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又丑出新高度

　　万众瞩目的泉酿会在众人意犹未尽的目光下落幕，谁也没料到，此次泉酿会最令人惊叹的不是“南赵北洛”的激辨，而是来自一个七岁女童与赵公的对答。

　　“沐宁县君见南方仕人嘲讽北方仕人耽于享乐不学无术，走到赵公面前说：‘项橐七岁为圣人师，沐宁七岁，愿学圣公与赵公一辩’……”
　　当差的侍人将打听到的消息绘声绘色的讲给裴越听，裴越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态逐渐被认真取代，他唇角微勾，英气的墨眉斜挑，全神贯注的听着侍人的转述。

　　项橐是谁？七岁在道旁与孔子辩，最后孔子被辩倒，拜项橐为师，被世人尊为“圣公”。以项橐自比，在泉酿会上力辩赵公，果然是那丫头能干出的事。

　　“南北之争”由来已久，南方学术氛围向来较北方浓郁，加上长安近年来的奢靡风气一向为南方士族不耻，因而南方仕子逮着机会就讥讽北方仕子是群膏粱子弟。

　　小姑娘直接找上南方大儒，将赵公辩得哑口无言，也算是为北方挣了一回面子。是以消息传回长安，引起一阵激烈震荡，前段时日还在传徐家五娘子乃“长安第一才女”，这会儿风向立马变了，公西夫人再厉害，还能厉害过赵公？

　　沐宁县君离开长安，虽然是跟着老君侯去游学，到底名声受损。这次出了这么大的风头，长安人最是善变，哪里“记得”他们之前对她的种种微词，都在争相传颂沐宁县君不凡的过往，连几年前对弈胜过姬相之事也被翻出来了。

　　老君侯离开不久，长豫侯就带着妻子采风去了，长豫侯世子居于太学院，偌大一个长豫侯府，一个主人都未留下。也正是如此阻止了长安人的热情，不然长豫侯府的门槛恐怕都要被踏破。
　　如果不是系统斩钉截铁的告诉他这个世界没有诸如重生的人，他几乎要以为长豫侯府的人能预知未来，专程避开探访之人。

　　【丹阳翁主的确是穿越人士，是她和老君侯做主将沐宁县君带离长安的。】

　　“你不是说不能介入除任务以外的事吗？”裴越没有被系统的消息打动，反而狐疑的问道。丹阳翁主是穿越人士才能解释她同意女儿出远门，这个时空民风再开放，几乎不可能有母亲会同意女儿外出游学。

　　【因为丹阳翁主已经被列入任务之中，检测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审美也有很深的不满与厌恶，你们以后可以有合作的机会。】
　　系统一本正经的答道，咳咳，它怎么可能向宿主说实话，是它自己一时好奇偷偷监视丹阳翁主和沐宁县君，被判定违反规则，最后它灵机一动将丹阳翁主列入任务才逃过惩罚。

　　“这件事我已经有些想法，先观察一段时间，再确定要不要暴露身份。”裴越拧眉，让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知道自己的底细，实在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对了宿主，你还记得你之前让我留意裴策吗？】

　　“行了，下去罢。”裴越目光一凝，摆摆手示意侍人退下 。

　　“有什么发现？”

　　【裴策没什么特殊的表现，是周美人有问题。】

　　“周美人？”其实不用系统说，他就觉得这个周美人有古怪，她的事迹在整个皇宫都可以算是一段“攀上枝头变凤凰”的传奇。

　　当初徐贵妃为了膈应他母后，特意选在他母后诞辰那日在长信宫使计，本想将他父皇拐回钩弋殿。没想阴差阳错之下，他父皇和长信宫的宫婢一夜风流，那个宫婢还成功怀有龙嗣。

　　姑且算这件事只是巧合，后来周美人在夹缝中求生，成功诞下一子，最后竟然能自己养育皇子。这一系列恰到好处的巧合，如果真的只是巧合的话，那周美人是运气实在是太令人羡慕了。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他只知道一道铁律：后宫没有巧合。

　　所以这个“幸运”的周美人，实在不得不令人怀疑她的身份。

　　【裴策十二岁，也就是说周美人从宫婢一跃成为美人已经有十二年，你觉得十二年能将一个宫婢改造为一个比徐贵妃还有气势的女人吗？】
　　“十二年确实能改变一个人，但在气势上比徐贵妃还足，除非她本身就来历不凡，否则她哪来的底气。虽然她有儿子，但宫里有皇子的妃嫔哪个不比她身份高？”

　　后宫妃子的底气一是宠爱二是家世三是儿子，周美人只有儿子，但六个皇子中，裴策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个，她的底气从哪里来？记忆中周美人向来深居简出，出来也是一副谦卑的怯懦模样，没想到也是个好演员，听系统的意思，他对她的警惕更深了。

　　“就这些？”裴越有些不满的问，搞了半天见发现一个虚无缥缈的气势？

　　【周美人几乎每个月都有半天会支开宫人独自待在蕙草殿西配殿，而且她识字，书法不错。】

　　“你说她识字？”裴越眸光一闪，如果周美人是世家贵族培养出来的贵女，识字没什么不对，但一个普通的宫婢识字就奇怪了。宫婢不是女史，极少有宫婢能有机会识字，难怪裴策在蕙草殿十年，在没人授课的情况下已经能识字了。

