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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光靠在电梯壁上。
无聊。
他想着。这群无聊的家伙。关在电梯里有什么可怕的呢?他没有密闭恐惧,也不会怕镜中的倒影,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好怕的,他回到家也是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电梯的箱壁很光滑,但也不会像镜子一样照出人像,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箱壁上齐腰处有一条水平的扶手,顶部的正中是一个四方的通风口,两边镶了管型日光灯。这是一架普通的电梯。李文光记得这里的灯坏过好几次。一定是劣质的灯管。这就是学校,难得肯掏钱做一点软建设,但又在小处抠门。
李文光很快把电梯间研究了个遍,连墙角的污渍有几块,是圆是扁都仔细看过,终于无事可做了,如果有本漫画就好了。他开始觉得无聊,在狭小的电梯间里,连脑子都空荡荡的。整栋大楼静悄悄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快,他发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转身时骨骼细微的摩擦声,肺部扩张,吞咽口水,甚至舌头擦过牙齿的声音。这些平时注意不到的声音在无声的环境下被放大起码一百倍,这些声音让他紧张不安,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两个小时会很难过去。
一定要想点什么,想点什么好呢?背书?唱歌?李文光开口唱起时下流行的《两只麻雀》,没两句就闭嘴了,歌声难听到自己都受不了。又搜刮了一番,脑子里空空如也,一时间想不到其他的事情做,不断的重复“想点什么好”只会让自己更紧张。
“李文光,你只需要做点事情,不管是件什么事,能磨时间就行。”他深呼吸着放松。
一、二、三、四、五、……
他决定数数来打发时间。两个小时,即是120分钟,也就是7200秒,数到7200就可以出去了。
三百六十一、三百六十二……
李文光强迫自己集中到机械枯燥的数数上来。什么都不想,一门心思的数数,认真得好像幼儿园小朋友初学数字一样。
三百七十八、三百……
他不耐烦的低头看表,但当他看清楚表面的指针时,差点惊叫出声。
手表显示现在是三点二十九分。他又确认一遍,三点二十九分,而他进来时,记录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可他只觉得过了5分钟,甚至不到5分钟,因为一般人数秒都会比钟表略快一点。
冷汗浸透了他的手心。
这不可能!
他知道人的感觉常常会出误差,但应该不至于误差到让他无知无觉的过了一个半小时。就好像时间被偷走一样,或者是那段意识空白了。不管是哪种,都让李文光感觉很不舒服。
会不会是手表坏了?
这款手表只有时针和分针,没有秒针,不能一眼分辨出是不是走得超快。于是他打算试一试,紧盯着表面,开始数秒。电梯间里很安静,整栋大楼都很安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
砰、砰、砰、砰……
一、二、三、四……
……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
分针走过了二十格!
确认了是手表坏,李文光反倒镇定下来了,气馁的把手表脱下来放进口袋。心里咕哝着:早不坏晚不坏,要用它的时候就坏。
他想了想要不要继续这个试胆游戏。没有手表,他很难确定自己待足两个小时,万一只少几分钟,也要被那帮无聊的家伙嘲笑,并且不是因为胆量不够,而是手表故障,太吃亏了。不如先出去解释,借只手表重来一次。
李文光伸手按下开门键。
按键没反应。开门键沉默着,没有亮起来,电梯门也没有如常向两边打开。
他一下子有点慌乱,不过很快定下神,安慰自己:“大概是接触不良了,先是手表出毛病,后是按钮,这些破东西,心脏不够好的真要被它吓死,难怪要选这里试胆量。”
他又使劲按了几下,仍然没用。“没关系,开门键不能用,楼层键也行,到了那层会自动开嘛。”
他按下2,随后头嗡一声涨热了。
2号键也没反应。
“冷静,冷静下来李文光,关在电梯里而已,网上说现在100个人里面就有3个有被困电梯的经验,没事的。”他把楼层键一个个按了一遍,因为太使劲,按下最后一个1字时,指尖都泛白颤抖了。
开什么玩笑……
李文光不敢相信他真的被困在里面。他咽了口口水,去按红色的求救键,也顾不上键灯亮不亮,一按下去就大叫:“喂,有人吗,我被关在电梯里了。”“有人吗,喂!”
