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栖曲(人物版)

作者:静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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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又三年


      那个疼爱自己的女儿,对我付出那么多爱心的男人,已经不在了。我甚至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分别的情形,两人默默落泪。但那一别,已是永远。今后,谁还会慈祥地用柑皮来哄我喝那么苦的中药呢?今后,谁还会无尽的送给我那缺了已久的父爱呢?没有今后了。那个唯一还能给我父爱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只有把自己还没来得及报答他的,永远的封存起来。

      自己的爸爸离去时,我还小,不知道悲伤;长大了,习惯了没有爸爸的日子,觉得他跟我只是陌生的人了。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了失去爸爸的感觉,虽然那并不是我的爸爸。那是心的一部分被掏走的空荡荡的感觉。虽然我们不常在一起,但他作为心里的一部分,已不知不觉地扎根在那。

      看着他沉睡的脸,他不会再醒来了。我前世的那具身体是不是也是这样睡着了?我第一次仔细回忆起自己死亡时的情形。当我开着车撞断了护栏而坠入山崖的时候,那是什么样的感受?那等待死亡的几秒,是怎样的恐惧和绝望?而他在死之前也经历了这样的炼狱般的煎熬吗?我不禁抚上那双紧闭着的双眼,似乎这样就能得到答案。

      子明风尘仆仆,他略显疲惫的站在我身边,默默地看着我泪如泉涌,只递上一方帕子擦泪,一字不言。我不是一个人,不再是一个人,有一个人在陪着我经历这番痛苦,虽然他只是站在旁边,没有言语的安慰。但我知道我的身旁还有人,这就够了。

      幽山。唐宅。

      按照礼俗,我要守孝三年。

      我欣然接受了这一点。我该对他尽尽孝道了,三年前,他给了我他全部的父爱,我却什么都没有给他。守孝三年意味着什么?我前世经历了八个三年,在这里又度过了一个三年。在三年中,我可以干太多事情,改变自己太多。我又能有几个三年呢?但这是为了替他守孝,值了。只希望我做的这一点事情能弥补了亏欠他的爱。

      子明交给我一封信,说是三年前唐老爷下山之前写的。封面上写着“绝命书”,右下角有“吾儿小蕊亲启”。
      “吾儿:为父无能,未能护尔周全,愧为人父。歹人觊觎为父呕心沥血之作,几番胁迫,以致汝母丧生,汝身负重伤。然为父堂堂君子,岂能屈服于他人淫威?世道凶险,为父命悬一线,只因吾忧心苍生,而略尽微薄之力。吾心知早晚遭人毒害,虽死未悔。为父死不足惜,唯忧吾儿无人照抚、孤苦伶仃,故托付挚友鲁文沧替吾尽为父之责。汝得知为父殁,即持此信前往京城,不必守孝。另,歹人强势,吾儿不必思虑报仇雪恨,汝之安危乃为父记挂。父绝笔。”

      我的眼泪不觉滑下。这个人,在三年前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悲惨结局,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女儿。叠好信,见子明正略为担心地看着我。我擦了擦眼泪,道:“他早就料到会遭到毒害。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他道:“不要太难过。”我摇了摇头,问:“他做了什么要遭人杀害?”子明道:“唐伯吩咐过,如果他遭遇不测,就告诉你一些事情。”

      他带着我来到唐老爷的书房,在书桌的下方触动了什么,只见角落的书架朝旁边自动移开,露出黑乎乎的窄门。子明点燃支蜡烛,示意我进来。当蜡烛的微光勉强照亮门内的物什时,暗暗的墨香也飘到鼻中。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个书房。

      子明把灯放在屋内的书桌上,带我参观这个书房。没什么特别之处,书柜和书充满了书房。唯一不和谐的是有很多牛皮纸的纸包。那些纸包包得很仔细,整齐地堆放在书架上,似乎很重要。见子明点头,我大胆地取下一包,打开了牛皮纸。封面的字迹与信中一样,可以肯定是唐老爷的笔迹,上书“后汉行之闽粤篇”。一本一本看封面,原来是游历大宏、南汉、北周、突厥、后蜀、西昭所写的游记,又有专门的水利篇、农业篇、武器篇、隐士篇等,算来总共有二百来本书。但是一个游历之人为什么会遭来杀身之祸呢?难道…我暗忖着,翻开蜀国游记中的一本,见上面有城池形状的描绘说明,攻城时的建议和取巧,又有城内情况介绍等等。我赶紧合上书,倒吸一口气:这果然是间谍的谍报,为战争做准备的。我又翻开一本水利书,上有开通运河的建议,唐老爷列述了开通运河对沿河地区的好处,连运河图都详细地作了设计。那几条运河的开通方向跟隋唐运河有相似之处。

