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又丑出新高度

　　长安内城，长豫侯府。

　　一水儿穿着湖蓝交领襦裙的侍女在曲折回廊内来回穿梭，拱券门旁的院落一角，鲜艳的芍药花上还沾着朝露，金乌斜照，嫣红的芍药被裹上一层金纱，欲落未落的露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远远看见一群侍女拥簇着一位盛装打扮的妇人踏入院门，那妇人领着众人慢慢走近，穿过拱券门，往主屋走去。

　　“夫人。”不断有奴仆向妇人福身行礼，妇人目不斜视的步入雕花隔扇门，屋内的碧衣侍女立即迎了上去。

　　“阿灼可醒了？”妇人边往内室走边询问碧衣侍女，她颜色寻常，但一双欲说还休的桃花眼分外迷人，身材高挑纤瘦，一举一动透着股说不出的风致，盘桓鬓高耸，鬓上那支云鬓花颜金步摇随着她走动流苏轻轻摇曳。

　　“回夫人话，县君刚醒不久。”碧衣侍女跟在妇人身后回道。

　　妇人行动加快几步行至床榻旁，只见女儿裹着锦被盘腿坐在榻上，眼睛半眯着，脑袋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一看就是还未完全清醒。

　　那女童听见响动，略略抬首看向来人，又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后眼睛一亮，那双形似桃花的眸子笑成月牙儿：“阿母。”

　　她的眸子纯然若琉璃，肌肤如新落的初雪，一头细软柔滑的乌发乖巧的披散在肩上，五官精致得仿佛精心雕琢出的玉娃娃。

　　“阿灼还未睡醒？”丹阳翁主坐在榻边，怜爱的将女儿搂在怀里，阿灼风寒刚痊愈不久，平日这个时辰还未起身，只是她已答应了娘娘今日带阿灼去公主府。

　　洛秋水摇了摇头，看了眼支起的窗牖透进的光线，语气认真严肃：“阿灼不困，已经到了辰时，阿母，我们该去外大母家了。”她的声音软糯中带着一丝奇异的疏冷，仿佛天生有股距离感，好在童音特有的娇糯稚气掩盖住了这丝冷淡之感。

　　“阿灼想外大母吗？”丹阳翁主见女儿郑重其事的模样，忍俊不禁的轻点她的鼻尖，轻笑道。

　　“想外大母，”洛秋水蹙眉想了想，还是将另半句话也说出来，“也想云片糕。”

　　云片糕，乃是淮阴大长公主养的一条狮子犬。

　　“好，等阿灼用完早膳我们就去看云片糕。”丹阳翁主将女儿抱起，亲自替她更衣梳洗。

　　这厢丹阳翁主在为女儿挑选衣饰，在屋外负责扫洒的几个婢女忍不住偷偷议论。

　　“夫人肤甚白，看起来和长安其他夫人不一样，为何不用蜜粉？”

　　“你是才调来内院的罢，夫人偏爱白肤，你未见过君侯？”

　　一开始疑惑的婢女恍然大悟：“君侯面如敷铅粉，怪不得……”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夫人的喜好好生怪异，肤白多病容，君侯长得实在有些……”她讲到这儿停了下来，几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眼神。

　　“世子风仪翩翩，有逸群之才，可惜相貌也肖似君侯，被尹阳侯世子抢去了风头。”

　　“你们几个凑在一处嘀咕些什么？”忽然一个沙哑肃然的嗓音的插了进来，几个婢女见伊妪走过来，急忙四散开来，各自做着自己的活计。

　　淮阴大长公主府。

　　“公主，翁主和县君到了。”身着暗青色深衣的老妪步入花厅，向端坐于主位的淮阴大长公主禀报。

　　“我还道怎不见丹阳的身影，不想她竟比我还迟。”一旁的永昌长公主嬉笑道，她有时下最受人追捧的蜜色肌肤，眉毛又细又淡，丰厚的唇涂着艳红的口脂，身材丰腴，一袭明紫色深衣将她的蜜色肌肤衬得愈发浓郁深沉。

　　“长豫侯府可不比你的公主府，一晃就到这儿了。”丹阳翁主袅袅娜娜的踏入厅内，一袭海棠色曲裾深衣华贵娇美，亮堂堂的照得满室光华。
　　她手上牵着位梳花苞头的四五岁小娘子，花苞头上缠了一圈鲜妍精致的璎珞头饰，上面还各缀着只小巧的金铃铛。而她身上所穿的，是件比丹阳翁主小一号的海棠色深衣。