他越来越热,那头毫无反应,他转而敲电梯的门:“小甲、路子、光头,你们都在外面吧!我被困在里面了!找人来救我!”
他喊完,侧耳倾听了会。外面似乎有说话的声音,被厚实的厢门隔开了,听不真切。
“喂!你们跟我说话呀!找人来救我!”
外面似乎有人大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
应该是听到他的求救了吧。
李文光背靠着厢门,精疲力竭的坐倒在地上,金属质感的地面让他感到舒服的凉意。
“冷静点,会有人来救你的,那群家伙还在外面,他们已经知道你被困住了。”
李文光喘息着,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习惯性的看向手腕想确定时间,发觉空无一物,又去口袋里掏手表,指尖碰到金属物之后,才想起手表已经坏了。
思考似乎都迟缓了,李文光自嘲的笑笑。还说自己有多大胆呢,这回被吓到了吧。如果这是那帮家伙在搞鬼,他们也算是计谋成功了。但,出去之后也不能露怯,不能让他们知道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害怕。
李文光等得不耐烦了。他不断的流汗,电梯间里似乎越来越闷热,他又摸出手表来,紧盯着表面,现在他发觉分针走得诡异的快了,不停的旋转旋转。除了这个不停旋转的东西,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看着这只转的像架直升机的手表,心里暗骂“神经了啊”,没好气的把它塞回去。顺手抹了一把汗,李文光觉得很闷热。翻来覆去的换了几个坐姿,还是不能平静下来,他干脆躺在地上,接触到更大面积的地面,他感觉略微舒服点。
还是只能等。
李文光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游戏,男孩儿都玩的,用放大镜烤蚂蚁。
先洒点饼干渣,那些傻乎乎的小虫子急忙跑来搬,等到蚂蚁排成长队这时候出手最佳,只要几秒钟,被放大镜聚起来的光点罩住的蚂蚁就痛苦得蜷缩起来,却根本跑都跑不了,也不会喊,最后缩成一个狰狞的小黑点。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点发毛。
仿佛正从蚂蚁的视角看着幼年的自己,虽然只是个小孩儿,鼻子下还挂着鼻涕,但又是那么的巨大而恐怖。李文光感觉全身都笼罩在放大镜的光芒里。
皮肤烫得起泡,剧痛,焦渴,从手臂上腾升的烟雾。
只忽然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刺眼的白光直射进来。
光是冷的。
从缝隙里有冷风吹进电梯。
汗水在李文光的发根中间滑动,他大口大口吸气。
终于得救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早读课上很少有人认真读书,教室里很嘈杂,大家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教室后面有几个男生大声的讨论着网游。跟任何一个星期一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平常。李文光回到自己的座位,伸手在乱作一团的抽屉捞了捞,把第一节课的书拿出来。
好像没有人知道昨天下午他和别的班的“混混”们经历了一场冒险。也是,这群无聊的学生除了写作业考试看电视打游戏之外,还有什么好关心的,不用说关在电梯了,恐怕连自行车爆胎都没有经历过吧。
李文光撇嘴。也许内心深处他希望有人听说了那件事情,来问他历险感想,但是大家都好像不知道。他憋闷在心里,痒痒了一会,又想:“算了,反正说了他们也不懂的。”
