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又丑出新高度

　　“阿灼，没想到你也来了，我还想着下帖子邀你来我家呢。”梳着双螺髻的少女惊喜的挽住紫衣少女的胳膊，她穿着件浅绿散花如意纹曲裾，一双杏眼瞪得又大又圆，雀跃的神色令人不禁也跟着她一起展颜。

　　洛秋水低头扫了眼挽着她胳膊的手，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它拿开，但人却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轻抿淡绯色的唇瓣：“昨日我派人送了帖子给你。”

　　昨日阿母问她回了长安可有想要邀请的玩伴，她想了大半天终于想起一个人，在阿母的指点下派人送了请帖到姬家。

　　“这几日我都在外大母家，还没看见你的帖子，”姬连萤懊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转眼又露出欢喜的笑来，“我暗忖你回长安都不与我说，还伤心你将我忘了。”

　　“九年前在姬相府中，当时你穿着一件杏色齐胸襦裙，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解九连环……”洛秋水蹙眉讲起她第一次遇见姬九的场景，证明她没有忘记唯一的闺中“好友”。

　　“我在那看你解了半天还未解开，才知原来真的有人解不开九连环。”幼时她一直不懂为何在她看来很简单的东西别人都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后来渐渐长大，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大部分都是“不明白”的愚人。

　　姬连萤听到九连环脸有些发烫，羞怯的偷偷觑了眼洛秋水，声若蚊呐的为自己辩驳了一句：“九连环不行，但我斗百草可是顶厉害的。”

　　说完她蓦地反应过来，一脸惊愕的看着洛秋水：“原来九年前阿灼便认识我了，那你之前为何从未提起此事。”她拍额苦思，拍得额头红了一片愣是想不起九年前的事来。

　　她原以为第一次见到阿灼是在鹿邑，没想到竟然提前到了九年前。三年前她阿父还外放在鹿邑，阿灼曾在鹿邑待了两个月。从知道阿灼就是那个别人口中那个惊为天人的神童后，她那段时日就天天跟在阿灼后面跑。

　　虽然阿灼不爱说话，虽然阿灼大部分时候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但她就是觉得阿灼好厉害！阿灼说的每句话都好有道理！

　　“大约，是因为你本就记性不佳罢。”洛秋水认真的想了想，让姬九记得九年前的事，本来就是为难她。

　　“洛秋水？”一个讥讽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姬连萤转过身，只见城宁翁主提着根金灿灿的马鞭走了过来。

　　她穿着件类似胡服的窄袖褶裙，艳丽的宝石红衬得她的肤色愈发黝黑暗沉，高耸的高椎髻上簪着支双鸾衔珠金步摇，整个人走过来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想不到沐宁县君竟与姬九熟识，真教人意外。”薛凝斜睥了眼姬连萤，眼中掠过一丝轻蔑。
　　姬连萤的阿父是姬相的族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为姬相，整个姬家在长安的地位都往上跃了几个台阶。姬连萤虽不是姬相之女，但因四岁话都说不全在长安也算出了一回“风头”。

　　洛秋水对薛凝没什么好印象，见她过来并不接话，正欲往绕到假山另一边，忽然被一行人拦住。

　　“沐宁县君。”拦在洛秋水面前的碧衣女郎微微朝她颔首，姿仪却透着矜傲，动作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贵女的优雅高贵。

　　若是人能长得再好看一些就更好了，洛秋水打量着眼前之人，心想。

　　“徐五娘子。”

　　“县君识得葳永？”徐德音故作惊异的看着洛秋水，趁机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相貌，待看清后不禁暗松了口气。人皆有爱美之心，即使沐宁县君才智再如何高绝，有如此容貌也不足为虑。

　　沐宁县君，长得委实有些丑陋。

　　“猜的。”洛秋水的兴趣不在徐德音身上，左右环视了一番，有些奇怪。她来碧琼宴原来想籍此机会见见她未来的嫂嫂，可惜到现在她还未寻到邱家三娘子。

　　徐德音被她无视的态度刺了一下，虽然沐宁县君相貌不雅，但到底是她心中的一个疙瘩。她面色微霁，转眼似若释然一笑：“早就听闻沐宁县君的种种事迹，葳永神交已久，今日终于得以窥见沐宁县君的真容了。”

　　旁边的薛凝撇嘴一笑：“难得见表妹如此谦逊，也不知表妹是否真的对沐宁县君……神交已久。”最后四个字她刻意拖长音调，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凝姊姊可是讨厌我？亦或是何人向你说了我的坏话，让你对葳永有误会？”徐德音敛眉委屈的看着薛凝，一副受伤的模样。

　　薛凝厌恶的瞥了眼徐德音，冷笑一声：“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需要本翁主提醒你？”