      又翻了几本书。庄重地把书重新包好,放到原处。我已经知道了这些书的价值,而且为了这些价值,那个跟我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丧了命。

      书桌上有一封信。我拆开看了一遍,伸手递给子明。他看了一遍,道:“吕安阳在唐伯被杀的当晚失踪了。”我一惊,那个身手不错的小伙子,唐老爷的学生,失踪了?“有没有找尸体?”“没有发现。”子明答。我想了一会,道: “现在吕安阳有嫌疑,弄清楚之前,即使他回来,我们也不能顺着这封信的意思,让他完成作地图这种工作。”子明看了我一眼,点头。

      看着子明苍白的脸,他已经为了我的事情过度劳累了。我说:“谢谢。你一定为唐家做了很多事。谢谢你。”“不谢。唐伯托付,不敢不从。”他顿了顿,担心地看着我:“你要节哀,人死也不能复生。生者好好活着,逝者才能安息。”他走出门外,回头:“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每天是固定的祭拜。然后就是一整天的空白和无聊。一个人住唐宅实在过于冷清了。我只好想想品茶轩经营怎么样了,想想我的贵宾间做得怎么样了,想想刘掌柜到底有没有什么阴谋,再想想他——那个在西湖上见到的名叫若岑的人。都是瞎想而已。品茶轩和贵宾间有寒烟在,有事她会跟我说;刘掌柜即使有阴谋,我在这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若岑已经有了美丽恩爱的妻子,想他更是白想。

      子明隔一天会来唐宅一次,逗留一会儿。这就成了我盼望的时刻。只有那时,才可以有个人聊聊天,排遣寂寞。

      过了几日,寒烟风风火火地回到幽山守孝。两人住在冷清的唐宅,我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小蕊应有的生活模式。两人每天祭拜,然后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现在我们聊的是我们的事业,如果我没有到来,小蕊会每天跟寒烟聊些什么呢?

      寒烟没有住很久,品茶轩和不弃院都少不了人打点。她带回了一些要解决的问题,跟我商量决定:品茶轩预计在未来三年扩张到八家,不弃院也增加四个,贵宾间继续准备。还要增加四家品茶轩!我有点惊讶。现在不是已经有四家了吗?我们的钱已经够花了,那二百孤儿也能养得起了。寒烟说这是她和刘掌柜商量得出的建议,我却觉得这是因为寒烟不断膨胀的野心。她有一种权利欲,希望手里捏的权利越来越大。我有点担心她这样下去会导致不良后果。不过她拿增加不弃院来说服我,我虽有心反对,却也无话可说。多养些孤儿,毕竟是好事。我看着寒烟原本娇柔的样子变得七分果决,两分强悍,只有那张柔和的脸和单薄的身体才看出一丝女性该有的柔媚,不由叹了口气。这种生活带给寒烟的到底是好还是坏?

      寒烟口福不浅,因为我的厨艺很高超。服孝期间要食物清淡,我就有能力把本来食之无味的菜弄得让人有食欲。寒烟的饭量在81天的守孝中反而大涨,直呼不想走了。我笑。前世为了讨好妈妈而努力学的厨艺,没有留住妈妈,现在却要留住我的姐妹了。也算不亏了。

      对于我来说,晚上的时光特别难熬。自从唐老爷去世,我夜夜噩梦,每每醒来床褥都被汗水浸湿。我害怕孤独,在孤独的时候,什么魔鬼都来找我了。寒烟发现了我夜里的不正常,她说我会大呼,会大哭,还会挥舞双手抓人,告诉我时一脸后怕的表情。我笑:“没事,就是做恶梦,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不以为然,把这事告诉了子明。

      “我告诉自己不要难过。不就是分手吗,凭自己的优秀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但在转身的瞬间,我的眼泪仍然流了下来。劈腿,他竟然劈腿!这么卑劣的事情他也做,居然还当着我的面承认了!我知道我的眼泪不是因为爱。我的爱在三月前知道这一事实时就慢慢随着他的虚伪消耗殆尽了。我只是痛恨背叛。小时候,爸爸背叛了妈妈和我,跟别人私奔;后来,妈妈跟她的情人结了婚;就剩下我一个。三个月前,我发现了他的另一个女人。背叛。都是背叛。
      我愤恨地想着这一切,只有一瞬间的失神。然这个失神是车子在经过山路的弯道时。我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撞断了护栏,义无反顾地投向深渊。
      空旷的黑暗。我一直不停地向下坠。那下面是什么?刀山火海的地狱,还是永无止尽的背叛?恐惧占据了我所有的思想。我拼命挥手试图抓住什么停止自己的坠落。嘴中的词汇只剩下了‘妈妈——’。
      突然,我抓住了什么。原本不知所措的手被温暖包围。我死命抓住这缕温暖,这是那么久以来唯一的安慰。它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抓住了他仿佛就看到了生命的希望。‘妈妈,妈妈…’我喃喃道。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握着我的手了。她仍是爱我的吧,因为她的手是如此温暖。‘妈,我怕…’”