“交作业交作业!”课代表郑敏玲大声嚷嚷着。
李文光忽然想起自己把一份模拟卷带回家,但没带回来,带来也没用,他还没做。
“我忘带卷子了。”李文光轻描淡写的说。
“你再找找,真的落家里了吗?”郑敏玲的眼神分明是怀疑。
李文光一下子被那种不屑刺痛了,她一定是觉得他没做作业随口撒谎:“说没带就没带,老张要骂随便他,大不了写检查,关你什么事,你操什么心哪。”
郑敏玲愣了一下,然后飞快的说:“你再找一下,没做就赶紧抄,第一节课之前给我。”
李文光也楞住了,又有些不好意思,迟疑着把手伸进课桌里掏摸:“哦,我再找找好了……”他敷衍的回答,但没想到指尖触到薄薄两张带着点脆响的纸,是试卷的质地。他一下子拿出来:“咦?找到了。”
郑敏玲从手里抱着的一叠里抽出两份递给他:“快抄吧,两份换着抄,别全抄一份。”
李文光有点尴尬的接过来,他原以为她是那种只有成绩好、会拍老师马屁的尖刻女生,因为她一向是会像圣诞节火鸡一样咯咯尖叫着来攻击别人的,没想到还蛮有人情味的。
下课时他破天荒的首次主动去找郑敏玲交作业,但他想尽量显得不那么狗腿,故作不经意的说:“我抄好了,谢了。”
郑敏玲怪异的抬头看他,用莫名其妙的语气反问:“什么抄好了?”
李文光同样摸不着头脑:“卷子啊,交给你了。”他不想多说,把卷子往她的桌上一丢就走。
“等等,”郑敏玲叫住他,从后面赶上来把卷子塞回他手里,“你自己去交吧,班上的我已经交掉了。”
这节课上课前她拿给自己抄的,刚下课就说交掉了,他根本没看见她走出教室,除非她会瞬移!李文光的口气不好:“不是说下节课才交吗,你真积极啊。”
“什么啊,我上节课就交了啊。”
他哼了一声,本想直接回座位,但是郑敏玲死盯着他:“每次都是你拖班上的后腿,我做课代表两年多从来没收齐作业,一次都没有,都是拜你所赐。你赶紧送到老班办公室去,还来得及。”
神经病!
李文光心里这么吼出来。但看在之前她给自己抄作业的份上,他决定还是跑一趟把卷子交了,就当回帮她一次,免得被说不仗义。
李文光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不知道混合了什么的食物味道扑面而来,有些怪异的酸和腥气。老班弓着身子埋头在桌面下吭哧吭哧的努力着。
“张老师,我来交作业。”李文光叫道。
老班还是闷着头,口齿不清的答应:“放我桌上行了。”
李文光走上前把卷子放下,犹豫了一下,说:“张老师,一大早吃番茄蛋花汤不好吧?”
老班猛地抬起头,鼻尖渗汗,尴尬的摸摸后脑勺:“你看到了啊。”
又是一个神经病。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第二天,他没写作业,对着郑敏玲甩出一本空白的作业本:“我没写,不想抄。”
郑敏玲气呼呼的走掉之后,他前面的许旭东转过头,对他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啊你,昨晚上干嘛去了?”
昨晚上……
李文光心里咯噔一下,他完全想不起来昨晚上做了什么。准确的说,他根本不记得有“昨天晚上”这个时段。放学后,他没有留在学校里,他应该是回家了,洗澡吃饭看电视睡觉,但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自己应该是做过了这些事,但是什么时候做的,怎么做的,毫无记忆。
李文光反问许旭东:“那你昨晚上干什么了?”
许旭东嘿嘿的笑着说:“就那样呗,吃饭睡觉,不过我昨晚玩了会反恐,时间不够啊,晚上的时间要是能再多两个小时就好了。”
李文光茫然了一下,有些他还不明白的事一闪而过:“你怎么回家的?骑自行车?”
许旭东怪异的看他一眼:“你傻了啊?”