　　“让我瞧瞧我的乖娇娇可瘦了？”淮阴大长公主示意侍女将外孙女抱到她身前，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洛秋水捏了捏自己的脸，看著淮阴大长公主，苦恼的摇了摇头：“外大母，阿灼胖了。”

　　淮阴大长公主被外孙女的动作逗得一乐，笑道：“你阿母太瘦，阿灼不可学你阿母。”说完她又看了看外孙女身上的衣裳，嗔了眼女儿，“偏你会作怪，母女俩竟穿得一模一样，传出去岂非教人笑掉大牙？”

　　“自从阿灼出生之后，娘娘愈发不待见我了。”丹阳翁主随意拣了个位置坐下，作失意状。

　　淮阴大长公主将外孙女揽在怀里，状似嫌弃的瞥了眼丹阳翁主：“阿灼比你幼时乖巧，我不疼她疼谁？”

　　“君姑说得不错，阿灼甚是乖巧，比起阿灼，我们家绮娘就是个泼猴儿。”在旁边做布景板的荀北侯府二夫人终于寻到机会插嘴，可惜此话一出却令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她身旁的荀北侯夫人微微蹙眉，二娣妇不会说话就少言多行，这话君姑说得她一个二嫂插什么嘴，虽如此她还是未曾出言圆场。

　　洛秋水窝在淮阴大长公主怀里，疑惑的看着阿母，二舅母不是一向不喜欢她么，见阿母朝她微微摇头，便乖乖抿唇不语。

　　“丹阳你今日这件衣裳倒是有点新意，只是颜色还是素了些，换成丹砂红或是锦葵紫不错。”永昌长公主换了个话题，算是将场子圆过去了。

　　永昌长公主开了头，气氛总算回暖。而此时，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夫人携着各家女郎、郎君接踵而至，长安城一年一度的牡丹宴终于要开始了。

　　由淮阴大长公主主持的牡丹宴已有二十余年历史，非有名望的家族不得入。长安城里流传着一句话：不入宴者不入流，即指没资格被邀请参加牡丹宴的家族都是不入流的下品家族，因此牡丹宴也成为了衡量一个家族在长安城的地位。

　　如今牡丹宴既是玩乐赏景的宴会，也是变相的相亲宴，各家的郎君、女郎在牡丹宴的表现都有人暗暗记在心里，若是有满意的打听好人家，若是两家合意，便可准备交换庚帖结亲。

　　荀北侯夫人与永昌长公主去门口迎客，其余人从花厅移步至畅景苑，那儿是今日牡丹宴举办之地，而各家郎君则前往旁边的玉笙苑。洛秋水人小，由侍女抱去不远处的汀兰苑和一众姊妹顽。

　　抱着洛秋水的拂冬行到汀兰苑，垂花门还未进便听见苑内传来几位小娘子“咯咯”的笑声。
　　“风筝。”怀里的主子忽然开口。

　　“县君不想和临渊县君她们一块儿顽？”拂冬下意识的抬首，果然见几只鲜艳的风筝在天上飞，她知道自家主子向来和其他小娘子顽不到一处，也不惊讶，停下步履等着她的吩咐。

　　“嗯，去摇光院。”洛秋水抿了抿唇点点头，头上缀着的铃铛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她们总喜欢顽些没意思的东西，不如去摇光院和云片糕顽。

　　***

　　裴越好不容易藉着牡丹宴的名头出宫，却发现传说中的牡丹宴实在有些无趣。他身份特殊，年纪也尚轻，和玉笙苑的那群人说不到一处，本身又带着任务来，干脆离开了玉笙苑。

　　“殿下，你要去哪儿？”高朝恩亦步亦趋的跟在裴越身后，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

　　自打两年前殿下无故昏迷之后，承明殿换了一批宫人，连那个讨人厌的毕真都音信全无，他因着资历老逃过一劫。

　　“鲁班传人，在公主府做木匠？”裴越没理会高朝恩，看似漫不经心的闲逛，实则眼神扫过来往的奴仆。

　　【公输衍，公输氏第六十八代传人，现年二十三，五岁失怙失恃，常年衰神附体，穷途潦倒，两年前进的公主府，目前是公主府的匠人。】

　　“衰神附体？”