      突然感觉到异样,我猛然睁开眼睛。寒烟和子明正担心地看着我。而我,正抓着子明的手。尴尬。我讪讪地放开手。子明掏出白绢帮我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和额上的冷汗,眼里有一丝探究和关心,淡淡道:“寒烟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

      他转身面对寒烟:“身体无大碍,是最近因为唐伯的事累着了,有些体虚。几副药汤便可恢复。不过,心病则必需心药解。”在说最后一句时,他看了我一眼。

      守满81天孝,寒烟又匆匆赶往京城。我笑她真是个劳碌命。她叹口气,眼泪就留下来了。她泪眼婆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叮嘱我注意这注意那,俨然一副慈母样。心里不是不想她留下来,但是京城离不开她。我只有不断向她挥手让她快赶路。

      在我以为她不会再啰里巴嗦地回头时,寒烟突然扔下行李,冲到我面前,郑重地跪下,哭道:“小姐待奴婢如亲姐妹,奴婢永远不敢忘记您的恩德。奴婢该死,不能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姐。小姐一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小姐有事,奴婢虽死难逃其咎。”我吓了一跳,连忙扶她起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咱们就如同姐妹,哪有姐姐跪妹妹的道理?你也要照顾自己。咱俩的生计全让你负担了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快别哭了,眼都肿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姐姐是丑八怪。”寒烟破涕,道:“我经常来看你。需要什么给我传个信儿,给你带回来。”

      寒烟走后,我反倒开始慢慢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朝闻林鸟唱,暮看夕阳红。日子过得十分平静恬意。

      我无事就去唐老爷的书房看看,专研如何将那幅逝者念念不忘的天下大一统的地图拼好。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有挑战性,我喜欢。根据唐老爷绘制的各地方地图,他眼中的天下包括大宏、南汉、西昭、后蜀的全部国土,还包括突厥和北周各一部分领土。这些地方本是一国所有,三百年前的战乱将天下四分五裂,突厥趁虚而入强占西北,西周则是抢占了北方土地又向北继续扩张形成。

      我花了两个月,把蜀国的全貌拼好。看见那一块块散碎的土地、山川、河流、城池被自己合成一整块,我心里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每个人的内心里都有一个心魔。睥睨天下、我主沉浮的感觉能让人的内心得到莫名的满足,临驾于别人之上的优越能使人们得到特别的快感。这种东西叫野心。我现在的满足感就是类似与这样的感受。

      张罗着这条河应该放这,那个城池应该是那个比例,有种指点江山的感觉。曹雪芹借景幻仙姑之口评价贾宝玉为“意淫”,我这也是意淫吧,我嘲笑自己。

      不管我是怀着什么心情,什么动机,事实是我花三年时间把副“天下一览图”,后称“皇舆天下图”完成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做了件名垂青史的事情。

      子明隔天来一次,从不间断。帮我整理地图,陪我坐一会儿。他知道我有心病,却不问。他在等我自己说。

      我很喜欢跟子明待在一起的感觉。他总是那么宁静,淡淡的,让人觉得执意于那繁琐的尘事太没意思,不知不觉就静了下来。那是归于宇宙的原始的宁静,穿越无限时空都不会改变;那是广袤的天空般纯净蔚蓝的淡然,任何人都不会拒绝。

      坐在唐宅前的院子里聊天。我向他抱怨:“每天看门前的几棵树,我都能数清它们有多少叶子了。”他道,淡淡地看着我:“有一个很好的去处。我每年会在那里静养。”“什么地方?远吗?”我好奇地问。能让子明看得上的静养之地一定不差。“在东边的山那头。”我看了一眼东边那几乎高耸入云的山,泄了气。看到我的表情,子明淡淡笑了:“谁说让你翻山越岭了?”“难道我们可以插上翅膀飞过去吗?”我沮丧地说。“去了就知道。”他道,“卫忠。”卫忠闻声而至。然后三人就向东出发。