　　如果周美人有问题，说不定裴策也在故意藏拙。

　　裴越有些头疼，顾廉的事情还没搞清楚，又多了个需要注意的周美人和裴策，大家坦诚点不好吗？耍这么多幺蛾子他还怎么安心的做任务？
　　“继续盯着周美人和裴策。”
　　至于他目前的任务，当然是吃好喝好，努力长成一米八的美男子。

　　***

　　元熹十七年转瞬过去，本该是无波无澜的一年，但在将近年关时，一场百年不遇的雪灾冲淡了元旦的佳节气氛，尤其是北方几个郡灾情严重到引起几次骚乱，甚至有大批灾民往长安赶。

　　元熹帝召集大臣商议赈灾之事，忙得连用膳的工夫都没有。长安城因为严寒的天气与城外的灾民，街上几乎看不见几个人。

　　“殿下，陛下召你去温室殿。”身着褚色棉袄的侍人佝着脖子向五殿下禀报，雪太大，御道上的积雪来不及处理干净，他的靴子在雪中行了太久，雪水已经渗湿了足袜，脚已经冻得没知觉了。

　　这贼老天爷！简直要人命！一场雪足足下了四五日，直到今晨才停下来，听说城外这两日已经冻死了二十多个人。

　　“殿下，皇后昨日特意吩咐了人送了件大氅，殿外严寒，不如换上这件大氅去？”高朝恩急匆匆捧着件紫貂大氅抖开，那大氅通体银白，领袖衣襟均施有深色滚边，在殿中的烛光照耀下泛着莹莹暗芒，一看便不是凡品。

　　“不必，换那件黑色大氅。”裴越嘴角一抽，披这件紫貂大氅简直是人形发光体，他父皇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他穿着这么一件貂皮大氅招摇过市，岂不是找不自在？

　　高朝恩有些遗憾的让一旁的侍人收好紫貂大氅，麻利的为裴越更衣，换了厚实的狐皮靴，忙活了足足半柱香才算全部收拾好。

　　裴越从承明殿出来，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雪景和黯淡的天色，虽然裹得严严实实仍然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身后跟着的几个侍人更是颤着牙花子在浑身发抖。这鬼天气，实在要冻死人了！

　　“殿下，步辇到了，你赶紧上去罢。”高朝恩见几个低等侍人抬辇过来，连忙招呼殿下上辇。

　　“几步路而已，不必抬辇。”裴越蹙眉看着那几个抬辇的侍人冻得脸色发紫，心情有几分沉重。宫里最下等的宫人有最起码的保暖衣物已经冷成这样，宫外那些衣不蔽体的灾民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御道上被踩出一条灰色的小道，仿佛雪白世界中延伸出一条突兀的细线。周围的宫墙瓦楞，枯树草坪，都轧满了白皑皑的雪，整座皇城湮没在一片冰冷的铅白中。灰沉的天穹压到天边与远处的雪融为一体，隐约能见到一道灰线。

　　苍凉，孤寂，冷酷。

　　严风呼啸而来，像刀割一般刮得人脸上生疼，不一会儿，裸.露在外的脸颊已经冻得没知觉了。

　　因为裴越执意要自己走去温室殿，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到了温室殿偏殿，发现裴亦、裴宇和裴颐已经到了。六位皇子中，也只有离温室室殿最远的裴策和最小的裴景没来。

　　“五弟的承明殿离温室殿最近，莫不是怕冷不敢出来，耽误了时间？”裴宇似笑非笑的看着进来的裴越，他穿着一件簇新的宝蓝色深衣，领袖衣襟皆用金线绣着鹤纹，身后的侍人捧着件珍珠色水貂大氅。

　　很气派，很打眼。

　　“三皇兄见识了外面的雪景吗？宫外的灾民怕是难捱了。”殿内温暖如春，热浪扑面而来，裴越脱下大氅，抑制住想要揉脸的冲动。
　　总共才走了几分钟，他的脸已经冻僵，几乎连话都要说不出了。

　　“五弟是走过来的？”裴亦面带惊异的问，若是平日他也不会乘辇过来，只是这几日外面实在太冷了，片刻也待不住。
　　“嗯，透透气。”裴越言简意赅的答道。

　　“五弟好兴致。”裴宇撇了撇嘴，讥笑一声。

　　这时，裴策终于从蕙草殿赶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被侍人抱着进来的六岁裴景。

　　宫里的皇子都到齐了，众人寒暄几句，默默等着父皇的召见。

　　不一会儿，元熹帝从温室殿正殿走了过来，他表情冷峻的扫视了几个儿子一眼：“既然都到齐了，走罢。”

　　“父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裴景仗着年纪最小，也不避讳直接“登登登”跑到元熹帝跟前，扒着他的衣服下摆问。

　　“等会儿你们自然就知道了。”裴景年纪小怕冷，几乎包成了一个圆球，连脸都险些要淹没在衣服里，纵是元熹帝心情郁郁此时见小儿子团成球的模样，也不禁展颜一笑。

　　【去城门。】

　　裴越眉头一挑，若有所思。

　　“稚奴，外面天气如何？”正在此时，元熹帝忽然冷不防的问。

　　裴越回过神，皱眉答道：“滴水成冰，呵气成霜。”

　　元熹帝眉头微敛，不再多言，迈腿步出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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