“开玩笑的……”他冒着冷汗勉强笑道。
李文光惊恐的发现一件事,他不记得离开学校之后发生的一切,却还清晰的记得昨天白天学校里发生的事。就好像他没有放学过,没有离开这间学校。
李文光在学校餐厅坐下,打了一份两荤两素快餐,食不知味的咀嚼着。
为什么他记不得他晚上做过什么?他缺少了晚上的那部分记忆?李文光认真的考虑这个可能性。
如何在放学后使自己产生深刻的记忆呢?
李文光用两个指头夹住一枚大头针,放学的钟声一响,他咬咬牙,戳手心一下,不算很疼,但提神醒脑。
好,就这样,现在回家吧。
李文光沿着中央往校门走去,时不时用大头针提醒自己要记住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走啊走啊……
然而场景又跳跃了。新的一天早晨,李文光坐在教室里。他想不起来离开学校之后的时间做了什么。而另一个他刚刚发现的问题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学校的。放学钟声一响,他就失去意识,晨钟一响,他就回来了,中间那一段对他来说是空白。但他不饿也不累,一大早,精力就好像填满了一样。
恐惧、迷惑,这些感觉填满了李文光。这里的一切看似熟悉,但却处处透露出陌生的信息,班级的同学每一个都是他认识,朝夕相对两年多的,但又好像每个人都有与以往不同的表现。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对未知的不确定和恐惧。似乎有某些画面一闪而过,却捕捉不到。书里往往这么写,“他放学回家,第二天又来上学”,中间那段事情没有交代。李文光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就好像整个晚上的时间被人偷走,不属于他了。怎么回家,或者说,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他的家呢,会不会是随随便便说一句“他回家休息过,又回来上学”,这样,十几个小时就毫无质感的过去了呢。
“这是哪里?我怎么来到这里?我怎么回去?”
这三个问题至关重要。
更重要的是,“这”指的是他的学校,还是别的什么。
李文光初步确定这不是他的学校。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但又充斥了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让他无法忽略。比如说,他似乎不知道校门在哪里,他也没见过学校范围之外的建筑物。这好像是一个独立的场所。
李文光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除了没有门,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他在校园中央的大道上,呆呆的看着一个个学生从他的身旁走过去,没有一个人对他稍加注意。他们都有说有笑的走出学校,——但他却找不到学校的出口。就算和别的同学一道走,只要他稍有“可以出去了”的意识,还没等看到大门,场景就会跳跃到第二天早上,教室里,晨读。
他从没像今天这么渴盼回家。
据他了解,其他同学“能够”走出学校,他每次听到别人高谈阔论昨晚的电视剧或者一起去网吧联网游戏,就不可遏止的嫉妒起来。除非“这里”没有晚上这段时间,他们都在撒谎。
李文光忽然想起许旭东说的话,“晚上的时间要是能再多两个小时就好了”,为什么特地说“晚上的时间”呢,李文光似乎有点神经过敏了,他想一定要把这件事问清楚。
“东子,你说的晚上的时间,是从几点开始?”
许旭东这几天被他时而冒出的奇怪问题弄得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的回答:“晚上的时间,就是玩的时间啊。”
“那是几点?”
许旭东翻了翻眼睛:“吃完晚饭,七点半吧,你问这个干吗?”
“你今晚七点半玩游戏的时候,能不能拍张照片给我看看,”换作以前,李文光在班里寡言少语的,绝对不会对同学提这样的要求,而他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奇怪,解释,“我想看看你电脑。”
许旭东怪异的看他一眼:“你到我家来看不就行了。”
“我晚上有别的事,拜托了啊。”
第二天早上,许旭东把数码相机带来了,递过他看:“喏,我家的狗,不错吧。”
李文光心不在焉的回答:“嗯嗯,挺好的。”
他几乎可以确定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晚上。这件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连漫画里都没有说过……漫画!他可以叫许旭东帮他借漫画!虽然他不清楚接触到学校之外的东西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但这应该有点作用吧。
“你没拍电脑啊。”
“电脑?你想看我电脑早点说嘛,我就不用追着狗满屋跑了。”
李文光心里咯噔一下:“我昨天跟你说的是想看狗吗?”