      我没想到这东山脚下还有个洞,隐藏在茂密的树叶中,名曰“云间道”。我兴奋的刚要说话,脸色大变。我的左边一条蛇正蜷起身子。这是它要攻击的信号,且主动攻击人,定是厉害的剧毒蛇。现在我离蛇最近,估计蛇的目标就是自己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在蛇的身体蜷到极致的时候,我闭起眼睛缩着脖子等着蛇的攻击。子明扑过来挡在我身前。我听到箭入□□的声音,然后是箭入树干的声音。我心里一抽一抽的,下意识地抱着身前的人。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睁开眼睛,看到子明正双臂微开,看着她,眼中有笑意。他难得的开玩笑道:“小乌龟,可以伸出头来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好久才意识到蛇没有伤到人。

      一支箭穿过蛇的脖子,把它钉在一棵树干上。蛇身仍在扭动着,蛇口大张,十分恐怖。我想转过身看看蛇,刚看到一点,子明挡住了我的目光,道:“别看。我们走吧。”

      我们进入云间道。卫忠走在前面,点燃一盏盏挂在墙壁中的灯。他动作娴熟,想必是经常来的。卫忠惊疑未定地说:“先生,您刚才那么做太危险了。如果小人刚刚那一箭射偏,您…”“我相信你。”子明淡淡地说。“可是…”卫忠没有往下说,许是意识到他无权职责子明。他有些愤愤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就是因为你,都是你惹的祸端。”

      我没看到卫忠的表情,还沉浸在刚刚的的恐惧中。好一会,我才意识到子明做了什么,看着他:“子明,刚才,不值得那么做的。与其让蛇把你咬了,还不如让它咬我让我觉得更舒服些。”子明笑了笑。“你是医圣,要是被世人知道你为救个小姑娘而出了事,我还不被他们仇恨死啊?”我停顿了一下,“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不管是为了救谁,都不要为救人而伤害了自己,不值得。”子明沉默了一下,道:“我记住了。”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我看到洞的尽头有阳光。长久的暗道让我不太舒服,看到这光,我兴奋地跑了起来。

      然后,一幅绝美的画卷就跳跃进我的视线。突如其来的美景让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忘记了一切,包括呼吸,我贪婪地想把这一切美好装进自己的眼睛。

      那湖是上天遗忘在人间的一颗美丽的珍珠,她静静地以柔美的姿态躺在崇山峻岭之间。

      水似镜,山如翠,叶胜火,草似缎。

      那么美丽,又那么淡泊;那么多彩活跃,又那么协调宁静。

      它似一位绝色的美女,可是再绝色的美女又哪能及其万一?那湖水的颜色像是染成,可是这么天衣无缝的碧蓝相间又哪是粗俗的人类能染成的颜色?

      湖心两座藕断丝连的小岛。岛上有精致的木屋一座,与这里的景色浑然一体;还有很多稀有药材,在美景的滋润下快乐生长。

      我们上了一艘小船,船离岸划向小岛。听着桨和湖水欢快的嬉闹声,我的心里无比致远宁静。

      上了岛。“这真是个好去处。”我感叹。

      我好奇地四处张望,享受这天上才有的美景。看见远处一个洞口冒着气,如蓬莱仙境,如虚如幻。我兴奋问道:“那里是不是神仙下凡的落脚处?”子明笑,告诉我,那是处温泉。

      我们坐在一处眼界开阔木质吊板上,一起看风景。子明给我一一介绍有趣之处,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了。他告诉我一个这里的美好故事:第七代医圣钟爱的女子住在这里,医圣为了守护她,在附近建了房住下,就是“云间居”;翻山越岭地见她非常麻烦,于是就花五年时间掘了这云间道;最后女子被他的坚持打动,嫁给了他,两人白头偕老。他脸上淡淡的表情被一种温柔的微笑代替,他,一定非常依恋这里。

      迟日山湖丽,风过花草香。

      我懒懒地躺下,将头枕在子明的腿上。子明对我的行为微微讶异,腿颤动了一下,但没有拒绝。我闭着眼睛静静地听完这个简单,但是美好的故事。仿佛看到那个有着湖水般澄澈坚定的心的男人,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守护那个住在这宛若仙境之地的美丽善良的女子。风景美丽的地方,故事也那么美丽。

      他告诉我,每当他心里有什么不快,都会来这里。只要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的心就会平静无比。我叹道:“这是能将人心灵净化的地方。来到这里,我觉得世界都变美好了。”子明淡淡地笑了:“世界本就不坏,不美好的是人的执念。你看这美丽的风景,这是世界的真相,没有执念,方能成天地之大美。人却不然,人的执念太多,放不下,不能解脱。于是人不能如天地之美丽,而且会被执念蒙住了眼,看不到天地间的美丽。只有把把执念都放下,才能跟这自然的美好合而为一。”我终于知道子明为什么总是淡淡的了。

