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又丑出新高度

　　“城宁翁主专程前来为我驾车？”车厢内的少女面无表情的轻启朱唇，她的嗓音极为特殊，明明是绵软娇糯的音色，却带着一丝清冽疏冷，两种感觉糅杂在一起，有种奇异的韵味。

　　“让本翁主驾车？好胆！”薛凝听了这话怒上加怒，气得举起马鞭又欲挥下，余光瞥见马车上的标识，扬起的手一顿。

　　“长豫侯府？”

　　她下马仔细打量车厢中的少女，越看越觉得眼熟，眼前这张脸与七八年前那张令她恨得牙痒痒的脸渐渐重合在一起。

　　“洛秋水，是你？”

　　“城宁翁主这是何意？”泛着冷意的低缓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从旁边的杏花斋疾步走出一位男子，手中拎着一提包好的糕点。他身量偏瘦却并不单薄，长身玉立，清隽的气质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常年淡漠的一张脸上，此时眸子带着恼意牢牢锁住薛凝。

　　薛凝被他的气势逼得有些心底发憷，愣了愣才缓过神来。想到被洛秋水的兄长唬住，她不由恼羞成怒的淡眉倒竖，正欲怒喝，脑海中忽然闪过徐德音的身影。

　　徐德音自视清高，一向以“长安第一才女”自诩，此番洛秋水回长安，不知她“第一才女”宝座还能不能保住？

　　她又扭头看了看洛秋水，洛秋水从小就相貌丑陋，如今七八年过去了，容貌更甚从前，便是“长安第一丑女”也称得。届时徐德音“第一才女”的位置被“第一丑女”抢了去，还不沦为长安的笑柄！

　　念及此薛凝心中的郁气不禁消散了些，她狰狞的表情顿时换成一个惺惺作态的笑容：“我见长豫侯府的马车，特意过来打声招呼，不料失手之下碰到了马夫，不过沐宁县君是何时回长安的？”

　　“城宁翁主下次寒暄之时，不必激动得打伤车夫。”洛庭修盯着薛凝手里的马鞭，神色淡淡的答道。

　　他极少与徐薛几家来往，但城宁翁主的性子早早见识过了，今日阿灼刚回来她又来找麻烦，樊庆大长公主一家，太嚣张了。

　　薛凝怏怏放下马鞭，忍著脾气看向洛秋水：“后日在澄苑的碧琼宴，沐宁县君可记得前往。”

　　“宴会？”洛秋水看向兄长，大父带她参加过许多宴会，在她记忆里，属长安的宴会最无趣。

　　“多谢城宁翁主美意，只是舍妹刚回长安，恐怕来不及前去。”洛庭修忍不住蹙眉，听闻段家七郎与城宁翁主定亲了，他平生极少佩服人，今日起他要对段七郎刮目相看了。

　　“宴会在后日巳时，沐宁县君离开长安多年，正好藉此机会与众人见上一面。”薛凝故作没听出洛庭修的意思，能恶心徐德音，洛秋水也没那么讨厌了。

　　洛秋水带着可惜的目光看着薛凝，城宁翁主这些年愈发像无盐靠拢了，然她空有无盐之貌却无无盐之德，实在可惜。

　　她喜爱夏姬褒姒这样倾城绝色的美人，更偏爱凭才智德行赢得世人尊崇的无盐与宿瘤，然而薛凝一样都不占，她不喜欢她。

　　“阿兄，我们回去罢。”

　　薛凝一反常态的牵马让开道，甚至还送给洛秋水一个笑脸，只是那笑看上去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

　　*

　　长豫侯府。

　　“阿母。”洛秋水提着裙摆扑到丹阳翁主怀里，瓷白细嫩的脸颊上染着淡淡的红晕，桃花眼漾着一圈水波，眸子晶亮。

　　“飞出去的鸟儿终于舍得飞回来了。”丹阳翁主没好气的答道，手却轻柔的抚着女儿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当初只想着让女儿换个环境，没想到放出去的鸟儿就不愿回来了。

　　“长安有阿母，阿灼再飞也飞不远。”洛秋水抬首一本正经的冲丹阳翁主笑道。她的头发并未绾成发髻，只用一根冰蓝色的发带系着。乌鸦鸦的青丝仿若一匹上好的冰绸，丝滑漆亮，使人忍不住伸手触碰，看看是否如想象中冰凉丝滑。

　　“越大越不像话，到如今连拂冬都不能碰你的头发了？”知女莫若母，一看女儿的装束她就知道是阿灼不愿让拂冬碰她的头发，自己随意系了个发带。

　　洛秋水蹙眉纠结的咬了咬下唇，思索片刻，主动抓起丹阳翁主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拂冬不能，阿母能碰。”