“废话,这我还能不记得?”
李文光差点跳起来拍桌子:“我又不知道你家有条狗,怎么会跟你要狗的照片!”
许旭东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怪物,把相机拿回来,对他说:“你不说,我干吗去拍,神经病。”
神经病。
这正是李文光心里在骂许旭东的话。算一算,这是又一个神经病,加上郑敏玲、老班,一共三个神经病。这是他目前为止接触到的所有人。
李文光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说不定“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神经病,他们的话也都不能相信。他们的话不能相信,所以他们说的那些晚上回家怎么吃饭睡觉怎么玩的,也都不能相信。说不定他们放学回家,也是还没走到校门口,就呼地一下从空气中消失了,——虽然目前为止李文光还没有证实会发生这种恐怖景象,但在他的自我安慰中,所有人跟他一样,这能让他心里好受点。
他躲在课本后面观察着班里其他人。他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一抬头,必然会撞上几个刚刚移开的眼神。有些人还三五个一群,一边说话一边往他这边瞄。他们没有做的很明显,只是用眼尾的余光扫过他,一旦他抬头看过去,那些眼光就躲开了。这让他觉得厌恶。还不止这样,他总觉得有一双幽灵样的眼睛在时刻注视着他,阴魂不散的缠着他。他不知道这是谁的眼睛,他抬头寻找,这班同学中,没有一个人的眼神给他这样的恐惧感,所有人的眼睛都别开了,这道视线却始终存在。李文光脊背冒出冷汗,他想摆脱这道视线,却力不从心。既然逃避不了,他干脆丢开课本,大大方方的观察每个人,对每一个窥视的眼神回瞪过去。但这不能让他摆脱被那道眼神窥视的感觉。
有人在盯着他。全班人都注意着他。他们想干什么?
他要摆脱这个令人不快的境地,就必须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但他首先要弄明白,他如何进到“这里”来。
电梯!电梯试胆!
就是从关进西侧楼的那个电梯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他以为他是从电梯走出来,因为电梯间是狭窄的,有限的,而外面这个校园乃至联通的世界是无限的,但是,换个角度去想,他是从电梯里面,踏入“这个学校”,电梯就是“这里”的入口!
想到这一点,李文光难掩心中的激动。连火鸡一样咯咯乱叫的郑敏玲和躲在讲台下面喝番茄蛋花汤的老班也似乎可爱起来。也许他回一次电梯,再出来,一切就恢复原状了。
放学前,李文光翘掉最后一节课,回到西侧楼。傍晚光线不好,但为了节电,楼道走廊顶上的主要灯光只开了一小半,隔两三个灯管才有一个亮的,侧墙踢脚线上的夜灯发出莹绿色的光,看着挺不舒服。李文光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走了大约十米,就到了电梯口。他捏紧了拳头,自己不是在待了两年的学校里,而是在一个陌生的迷宫。
李文光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走回电梯间,试试看这一切能不能恢复正常,就算这回关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也好,总好过在这个地方,一个更大的电梯间。而且,这回他带了一套漫画书,前一天特地委托许旭东去租来的。他将不会太无聊,也不会害怕没声音、没想法,空白一片了。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呼叫键。
三角电梯有个小毛病,如果有人呼叫,电梯到达这一层,门打开,人进到电梯间,却不按下任何按钮,电梯不会自动上升或下降,也不会自动开门。这是一个节能的小设置。不知从何时开始,学生们发现了这个设置的另一个用途,试胆。只带一块手表单独进入电梯,不按任何键,在里面待足两小时。
电梯门向两边滑开,露出对于李文光来说再熟悉不过的小房间。虽然他只关在里面十几分钟,但是里面的每一项设备、每一块污渍他都仔细观察过。
他踏了进去。
电梯发出叮一声轻响,门在身后轻巧的合上。
这回要在里面待多久?