      我枕在子明的腿上沉默,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我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子明静静地听着我的故事,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惊讶。他轻轻告诉我:“都过去了。现在,既然有了再一次生的机会,就要好好活着。”我点头,然后跟他讲一些二十一世纪的事情。这里的夕阳也有特别的美丽,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和谐的美。我好心情地看着,居然枕在他的腿上慢慢睡着了。

      这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一夜无梦。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屋内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衾。窗外湖上的空气还是深黛色。睡得好,起的也早。我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看见屋内的桌上只有点心水果,扑了过去,狼吞虎咽一番。昨天下午我就没吃,饿晕了。吃完想到这肯定是子明周到的准备,我不禁笑了。

      吃饱喝足,我怕吵醒别屋的子明和卫成,轻轻地走到门外,准备迎接清晨。刚走到门口,就碰到子明湿漉着头发走过来。我很惊讶,难道子明起的比我还早?我迎上去。灯光很暗,但我还是看到了他有些苍白的脸。他看到我有一点惊讶,微笑道:“起这么早?”无心跟他说我,“怎么了?”我有点担心他。“睡不着,去泡了泡温泉。”他淡淡的回答。“先生,”后面的卫忠不满地嚷道:“您这哪里是谁不着啊,明明就是犯病了。”犯病?“为什么会犯病?”我赶紧问卫成。“哼,还不是最近劳累过多。你以为先生隔日就去你家是那么平常的事啊?先生一年的游学会诊都没有走这个月这么多的路,还是山路!”他对我非常不满。但我无心理会他的不满。我想起了子明的病,对,他是不能过多运动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这些天,他到底发了多少次病?多少个夜这样睡不了觉?“卫忠!”子明微微严厉道。

      我心里堵得难受,这个人,他都为我做了什么!“子明,我宁愿你不去看我,也不想你这样累着自己。我说过的,为了别人而伤害了自己,不值得。没有一个人值得你这么做。”“我答应过唐伯他不在的时候要照顾你的。我不能言而无信。”子明的眼神隐没在黛色的空气里。

      老天让我在上一辈子失去太多,但他终究把我失去的都还给了我。也许,我得到的比我失去的更多。他做的这些,我怎样才能回报呢?

      “我,我帮你擦头发。进屋坐下吧。”说着拿过子明手里的毛巾。我轻轻地帮他擦着,一下一下,一丝不苟。他静静地坐着,不言一字。只有灯盏上浮着温和的光亮,幽幽照临房间的角落。气氛沉静,却不尴尬,仿佛一幅静谧的和谐的画,以窗外黛色天空的晨景为画的美丽衬托。

      天,慢慢在变亮。我们走到门外,看着清晨的降临。空气由深黛色慢慢变浅,湖上的氤氲缓缓流动,如仙境般不真实。直到太阳从山头跳跃出来,给碧蓝色湖水洒上一层金色的光,也为木屋前的他们投上长长的淡淡的影子。氤氲转成粉黛色,随着太阳的升高慢慢变厚,再慢慢变薄、消失。

      美丽的清晨。这里一切像新生的一般清新,如我的心情。我笑嘻嘻地看着子明:“有你在,真好。”

      以后的两年多里,我隔天就往云间居跑一次,不许子明再老走那么远的山路来看我。他的健康状况,可是天大的事啊。

      自从湖岛那次,我开始喜欢把头枕在子明的腿上,不管是看书还是聊天。我知道这很奇怪,但子明的腿实在是天下最好的枕头了。我总是边说着话或边看着书就不知不觉地把头枕在他腿上,他总是淡淡笑笑,也不扭捏。于是,这成了我的奇特习惯。后来,我为了各种原因四处奔波。不管在哪里,当心里浮躁的时候,我还是常常会怀念这个舒适的枕头,怀念枕在他腿上的那片刻的宁静。

      我会跟他讲北方南方瓷器的分别,跟他讲宇宙和太阳系,跟他讲杭州匆匆一瞥的若岑。他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他知无不尽,烦无不道。我实在太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了。他总是静静地听,淡淡笑着,有时会跟我讨论一些问题。我再也不会因为他淡淡的表情而觉得他疏离,这是个面冷心热的小子,嘿嘿。

      但他不是永远会在幽山陪我,他还要每年游诊、处理很多事情,一年有半年不在幽山。而我,三年孝满,我也会离开这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因此,这段亲密的友谊不是长久的。以后如果很久没见了,时间是否会冲淡这段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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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三年又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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