　　城宁翁主直接甩脸色给徐德音，场面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之中。薛凝向来骄横不好惹，即使有往常与徐德音玩得好的贵女，此时也不敢轻易为她说话，就怕城宁翁主手里的那根鞭子不听使唤，直接甩到自己身上。

　　徐德音脸红一阵白一阵，被薛凝直白的羞辱气得胸脯一阵起伏，她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道：“葳永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教翁主要如此轻贱于我？！”

　　蠢货就是蠢货，在这种场合让她下不来台，凭白让人看了笑话不说，她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正在此时，一阵钟鸣鼓瑟的乐音蓦然奏响，接着一位身着盘金彩绣十二幅褶裙的妇人在侍女拥簇下走了过来，席地坐在上首的案几前。

　　薛凝睥了徐德音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走到褶裙妇人右侧的位置坐下。

　　院中摆着大约二十多张黄梨木方几，上面摆放着美酒珍馐。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私语的贵女见馆翎翁主已经到了，也拣着位置各自就坐。

　　“沐宁过来姨母这儿。”上首的馆翎翁主手撑着在方几上支起下颚，另一只手向洛秋水招手，示意她过去她那儿。

　　洛秋水依言走到馆翎翁主身侧，姬连萤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馆翎翁主拉着洛秋水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笑道：“没女儿缘的瞧着别人家的女儿眼热，有女儿的竟舍得教女儿在外面风餐露宿，丹阳实在是心太狠了。”

　　“是沐宁自己喜欢跟着大父在外游历的。”洛秋水眉头悄悄蹙起，想起阿母的话，忍著将手从馆翎翁主手里抽出的冲动 。

　　她不觉得外出游学辛苦，反而觉得比待在长安舒服，何况是她自己不愿回长安的，与阿母无关。

　　馆翎翁主在洛秋水脸上扫了一圈，心里暗道有得必有失，可惜了。

　　“沐宁第一次来碧琼宴，今日咱们顽些有意思的。”

　　馆翎翁主直起身，放开拉着洛秋水的手，摇起团扇懒洋洋的扫了众人一眼：“往年那些东西都玩腻了，谁可有什么新鲜玩法，待会儿可不能输给望晴院那边。”

　　馆翎翁主是寿宁大长公主的女儿，爱华服美酒好玩乐，嫁给长陵侯不久，二人不知为何成了一对怨侣，一个蓄美婢一个养面首，闹得整个长安无人不知。
　　馆翎翁主平日就爱好举办宴会，在一众皇室宗亲女中最是豪奢，她与夫婿长陵侯唯一的联系便是这一年一度的碧琼宴。

　　澄苑原本没有芷晴院与望晴院之分，只有主院惜晴院，是馆翎翁主派工匠硬生生在中间砌出一道一丈高的墙来。碧琼宴最有趣的便是这道墙，两边能听见对面的声响却看不见对面的样子，如此半遮半掩，反而勾得人心潮渐涌。

　　“左不过是那几样，投壶？行酒令？”坐在薛凝旁边的临渊县君百无聊赖的用银箸敲着玉酒樽，酒樽发出金玉相击的“泠泠”声，和不远处的乐声相和。

　　“这些都没意思，不若我们这回顽射覆，如何？”徐德音端起方几上的琉璃酒樽，朝洛秋水的方向送了送，宽袖一掩，将杯中的梨花酿饮尽。

　　“猜字？词赋射覆如今倒是少有人顽，”馆翎翁主轻挑细眉，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徐德音，侧身问洛秋水，“沐宁觉得如何？”

　　徐家这位五娘子风头正盛，骤然多了一位风头与她不相上下甚至更厉害的沐宁，这是坐不住了？

　　“可。”洛秋水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词赋射覆太简单，不如猜物射覆有趣。不过馆翎姨母是宴会的主人，她还是客随主便罢。

　　”善，那我们今日便顽这个，”馆翎翁主招呼侍女取来花笺与羽毛笔，道，“既是词赋射覆，总得有个范围，便限于此院之内，对家乃是对面之人，输者需饮三杯引琼酿。”

　　词赋射覆考验的是众人的学识功底，在场的女郎有人面有难色，有人神色淡然。半晌之后，无论是心有揣揣还是胸有成竹之人，都在花笺上提下自己所想之字。

　　“既然没人起头，我先来覆，‘老’。”薛凝翁主放下羽毛笔，信心满满道。

　　坐在薛凝对面的沈家六娘子一不留神就当起薛凝的对家，脸色有些发苦，她左右环顾周围的景致，呐呐开口：“翁主，‘老’字太泛，可否再覆一字。”

　　“这么简单的字都猜不出，蠢货！”薛凝拧眉瞪了她一眼，吓得沈家六娘子心里咯噔一下，脑袋一空，更是猜不到薛凝所射之字。

　　旁边的聂家三娘子悄悄拽了拽沈家六娘子的衣袖，眼神瞥向不远处的月季花圃，沈六娘子顿悟，连忙答了个“悬”字。

　　姬连萤听了两人的话，咬着羽毛笔悄悄凑到洛秋水耳边问：“阿灼，城宁翁主让沈六娘射的是哪个字？”

