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何为

　　赌坊内堂，四个小香炉分立四角，比起外面的杂乱，内堂倒也算“雅座”了。客人们到底也是有身价的，打落了牙也得活着血吞，若是失了风度才真让人瞧不起。
　　一小块地界在这三天腾给了张家的比武招亲，如今，十几个“文生”围城一团在说话，隔得远些，还有两个看起来像是在休息。

　　白辰夕是听得懂楚语话里的担心的，说实在的，自己也多多少少有点不好的预感。不过正事儿归正事儿，不管是真的还是形势所迫，楚语开始渐渐愿意靠近自己都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儿。只是一句抱歉，又让人沮丧了。
　　还是那么生分，就像小齐说的，看起来好相处，捂暖怎么就这么难？

　　沮丧了片刻，白辰夕又去看楚语，像是在自我催眠？不至于紧张到这个程度吧...顺着楚语的视线望过去，是个青花瓷瓶。手艺也不怎么好...难道她喜欢？
　　白辰夕正疑惑，就见楚语环顾四周，然后舒了口气。

　　“你不会在检查自己有没有中相思吧。”白辰夕突然就明白了，先盯着某一处告诉自己这是另一个地方，然后再把视线扩回来。说起来也算是好招了，不过能真的去用这种方法测试自己的人，总觉得莫名可爱。
　　“以防万一。”楚语顿了一下，碰了碰白辰夕的扇子，后者举起扇子扇了两下挡住口型，才听楚语继续道，“那一群人，有没有是真实身份的？”
　　“没有。我现在也是搞不懂了，张家的人是想把江湖搅成一团不成？还有外面这些，难道是准备用假身份拿了张家的财产，再恢复本来面貌？”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个圈套，却越来越不知张家的用意，“这些人最差也是二流高手，一流和超一流也大有人在，能这么缺钱？总不能和我们一样，都是来调查的吧。”

　　楚语叹了口气，本想冒险搞清楚张家的目的，现在却更加混乱，只低低的叹了句，“风萧萧兮易水寒，真应景啊。”
　　“你觉得是张家要所有人的命，或者用相思控制他们？”白辰夕皱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话是如此，可也太狠了...但，又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

　　“他们说的提醒不是指这个？”楚语记得冯烈一开始就说，那句上联是个提醒。
　　“说是提醒的规则，一般比武招亲不都是点到为止么，里面那个会是不死不休。”白辰夕在聊的过程中也得到不少消息，“他们说，张家今日里的怪事儿是因为三十年前冤死了一位夫人。三十年，夫人的戾气尽数释放，才造就了这一个月来张家的怪事儿。张财主请高人做法，道士说女儿是前世的情人，让张财主把夫人当做女儿嫁出去，顺带万贯家产，破财免灾。招上的女婿可以通过灵媒和夫人说话，能说服夫人就能得到张家的财产，说不服就要和夫人一起走。”

　　“三十年前？他们知道张家三十年前发生的事儿？”楚济花了三天都只能得到一个消息叫“家事儿”，这些江湖人却能随意得知？
　　“他们说张家的确有意隐瞒，但纸包不住火，三十年前这位夫人用巫蛊之术企图杀死张财主夺财产，后来被张老爷发现，依道士所言，用了三位死者所受的酷刑对付夫人，直至惨死。这酷刑不仅破了巫蛊，还使张家蒸蒸日上，成了现在的规模。不过事情不宜外露，道士和当年的张家下人全部被换走了，具体是杀是放就不得而知了。”白辰夕叹气摇头，“不管是真是假，用这样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夫人，也实在太残忍了。”

　　“这样的消息师兄没理由打听不到的。”楚语的侧重点和白辰夕完全不同。
　　“也许是巧合吧，毕竟楚兄进不来。”白辰夕应了一句，“他们说的传言...”
　　“假的，这种秘密就算泄露，也不可能弄得他们人人都知道。”楚语摇头，看白辰夕似乎还在唏嘘，又道，“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了，你该不会告诉我，如果你知道夫人要害你，不会自保？”
　　“话是如此，可往往看到这样的事儿，难免有所感慨。”楚语的话不假，江湖上为了保命，没什么做不出来的，自己的反应也似乎过了点，可面对楚语却忍不住总想说两句实话，“如果是我，从一开始就会相信夫人。哪怕夫人真要害我，一条命也就罢了，要枕边人受酷刑的事儿...我做不到。”白辰夕的声音是真挚的，而且如果能把楚语追回来做夫人，他就更舍不得了。

　　楚语听白辰夕不像随口说说，转头看过去，却见白辰夕也正看着自己，眼里有坚定，还有温柔，忙转回头，道，“夫人有福。”
　　我多希望你能有这个福！白辰夕想说的，却终是咽了回去。

