简单的打理一番，两人离开山崖。山崖陡峭，好在白辰夕还有个压箱底的轻功风影随流，这才能轻松带人下去。
　　两人在崖下找了一番之前的野人，除了地上有些难以辨别的坑洼之外一无所获。合计之后决定先回客栈，也看看楚济陈晴那边有什么消息。只是两人现下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只能按楚语的记忆先找到城镇打探一番。

　　来时用翾风回雪并不觉着，往回找只能按大致的方向走回去，两人走了三个时辰连个人影都不见。
　　眼瞧着申时将过，楚语也有些不安，“不应该啊，从比武场到山崖最多也就半个时辰。”

　　白辰夕笑道，“语儿，你是不是忘记翾风回雪是什么样的功夫了？”
　　“我算过的，咱们的脚程不慢，两个时辰应该足够了。”从比武场到城镇有一段路，中途楚语又和人有过交手，就后面这一段用翾风回雪也就是一刻的事儿。换成白家的“疾”字诀最多也就半个时辰，普通的轻功一个时辰也差不多，平常赶路也不该超过两个时辰，哪有三个时辰还连城镇的影子都看不到的。
　　“这样算是没错，不过翾风回雪的世界里大概...不会绕路吧...”白辰夕轻笑了一声，楚语是算到了时辰，可脚下的路和轻功的路又岂是相提并论的，绕行翻山哪一样可都是不少时间。

　　楚语一愣，，暗叹自己怎么能犯这种错误，“是我疏忽了。”
　　眼下的情况并不好，城镇不知还有多远，回头也不切实际。按说平日里夜路赶也就罢了，可前路不明的情况下不说危险，走错路再彻底迷了方向才是麻烦。露宿其实也可以，只是这里阴冷潮湿，一路来都没见着有能呆的地方，自己现下没有内力护体，若是病了可真成拖累了。

　　“呐，现在摆在咱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露宿，不过你不能强用内力，取暖就是个大问题；二是继续赶路，不过天快黑了，要赶路也得轻功才行。”
　　“赶路吧，我能用轻功。”楚语想了一下，只用普通轻功内力虽然有所牵动，但不会影响太大，休整一夜应该也就没事了。其实...也可以向白辰夕求助的，但到底是自己惹得问题，合该自己承担。

　　楚语说罢就要提内力，却感觉一只手搭在肩上，转头看去，白辰夕脸色沉得厉害。
　　白辰夕倒不指望楚语能要自己带她一程，只希望她能问一句怎么办，甚至想她或许会说凉也无所谓，可真听到楚语的答案却让白辰夕一瞬间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你拿自己的命当什么？拿我又当什么？
　　白辰夕这两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最后却只剩一句平平淡淡的，“江湖救急”。

　　楚语还没反应过来白辰夕怎么了，就听到他毫无语气的吐出的四个字，然后身子一轻，已是疾行。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疾”字诀，若不是白辰夕此时身上带了些凌厉的气场，楚语几乎要觉得时间错位了。略微思量，楚语也知道白辰夕的怒气从何而来了，多半是他早就想好了出路，等自己开口吧...
　　只是...自己犯下的错，可以有人帮着承担吗？

　　三刻之后就到了城镇，白辰夕停下脚步放楚语下来，仍然一言不发。
　　楚语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沉默着往城里走。
　　乍一进城，两人脚步均是一顿。自然而然的交换眼神，白辰夕运起内力，楚语暗中拿了几包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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