　　“花圃的‘圃’字，城宁翁主借用论语中的‘吾不如老圃’中的‘老圃’，沈六娘借的是‘朝发轫於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中的‘悬圃’。”洛秋水环视了一圈席地於此的贵女，还是没有那位邱家三娘子。

　　薛凝展开方几上的花笺，果然是个“圃”字。

　　众人依次说出所覆之字，有猜出的也有没有猜出的，很快就轮到姬连萤的对家，陆家五娘子那儿。

　　“‘濑’。”陆妗朝姬连萤莞尔一笑，姬连萤是出了名的愚笨，对上她真是没意思的紧。

　　徐德音放下手里的花笺，嗔了身旁的陆妗一眼，低声道：“你也太难为姬连萤了”。
　　陆妗掩嘴轻笑一声，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哪里知道对家是她，若是知道才懒得费神想呢。”

　　姬连萤左思右想，还是猜不出陆妗所射的字是哪一个，她偷偷看了洛秋水一眼，洛秋水有些无奈的用手指了指地上。

　　“‘泥’。”姬连萤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红着脸颊小声答道。

　　“错了，”陆妗摇摇头，有些不怀好意的看向她旁边的洛秋水，“我看沐宁县君有所悟，不如县君帮姬九娘子猜猜。”

　　她方才看见沐宁县君提醒姬连萤，难不成是沐宁县君错了？若是一个小小的词赋射覆都能难倒沐宁县君，那就有趣了。

　　“‘山’。”洛秋水目光笃定的答道。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是‘石’而非‘泥’。”洛秋水扭头看着已经要将头埋在方几下的人，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姬九实在是她见过的最愚笨之人，连“石”都能会错意，她能反悔告诉阿母她要收回请柬么？

　　陆妗笑意一收，将花笺拿起：“沐宁县君猜对了。”

　　花笺上赫然是个用簪花小楷所写的“石”字。

　　“到我了，沐宁县君，葳永所覆之字，是个‘丘’字。”徐德音笑意盈盈的望着对面的洛秋水，显得极为气定神闲，仿佛十分有信心能难住对方。

　　丘？山丘？众人苦思不解，下意识的看向周围的景致，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见洛秋水答：“使。”

　　徐德音的笑还僵在嘴边，她愣了半晌，最后才面不改色的笑道：“沐宁县君果然厉害，葳永佩服。”

　　陆妗迫不及待的将徐德音方几上的花笺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君”字。

　　“这个‘君’是从何而来的？”“君”字太空，沐宁县君只覆了一字便猜出来了，也太玄乎了。

　　洛秋水指了指挂在半空中的金乌，道：“日又称‘东君’。”

　　陆妗不禁看向身旁的好友，连这种剑走偏锋的射覆都能轻易猜中，葳永要胜过沐宁县君怕是难了。

　　***

　　“县君，你要去哪儿？”拂冬上气不接下气的疾步跟上洛秋水的步履，县君出恭为何非要往这边跑？这边人少，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侍卫都寻不到人。

　　“我自己随意走走，你不必跟着。”洛秋水拎着衣摆往右边的拱券门拐，她刚刚看见的那人，是邱家三娘子？

　　“姬家九娘子还在那边等你呢。”

　　洛秋水不再理会拂冬，她踏进院门，院内清幽寂静，空无一人，只有假山旁潺潺的泉水之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秀眉微蹙，人不见了？她方才明明见到邱家三娘子往这边走的。

　　忽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从她身后响起，不像拂冬的脚步声，洛秋水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假山里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吟声。

　　她蹙眉往前踏出一步，刚欲靠近假山，忽然被人一把扯住胳膊，接着眼前一黑，一只干燥的大手将她的眼睛遮住。

　　“前面的东西，小孩子不能看。”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洛秋水头顶响起。

　　洛秋水将脸上的手拿开，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嘘，别出声。”裴越拉着洛秋水往外走，被她挣脱开手。

　　“你要做什么？”洛秋水后退两步，蹙眉警惕的看着裴越，小声道。

　　“你又一个人跑到这儿做什么？”裴越眼睛瞥向假山，见有人影晃动，连忙拉着她往旁边的大树避，利用粗大的树干遮住两人身形。

　　“邱三娘子好像受伤了。”洛秋水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裴越，虽然她不知道邱三娘子为何要跑去假山里，但她刚刚明明听见了她的呼痛声。

　　“你要是过去她会生气的。”裴越忍著笑一本正经的答道。他猜得果然没错，这小姑娘还不懂男女之事。

　　不过邱家三娘子，若是他没记错，下月要与长豫侯世子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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