　　楚语的性子白辰夕这些日子也摸出些门道，就算是再诚心的甜言蜜语，楚语也打定了你是说说而已，但若是实实在在的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举手之劳微不足道的帮助，她都会有触动，虽然还是会条件反射的拒绝。
　　不是不懂，是不信。就连楚济和陈晴，楚语能信的也不过大半。

　　“白兄，小白兄，走啦。”
　　不远处冯烈的声音传来，白辰夕憋着笑瞄楚语，楚语微不可见的抽了下嘴角。顺着声音看过去，不过半个时辰，原本只有少数客人的内堂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个文生样貌的江湖人，考官也站了起来，两人也不再多说，归队。

　　众人随考官一起，进到里面的雅间。房间布置的也算干净，四面墙上各有一副字画，当中是个赌桌，旁边还有软榻和古筝。

　　“所有人，面对墙站成一排。”明明没有什么语气，考官的话却听起来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在里面。
　　二十多人面向墙站了，又听考官的声音从最边上传来，“从你开始，去找自己的对联，名字写在右下角，写完就站回去，其他人不许回头。”

　　应选者们开始还很安静，没过多久，就开始有人小声说话。好在考官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是有个耐不住回头的，让考官一鞭子抽了过去，啪的一声，听得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孬种。”冯烈小声嘀咕，平白挨了一鞭子还不反抗，传出江湖，还不笑掉大牙。
　　“嘶。”白辰夕抽着冷气摇头，“能挨这么一下不喊疼，也不算很孬了。”
　　“伤到内脏了，最少也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好。”楚语皱眉，不过就是回个头，还未必看得到那人的名字，下手也太狠了吧。而且刚刚在大堂那么久，这些人聊的时候难道不会互相道了姓名？
　　“啧啧...这时候要是有人去弹个十面埋伏，就真应景了。”白辰夕自己不玩儿鞭子，只能听出那一下绝对够重，没想到竟然这么狠。

　　不过是写个名字，虽然有些插曲，进度倒也算快。

　　没一会儿，就轮到了白辰夕。
　　站在台前，白辰夕拼命控制自己的表情，绝对不能有破绽。视线所及是自己的下联，右下角署名是...楚济。白辰夕疑惑的抬头看考官，考官点了点桌子上的一张纸，上面写着，“请记住你比武招亲的代号。”旁边还有两张白纸，背面隐隐有墨水透出来。白辰夕没做多余的观察，冲考官点头，就得到了一个可以回去了的手势。
　　站回原处之后，楚语也转过去，很快的又回来了。两人这时候倒是挺默契，和前面所有人一样，回来之后都选择了沉默。

　　说简单也简单，说厉害也厉害的一招。
　　都是前来比武招亲的人，本身就有对手关系，就算认识也不过三三两两。开始的聚集，大家都知道用的是假名，戒心从一开始就不会少。进来之后的这一出，三张白纸，每个人来回的时间又不一样，没有人知道别人的要求是不是同样的假身份，擂台上一站，谁还知道你是谁？谁又拦得住谁下杀手？除了真正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一起来，其他人之间的信任，几乎就不复存在了。身份第二次改变还有个好处，那便是撇开出事儿以后江湖人的追究，假身份之后再一个假身份，原本知道内情的自己人来打探，也会变得迷糊猜忌。

　　说到底，不过是利用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淡薄的可以的信任，轻轻一点，就荡然无存了。当然，你说江湖上没有真的侠义是不可能的，不过有侠义之道的，又怎么会来这图财不图名的比武招亲？

　　等考官允许众人回头的时候，原先一副画的位置已经成了暗格，桌上的所有对联都在考官手里。地上躺着个人口吐鲜血，几个离得近的迅速跳离开来。
　　楚语离那人有些距离，见考官回头的空档，手里攥了颗药想给他弹进嘴里保命，却在发出的一瞬间被白辰夕抓住手腕。下一刻就看到考官回头盯了一下那人，转过头冷声道，“都进来吧。”

　　楚语抬头看白辰夕，白辰夕摇头，那意思是，救了也会死，小不忍则乱大谋。
　　楚语点头，突然感觉不善的目光传过来，不用看都知道是那个考官。白辰夕手上刚松些的力道突然就紧了，嘲讽的声音传来，“小羽啊，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怕黑，没事儿，哥哥在啊。”

　　楚语暗道了一声真聪明，这样一来既变相解释了为什么白辰夕攥着自己手腕儿，又借着刚刚的各方猜忌让人糊涂了两人的关系。手上用力“啪”的甩开白辰夕，径自走到暗格前面，脚下停了半步，身体微抖，才踏了进去。
　　白辰夕脸上的笑意明显扩大，带着一副得意的表情随之而入。
　　考官似乎解了疑心，走到最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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