一定能回去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想模仿那天的情形,包括那块表。他往兜里摸了一摸,那块坏掉的表也带着了。
开始数数吧。
*************
“怎么还不出来?”
“应该差不多了啊,他的手表是我调的,四倍速。”
“看这小子以后还敢不敢看不起我们!我说,这回可要他请个大的啊,必胜客怎么样?”
三人正围在电梯口商量,大楼入口走进一个扛着木梯的男人,四十出头,穿着泛白的起毛边的牛仔衫裤,乱糟糟的鸟窝头,戴着有黑色污渍的劳动手套,看起来是一个维修工人。
他老远看见电梯前面围着的几个人,中气十足的大吼:“今天是星期天啊,你们这班学生在这做什么呢?”
他们支支吾吾:“我们有东西忘在教室里了。”
工人并不在意他们的答案,随口说:“别等电梯了,走楼梯吧,通风系统故障,断电维修,五点之前不会好的。”
几个人慌乱的互看,其中一个问:“电梯不能开了吗?”
工人笑了笑:“当然,电梯电梯,没电怎么用。”
西侧教学楼大概有二十来年历史,这架电梯却很新,是前年旧校区改造的时候装的。三角电梯,上上下下的享受。确实,这是老旧教学楼里最fashion最值钱的东西了。这是看得见的部分,而看不见的,据说有一套通风设备,和电梯一起装的。因为前些年校方声称要给老楼装中央空调,把窗户都改成全封闭式的了,一面墙只有两三扇窗子是活动的,窗户只能打开30度。后来,装中央空调的计划却搁置下来,直到师生们几次抗议,才折中先装好一套通风系统,管道留好以后随时可以加装空调,也算是一举两得。这套通风系统常年开着,每一个教室、厕所,还有电梯,都必须依靠它换气。它就是整栋大楼的肺。
“喂,电梯打不开,怎么办?”
“算这小子走运,这回他赢定了。”
“那我们先走吧,免得请客。”
“等下,听,里面有声音。”
“切,不会是他听到刚才的话,想出来了吧?”
“管他呢,快走吧。”
*************
李文光背靠着电梯的厢门坐在地上,手伸在口袋里握紧手表。漫画书叠成一叠放在面前的地上。
……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
电梯间厚厚的厢门阻挡了外界的声音,待久了,觉得又热又闷,透不过气来。他忽然想到,漫画书是从“这里”借来的,能把它们带进电梯,是说明了有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又或者,在他开门的一瞬,这些漫画书会消失掉?就如“这里”,自己如果能回到正常的世界,“这里”的自己再也不会出现,还是会有另一个自己代替?
李文光不敢去想另一种可能性,……万一他打开门,还是在“这里”,该怎么办。
三,
二,
一,
……
*************
“你们三个昨天跑哪去了?”
小甲、路子、光头三人一齐僵硬的回过头,“李、李文光,你出来啦?”像做了坏事被抓极力镇定的小孩子,目光闪烁躲避着。
“怎么了?我笑起来不会很奇怪吧?”李文光怀疑的扯了一把自己的脸皮,“没什么不对啊。”
几个人不敢应声,匆忙找了借口各自散了。
此后李文光绝口不提关进电梯试胆的事,知道的人不敢去问,不知道的人更永远不知道了。这个试胆游戏的传统仍然在城西中学一个年级一个年级的传递下去,但只有很少数的人会真正进去试一试。
以后进校的学弟学妹们会听过这样的一件事,有一个高三男生把自己关进西侧楼的电梯,刚好那天通风系统维修,整栋大楼断电,一直到5点多才恢复通风。当天晚上救护车、警车、甚至闻讯赶来的采访车堵在学校门口整整半宿,可最后也不知道那个男生的死活。有人说这人缓过来了但是吓疯了,也有人说拖出来的时候就死了,人都是干巴巴的活像木乃伊……
那天下午,李文光笑得很怪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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