　　【容易走衰运的体质，简单来说就是即使他什么都不做都有霉运找上他，人在家中坐，祸也能从天上来。】

　　“我去找他，算不算是霉运找上门？”

　　【……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好运之一。】

　　“你真自恋。”

　　【我只是把你心底的想法说出来，谢谢。】

　　“孤这叫——自信。”

　　摇光院，裴越瞥了眼垂花门上悬着的门匾，也不知怎么回事，脚步不受控制的踏了进去。

　　“拂冬，云片糕为何不听我的话了？”裴越刚踏入院门就听见一个娇娇糯糯的小奶音，他不自觉的将目光放在声音的主人身上。

　　一个小姑娘，一个异常漂亮的小姑娘。

　　“云片糕大约是玩累了。”拂冬抱起无精打采的狮子犬，脸色变来变去，最终还是决定不将残酷的事实告诉县君，云片糕只是牲畜，最多能听命捡东西，哪能学会玩七巧图。

　　“那我下回再教它罢。”小姑娘面带遗憾的起身，她的眸子又黑又亮，仿佛漾着一汪秋水，粉嫩的唇微微噘着，玉雕雪砌，五官精致得不似真人，让裴越想起前世他堂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洋娃娃。

　　“这位小郎君，可是迷路了？”拂冬这才注意到院中闯入了位不速之客，见他虽年幼但衣饰华贵气势不凡，身后还跟着护卫，大约是去玉笙苑的。

　　怎么逛到摇光院了，拂秋微微拧眉，有护卫跟着也不像偷溜出来的样子。

　　洛秋水上下打量了裴越一番，忽而粲然一笑：“你是偷跑出来的？”她一双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毛茸茸的花苞头上缀着的铃铛清脆作响，裴越自觉不是什么变态恋童癖，也被这一笑“会心一击”，血槽全空。

　　“嗯。”裴越沉浸在小姑娘的笑容里，稀里糊涂的应了声，回过神后他深吸一口气，嗨呀！不对，他竟然因为一个小姑娘的笑失神了？果然这个世界有很大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小萝莉确实是他见过长得最精致可爱的小姑娘，想到这个世界的审美，他心里有些可惜。按照他的审美，这个小姑娘长得十分漂亮，那在大业人心目中，小姑娘的长相就堪忧了。

　　拂秋见眼前的小郎君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县君看，有些防备的将县君护在身后：“若是小郎君不认识去玉笙苑的路，奴婢可以命人引你们前往。”

　　拂秋想赶人，奈何身后的人不配合，从拂秋背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期待的看着裴越，声音软糯清脆：“你可会打双陆？”阿兄还没来，也没人陪她顽。

　　裴越见挡在小姑娘身前的侍女拼命朝他使眼色，又见小姑娘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眼眸微闪，心思一转点点头，现在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会打双陆？

　　“不知小郎君是哪家公子？可是与长辈同来的？”拂冬微微皱眉，做最后的挣扎。

　　“孤没有问你们来历，你倒问起孤的来历了？”裴越眉头一挑，又往前逼近几步，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如敷铅粉的脸颊上那双泛着幽光的凤眸教拂冬瞬间想起一个人。

　　双瞳骇人，相貌不佳，八岁左右，衣着不凡，又自称“孤”，难不成是那位五殿下？他怎么出宫来了。

　　拂冬朝一旁的含翠使了使眼神，这位一看就是难缠的，她不敢得罪，还是快去搬救兵罢。

　　“你是答应了陪我顽？”洛秋水从拂秋背后绕到裴越跟前，仰着头看他。摇光院种了几株玉兰，此时正值盛放之际，玉色的花瓣悬在枝桠上，伴着清风送来徐徐幽香，小姑娘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湛黑的眸子清澈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行，陪你顽。”高朝恩目瞪口呆的看着殿下用异常和煦的语气回答面前的小娘子，乖乖，殿下何时这般好说话了？他可是知晓殿下对宫里几位公主都不曾如此好声好气。

　　况且殿下好歹八岁了，和一个几岁的小娃娃打双陆，这也忒欺负人了罢。

　　脸色怪异的还有对面的拂冬，现在她只能希望这位五皇子的心胸能如世子一般开阔，世子与县君打双陆，五盘能赢一盘就谢天谢地了。

　　县君，你可千万要手下留情！对面那个可是传说中凶神恶煞脾气暴躁的五皇子殿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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