　　丹阳翁主又气又怜的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将目光转向儿子：“你和你阿父去接大父和阿灼，怎么就你与阿灼回来了？”

　　“大父说要去一趟程府，阿父陪着一起去了。”洛庭修有些无奈的答道。

　　洛秋水从阿母怀里起来，和兄长如出一辙的无奈神情：“大父要去找程翁对弈。”

　　大父什么都厉害，唯独棋艺一项一点儿也不像是大父，连程翁都不如，棋艺不精大约是大父此生最大的瑕疵。
　　丹阳翁主自然也清楚君舅的心结，她忍俊不禁道：“阿灼怎么不跟着去帮帮大父？”

　　“大父不让我去，他说这回他定能赢程翁。”回长安之前她陪着大父下了一个月的棋，若是大父还能输给程翁，她就劝大父与程翁下象棋。

　　女儿归家，儿子即将娶亲，丹阳翁主的心事又少了两件。她见儿子还是一副板板正正的冰山脸，心里哀叹一声，正欲开口提儿子的亲事，一个侍女疾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份请柬。

　　“夫人，是馆翎翁主送来碧琼宴的请柬。”

　　***

　　一辆马车停在澄苑门口，那马车通身由黑檀木所制，车帘隐有流光闪动，处处透着不凡。

　　“娘子，听说沐宁县君已经到了。”身着黛色襦裙的侍女收拾好妆奁，又为端坐于马车内的碧衣女郎正了正惊鹄髻上的八宝流云簪，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

　　“早就听闻沐宁县君的大名，今日能窥见真人一面，来这趟也算值了。”碧衣女郎慢条斯理的捋平宽袖上浅浅的褶皱，细眉微挑，语气说不清是赞还是嘲。

　　“世人皆爱以讹传讹，要奴婢说沐宁县君名过其实，不过尔尔，不知是哪个碎嘴的，竟将她与娘子对比。”另一位侍女小心撩起车帘，低声奉承道。

　　早有奴仆搬了马杌子，供车厢内的贵女踏下马车。

　　“绿浣，不可胡说。”碧衣女郎嗔了侍女一眼，扶着绿拂的手下了马车。

　　那碧衣女郎匍一下车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穿着一件宫缎暗纹褶裙，蜜色肌肤隐隐透着光泽，细眉直入鬓角，眼窝深陷，细长的眸子眼尾下拉，方脸上丰满的红唇尤为显眼。在大业人心中，若说薛凝是长安数一数二的美人，那徐家五娘子便是才貌双绝的绝代佳人。

　　徐德音在众人的目光下坦然自若的步入苑内，她来得不算早，苑内的早就三三两两聚着盛装而来的女郎和郎君。

　　碧琼宴是与牡丹宴齐名的宴会，不过与长辈携着赴宴的牡丹宴不同，碧琼宴是年轻一辈的盛宴，能来碧琼宴的皆是长安城内未成亲的士族贵女和郎君。
　　澄苑分为芷晴院与望晴院，两院隔着堵一丈高的墙，中间有道拱券门通着，不过这道门此时却关着。两院隔墙传话，倒是另有一番巧趣。

　　徐德音携着侍女踏入了芷晴院，刚一进来，便听见一个声音说。

　　“你猜她是谁？”

　　“长安城的贵女就这么些，除了刚游学归来的沐宁县君外都是熟面孔，况且你看她的长相，还用猜？”另一个穿着墨蓝色襦裙的女郎打量着不远处的紫色身影，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嘻嘻，这话你可别乱说，”刚刚发问的黄衣女郎伏在蓝衣女郎肩上笑得直不起身，闹了半晌才停下，“她靠的可不是脸，人家沐宁县君可是连赵公都能驳倒的奇才，若不是年纪小，说不定大业又多了一位女名士……”
　　听到这儿，徐德音嘴角微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她将步履放重，行动之声成功令那两个躲在一旁私语的女郎转过身来。

　　“徐五娘子。”黄衣女郎止住笑，朝徐德音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旁边的蓝衣女郎忽然想到些什么，看着徐德音欲言又止，最后颔首一笑，忍著脱口而出的话。

　　待看着徐德音走远，黄衣女郎蹙眉道：“刚刚的话莫不是全让她听见了？”
　　“听见了又如何，又不是些见不得人的话，”蓝衣女郎讥笑着瞥了眼远去的徐德音，“沐宁县君回长安，徐德音才是最难受的，什么‘第一才女’在人家眼中根本不够瞧。与公西夫人齐名的青鸾夫人，当初可是说‘愿与县君以友相称’，徐德音是公西夫人的弟子，这辈分上都差了一截。”

　　徐德音步履楚楚的往前面走，宽袖中的手却被指甲划破了皮，她扬起的唇角往下沉了沉，目光盯着那个紫色的身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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